二更:


    含香白了臉,劇烈地喘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著。


    繆鳳舞見她這個樣子,便說道:“今日我暫不逼你答話,但是我也不能容許你再沉默下去。你且養著,明兒精神些了,我再來問你。”


    含香以手撐著床,嗚咽道:“娘娘……當日娘娘被皇上關進了疏竹宮,是皇貴妃遣奴婢跟著娘娘一起去的。當時皇貴妃說,她去試探著求一求皇上,如果皇上答應放我和小雲進疏竹宮,那麽終會有一日,皇上就會把娘娘放出來。如果皇上不答應奴婢和小雲去疏竹宮侍候,娘娘十有八九會老死在疏竹宮,沒得翻身了……結果……結果皇上答應了……”


    繆鳳舞苦笑:“果然還是宇文皇貴妃了解皇上……想我當初一個小小的美人,竟承蒙宇文皇貴妃如此瞧得起,專門在身邊放一個人。”


    “當日奴婢被賢妃指到娘娘的身邊,皇貴妃曾經叮囑奴婢說:繆美人將來必得聖心,一定要好好侍奉著,要成為娘娘的心腹……”話既開了頭,再往下說,含香也不覺得不敢開口了。


    “處心積慮……這麽看來,她一直對我的友善,也是有目的嘍?”繆鳳舞想起她在宮裏還勢弱的時候,宇文柔珍曾經數度為她撐腰,不由地唏噓。


    “依奴婢判斷,皇貴妃對娘娘還是有幾分真心的。皇貴妃也不是一個壞人,她的大皇子被人暗害,她又報不了仇……還有,當初她才是正位太子妃,是馬清貴威脅太後,才逼著剛剛登基的皇上接了趙家的女兒進宮為後……所以皇貴妃是一個可憐之人……”含香試圖為宇文柔珍辯解幾句。


    繆鳳舞卻歎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如若在意那個後位,就該跟皇後一爭高下。她的兒子被人暗害,她就該找那個凶手報仇。可是她卻牽怒無辜之人,危害到了江山社稷大統承繼,致使皇上子嗣單薄,淪為民間笑談……難道……她恨的人是皇上嗎?”


    “娘娘……”含香聽她提到皇嗣的事,渾身都抖了起來,“娘娘你都知道了嗎?”


    “過年時皇貴妃送來的彩燈,你讓春順燒掉的那個,是不是有問題?媲鳳宮自用的那種香是不是有問題?賢妃當年流產,是不是你在的時候就留下的禍根?別的宮裏是不是還有和你一樣,早早就埋伏下的人?”繆鳳舞又回含香的身邊坐下來,看著她問。


    含香抖得更厲害了,伏在床上謝罪:“奴婢死罪!奴婢從來都不想欺騙娘娘,奴婢隻是害怕……奴婢一個人丟了性命也就罷了,若是連累了家裏人,奴婢死後也沒有臉去見我娘。”


    繆鳳舞本想起身要走的,聽了她這一句,轉回頭問:“我讓蛤蟆兄把你家人搬離洪家村,另找一個妥當的住處,你看可好?”


    含香搖著頭,眼淚甩落在衣襟上:“奴婢曾經想過這個辦法,托穩妥的人捎信回家,把我在宮裏的處境告訴了他們,讓他們搬到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我也好擺脫牽製,是死是活,就聽天由命了。可是……可是……我爹給我回信,大罵了我一頓,說我不懂事,有這麽好的主子,就該好好地效忠,不能有二心。我知道他是富裕的日子過得舒坦了,銀子又來得容易,便不顧我的危險處境了。可他終究是我爹,家裏那個再憨傻,到底是我同胞兄長,我沒有辦法棄他們於不顧,任性而為……”


    繆鳳舞知道她沒有撒謊,因為繆鳳舞的來信中說到她家的狀況,就提到她那個爹老不正經,已經續了弦,買了一個小妾,又趁人之危,欺負了人家上門求助的女子,強迫人家給他做二房小妾。


    他家幾輩子都是佃農,突然有了豐厚的家產,連癡傻的兒子都買了媳婦生了孫子,洪來富當然不願意舍棄這樣的好日子,顛沛離鄉。


    繆鳳舞琢磨了一下,問道:“是誰在控製著你的家人?是宇文家的人嗎?”


    含香閉了閉眼睛,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足勇氣說道:“不是宇文家的人,宇文家大概還不知道皇貴妃在宮裏做的事,是……是周太醫……”


    繆鳳舞大吃一驚:“他一個六品太醫,會有這個本事嗎?”


    “奴婢以前聽人說,周太醫在沒有考入太醫院以前,師從一位江湖中很有名的醫怪,他跟著師父遊曆了許多地方,結交下了許多的江湖中人。奴婢家裏的那兩個夥計,就是周太醫花銀子雇來的什麽山莊裏的嘍囉,看著我爹和我哥,怕他們跑了。”話既開了頭,繼續說下去就不太難了。


    “我也許可以拜托蛤蟆兄,趁著夜色帶人闖進你家,將你父兄都劫持離鄉,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如果那樣的話,你是不是就肯與我合作了?”繆鳳舞問含香。


    含香咬著牙,臉都漲紅了,糾結道:“奴婢左右是個死罪,逃不掉的。隻要娘娘把我家裏的人安頓好,娘娘要奴婢做什麽都可以。”


    “你也不見得是死罪,如果你肯戴罪立功,我在皇上麵前給你求情,畢竟你也是受人挾迫,又於我有功。”繆鳳舞將手搭在含香的肩頭,安慰了她一句。


    繆鳳舞的話似乎讓含香的心裏好過了些,緊繃的麵皮也舒緩了下來,卻又哭了起來:“奴婢不敢認功,娘娘經常往來媲鳳宮,早就受毒頗深,過年那一陣子,又天天晚上聞著那彩燈熏出來的香氣。娘娘這一胎如若不能保,奴婢就是死一萬次也償不過這個罪過……”


    “也不見得有你說得那麽嚴重,良妃不是生下了二皇子嗎?還有寧昭儀和佟美人……”繆鳳舞見含香愧疚得要死,便安慰了她一句。


    “老天保佑,隻要娘娘能順利產下皇子,把奴婢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奴婢也是心甘情願的。”含香衝著外麵的天空叩頭,嘴裏喃喃著。


    繆鳳舞看著含香,心裏也是為難。


    這件事一旦揭開了查,含香謀害皇子後嗣,罪同謀逆,十惡不赦之首罪,論律是要滅九族的。她也沒有把握行曄到時候會饒了含香,從輕發落。


    為今她能為含香做的,就是想辦法讓她的家人脫離周瀚生的控製。在她父兄還沒有轉移之前,她也不能驚動媲鳳宮那邊,否則殺人滅口,又是幾條人命。


    她現在很清楚地知道,流毒是宇文柔珍出於泄憤的目的,在宮裏暗中傳播的。但是她現在一件物證也沒有,隻有含香這一個人證。因此她愈發應該保護好含香,不能讓她出事。


    她本來還想問一問,那個毒是如何製得的?又是怎麽在宮裏流播的?為什麽竟連太醫都查不出毒性來?可是她見含香雙目赤紅,麵色蒼白,很虛弱的樣子,便住了口。


    “你好好歇著,哪裏也不要去,也不必想得太多,我明日再來找你問話。”繆鳳舞囑咐了一句,便起身離開了。


    出了後殿,她叫來春順,吩咐他一定要看好含香,讓她好好養著,不要亂走亂動。


    春順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了監視含香的意思,心中暗暗疑惑,也不敢問,隻是答應著。


    繆鳳舞邊走邊琢磨,自己得寫一封信給繆鳳剛,拜托他將含香的家人從洪家村搶走。這封信寫好後,怕是不能用臥龍溪那一條傳信渠道,因為事情緊急,那邊傳一次信回一次信,都要十天八天的功夫。


    為今之計,隻有拜托宋顯麟親自跑一趟,將信送到繆鳳剛的手中了……


    她心裏想著事情,步上台階後,邁進正殿的門檻,不期然被一隻大手扯著衣袖拽了過去,被一個人抱在懷裏。


    原來行曄過來看她,聽說她去後殿探望含香,估摸著也不會太久,就站在窗口那裏望風景。結果就被他看到繆鳳舞心事重重地從後殿拐了過來,跟春順說了幾句什麽,又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緩地上了台階。


    此時行曄摟著她的身子,問她道:“想什麽呢?我就站在窗口,你竟沒有看見?”


    “皇上……”繆鳳舞感覺自己的鼻子都要被他壓扁了,便在他的懷裏轉了一下頭,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靠上,“臣妾沒有想什麽,就是懷了孕之後,整個人看起來笨笨的,皇上不會嫌棄臣妾現在這笨樣子吧?”


    行曄才不聽她胡說,捏著她的鼻尖說道:“我看你八成是累著了,不如掌宮之位找個人暫代,等你生下龍兒之後再管事,你看如何?”


    繆鳳舞聽他這樣說,皺了鼻子委屈道:“臣妾如今本就隻掛了一個名,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賢妃和孝毅郡主在操持,皇上還要說這樣的話,分明是嫌棄臣妾辦事不利,要另覓能人了。”


    行曄便笑了,扯她一綹發絲在指上繞著,寵溺道:“我隻是怕你累著了,就惹出你這麽一番話來,罷了罷了,小鳳舞有官癮呢,我以後也不提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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