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泰宮外的波濤暗湧,繆鳳舞在宮裏隻是偶有聽聞,因為行曄刻意地瞞她,康彤雲和司馬縈得了聖諭,來見她時,也隻是說一說宮中瑣務,不提外麵的風言風語。


    繆鳳舞心裏清楚,事情不會如表麵這般平靜。可是她的肚子一天一天見大,她也樂得做一回縮頭烏龜,窩在萬泰宮裏,彈彈琴對對弈,閑時做些繡活兒,將耳目一閉,倒也是氣閑神和。


    隻是玉泠沒有以前自在了,雖然行曄沒有禁止她出萬泰宮,但繆鳳舞覺得現在這樣一個特殊的狀況,她不能跟在玉泠的身邊,讓三歲的玉泠一個人在內宮裏亂跑,說不定就被哪一個妒火中燒的欺負了去,就像當初的左娉婷。


    玉泠不明白這些道理,因為見不到她的二皇兄,又不能去煙荷宮裏找玉濃等三位皇姐玩耍,她沒少鬧騰。最後行曄無法,下了一道聖諭,讓玉濃、玉潤和玉瑩三姐妹輪流來萬泰宮陪玉泠玩耍。


    這樣一來,別人還不覺得怎樣,藍惜萍越發地不痛快了。同樣是公主,憑什麽她的女兒就低人一等,像個陪侍一樣,還要奉召去萬泰宮陪那個天寶公主玩耍?


    可是玉潤自己願意去萬泰宮,因為在那裏能見到她的父皇,甚至在父皇不忙的時候,還會過來陪著她姐妹二人玩樂一會兒呢。


    有一次玉泠玩累了,倒在榻上睡覺,正好趕上行曄閑暇功夫,來看她們姐妹,見玉泠睡了,就和玉潤一起玩五子棋,結果玉潤贏了,被行曄誇讚聰明,還賞了她一串東瀛進貢的玉鈴。玉潤把那串玉鈴掛在床頭,每天睡覺前都要搖幾下。


    而行曄,則徹底絕足內宮,從宇文柔珍去世那一天起,他就沒有再踏足過萬泰宮以北的任何一座宮室。


    自從繆鳳舞母女搬來萬泰宮後,他的情緒好了許多,氣色也開朗了,曾經瘦塌的雙頰漸漸地豐滿了起來。但是在他一個獨處的時候,他還是會偶爾呆一呆,流露出些許的憂鬱和傷感來。


    前朝後宮之中,因為繆鳳舞住進萬泰宮而引發的風波,在他那裏都如輕風過耳。不管誰在他麵前勸諫,苦口婆心也好,語重心長也好,甚至是痛心疾首也罷,他隻是聽著,用一種淡漠的目光凝視著對方,直到對方自覺無趣,不得不閉了口。


    朝上的臣工和後宮的妃嬪都有一種感覺,從宇文柔珍出事開始,他們皇帝像是變了一個人。雖然他依舊勤政,依舊睿智果決,於國事上不綴不廢,可是他的性情卻比以往冷漠了許多,仿佛他的心神被什麽不好的東西纏上了,從他的眼睛裏總是能看到茫然若失和憂戚顧怨。


    繆鳳舞離他最近,最能感受他的變化。白日裏行曄還會偽裝出一個帝王該有的威儀凜然。可是到了晚上,他就會變得迷茫無助。


    據茂春告訴繆鳳舞,在她沒有搬進來前,行曄是夜夜失眠的。睡不著覺時,他就從他的龍床上往寢殿的門口走去,到了門口,他又不出門,再走回來。這樣來來回回,走一個通宵,五更鼓響的時候,他便梳洗更衣,上朝去了。


    現在身邊有了人,他還會好一些。隻是每天夜裏,他都會把臉埋在繆鳳舞的肩窩裏,聞著從她的衣領之間散發出的溫香氣息,他才會安然地睡過去。


    有好幾次,繆鳳舞睡著睡著,就感覺有一隻大手在她的腹上輕輕地摩挲著。有時候她還能聽到行曄的夢囈:“我一定能保護好你們,我不會讓你們受到傷害……”


    繆鳳舞雖然不知道詳盡的內情,但她暗自猜測著,若是當初大皇子的死的確與太後有關,那必是一段曲折的故事。奶奶害死了親孫子,這種事不要說在皇家,即便是在普通的人家裏,也是一樁令人無奈心痛的悲劇。


    因此繆鳳舞對行曄,極盡溫柔安撫之能事。


    他處理朝務的時候,她就坐在一旁,靜靜地為他研墨添茶。他閑暇無事的時候,她就會為他撫彈唱歌。可惜她現在有了身子,不能再跳舞了,否則她的舞姿一定會令行曄悅目開心。


    日子過得還算平穩,雖然有許多人想算計繆鳳舞,可惜她被行曄保護在萬泰宮裏,別人不許進,她也不許出,因此大家也奈何不得她了。


    可是他們畢竟不是生活在沒有紛爭的世外桃源,有些事情終究是逃避不掉的。


    韋太後在數度傳見行曄未果,親自到萬泰宮又被攔阻之後,她老人家終於發威了。


    那日她來到萬泰宮門口,再次被侍衛攔住。她似乎早有準備,居然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鋒銳的匕首,朝著那攔阻的侍衛就刺過去。


    侍衛奉行曄的旨意,斷然不許太後入萬泰宮的,因此他們少不得要抵擋一番。以前出現這種狀況,太後礙於麵子,總是不在侍衛們麵前多做爭執,隻會端著她高貴的姿態,轉身而返。


    可是那一天太後卻像是瘋了一般,誰攔就刺誰。侍衛們雖然奉旨要攔住她,可是卻沒有人敢傷害她。到最後把萬泰宮門口的守衛傷了一個遍,愣是讓她闖進宮裏去了。


    彼時繆鳳舞在歇午覺,行曄和玉泠父女坐在竹林之間,父親在削一管竹笛,女兒握著一隻筆,伏在竹編的小桌子上學寫字,墨汁蹭得到處都是,兩隻小手也染得黑一塊白一塊。


    行曄將削了一半的竹笛放下,從旁邊的竹簍裏取出一方帕子,給玉泠擦拭蘸到臉蛋兒上的一滴墨:“叫你練個字,又沒叫你喝墨汁,怎麽你像是從墨缸裏爬出來的一樣……”


    玉泠厚著臉皮衝行曄咧嘴笑:“我也不知道,我管不住這隻筆,它總是到處亂劃……”


    行曄正寵溺地對著玉泠笑著,就看到太後氣衝衝地從走了過來。他的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手下仍是慢條斯理地給玉泠擦好了臉,才起身迎上去,跪下施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韋太後一見了行曄,悲從中來,眼淚串串往下掉:“你還知道這宮裏有個母後在活著嗎?請什麽安?你看哀家現在的情形,像是能安穩的樣子嗎?”


    玉泠許久沒見到韋太後,便親熱地撲過去:“皇奶奶!”


    韋太後抬手一扒拉:“下去!我和你父皇有話說!”


    玉泠被推了一個趔趄,嚇得扁嘴就要哭。行曄上前抱起她來哄著,對太後說道:“母後有氣,隻管往兒臣的身上撒,何必為難一個小孩子?”


    韋太後聽他這口氣,更是委屈,指著玉泠說道:“你竟然為了你的女兒來教訓你的母後?你還有沒有一點兒身為人子的孝心?我生你養你,竟教出你這麽一個不懂孝道的東西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麽淩厲,嚇得玉泠瞪眼看著她,竟忘了自己剛才要哭。


    行曄叫來了奶娘,讓她把玉泠抱走。隨後他跪到韋太後的麵前:“母後生育教養之恩,兒臣銘記於心,不敢輕易忘記。現在兒臣懇請母後回長春宮去,兒臣一定奉養母後享盡尊貴榮華,不會有半點兒的懈怠。”


    “我連兒子都沒有了,我要什麽尊貴榮華!”韋太後幹脆哭出聲來,“我這一生費盡心思,難道隻是為了尊貴榮華嗎?如果連我的兒子都不能體諒我的心思,我還要什麽榮華富貴?不如趁早斷了這口氣,去見先帝算了!”


    韋太後哭得戚哀,行曄卻並不為所動,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來:“母後還是好好地活著吧,怕是先帝並不愛見母後呢。”


    “你!”韋太後這一句話噎得差點兒背過氣去,捂著胸口搖搖欲倒。冷嬤嬤伸手扶住她,流著眼淚企求行曄:“皇上,太後最近身體非常不好,求皇上不要這樣對待太後吧。”


    行曄住了口,垂頭不語。


    韋太後好半天緩回一口氣來,嚶嚶地哭著,跌坐到最近一把竹椅上,指著寢殿的方向哭訴道:“民間有俗語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我萬沒想到,這種情形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我生養你一回,為你操碎了一顆心,到最後竟比不上一個出身卑微的小狐狸精!你把她給我叫出來!讓我看看她對你施了什麽媚術,竟讓你連親娘都給忘了!”


    行曄吃了一驚。他跟太後之間的隔膜由來已久,其中的緣故太後心裏一清二楚,斷乎不幹涉繆鳳舞的事。怎麽到了今天,連太後也把矛頭指向了繆鳳舞,連狐狸精這麽嚴重的說法都用上了?


    “母後,咱們母子二人之間的事,你我心中一清二楚。你如今怪罪到鳳舞的頭上,倒是聽受了何人的讒言?”行曄站起身來,負手立於韋太後的對麵,臉色沉下來。


    韋太後仰頭看行曄,高高壯壯的一個男人,五官像極了先帝,連生氣時臉上的威煞之氣都與先帝一般無二。她有一種壓迫感,語氣便弱了下來:“哀家還用聽人讒言嗎?事實就擺在眼前!自從那個小舞娘到了皇上身邊,皇上就一日一日地與哀家疏遠了。你疏待哀家也就罷了,如今你連祖宗規矩都不管了,竟然棄了整個後宮,專守著她一人!皇上在這裏過上小日子了,可外麵的臣工百姓會怎麽說?天家顏麵何在?皇上怎麽可以這樣受她媚惑?”


    行曄的神情繃緊,一字一頓地說道:“不管臣工百姓如何看待兒臣,母後應該最了解兒臣的心思。母後既知內情,就該懂得兒臣並不是受誰媚惑,隻是需要一個人陪著兒臣靜靜地呆著,母後你何苦也學那些人,非要來擾了兒臣這一份清靜?”


    韋太後見左右說不通,便服軟道:“曄兒,前塵往事就忘了吧,好不好?關於鋒兒那件事,母後也是恨不能替他去的,母後當初也未料到會發生那樣的意外,可事已至此,我們母子二人本該相依為命的,何苦互相折磨?”


    “就隻有鋒兒那一件事嗎?母後難道從來就不曾為自己做過的事感到愧悔嗎?”行曄另著臉,對韋太後依舊是滿腔的怨氣。


    韋太後一張老臉卻掛不住了,冷冷地沉下去:“哀家當日所做的事,都是為了誰?全天下的人都可來指責哀家,唯獨你不可以!你今日穩坐龍位,擺出這樣一副嚴正的麵孔來向哀家問罪,你不覺得自己虛偽嗎?難道你指望哀家會自裁以謝天下嗎?”


    行曄咬牙,轉過看來看著韋太後:“母後說得何其正確,兒臣自然不是什麽好人!兒臣已經在經受著良心的折磨,母後又何必來這裏,讓咱們母子二人互相折磨?你若不能安生地呆在長春宮裏,自裁以謝天下倒是個好主意!那樣父皇在天之靈,說不定還會原諒了母後呢!”


    這話聽起來,實在是大大地忤逆不孝!韋太後張大著嘴巴,驚得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冷嬤嬤上前來攙扶太後,對她說:“太後,不要再跟皇上吵了吧!都在氣頭上,都消消氣,咱們先回去吧。”


    韋太後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來,指著行曄問冷嬤嬤:“你替哀家看清楚,這是哀家的兒子嗎?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被什麽不好的東西附了體?他還是哀家的兒子嗎?”


    “太後消消氣,咱們回去吧。”冷嬤嬤無奈地歎著氣,撫著太後要往外走。


    太後被半推半抱著,依舊指著行曄說:“果然是被狐狸精媚住了,這可怎麽了得?回去趕緊請大國師給想個法子,這狐狸精趕不走,皇上這個樣子可怎麽好?”


    她半驚半癲地被冷嬤嬤扶抱著,往萬泰宮外去。沒走出多遠,就看到繆鳳舞從寢殿裏急匆匆地出來,朝著她這個方向走過來。


    剛才繆鳳舞醒了午覺,正在梳洗的時候,玉泠跑進來,委屈地向她哭訴說,皇奶奶罵她了。


    繆鳳舞一聽說太後來了,她趕緊穿戴齊整,就往出跑。行曄最近一直很躁煩,她很清楚。她害怕母子二人言語不和,直敢衝突,還想著自己能去調和一下。


    以前太後對她一直不錯,她當然不知道太後此行的目的就她。


    所以當她跑到太後的麵前,看到太後目光中冷冷的恨意時,倒吸了一口氣。她跪地:“臣妾給太後請安,太後這一向身體可好?”


    “哀家好著呢!繆貴妃大可以放心!哀家一輩子在這皇宮裏摸爬滾打,你這三腳貓的幾下子,還是嫩了些!你且高興這幾日,哀家不會讓你得逞的!”韋太後看著繆鳳舞,咬牙切齒尤不解恨意。


    其實她對繆鳳舞的這種恨,說起來還是緣自她內心深處的恐懼。


    但是繆鳳舞此刻卻被教訓得一頭霧水,一時也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裏得罪了太後。難道僅僅因為她住進了萬泰宮?太後以為她搶占了皇上的心?還是太後以為皇上一直避而不見,是她在背後唆使?


    她不明緣由,一時愣在那裏。


    冷嬤嬤見太後有些衝動,該說不該說的竟都說了,便趕緊提醒:“太後消氣吧,氣大傷身,太後要保重呀。”


    韋太後這才瞪了繆鳳舞一眼,離開了。


    繆鳳舞跪在那裏,一直到太後出了宮,她才站起身來,來不及細想,往竹林的方向去。果然見行曄躺在竹搖椅上,雙手掩麵,正糾結難過。


    她遠遠地看著,靜靜地想了想,轉過身,悄悄地回去了。


    那天以後,太後再也沒有來萬泰宮。行曄卻因為韋太後的這一次到訪,好些天都鬱悒不樂。繆鳳舞隱隱覺得,她即便被關在這萬泰宮裏,也躲不過一場風波了。


    大約過了十幾日,坊間突然起了流言,說有人去昂州城北的千蓮山中砍柴時,發現千蓮峰上那個傳說住著千年狐妖的山洞塌了,在坍塌的洞口石壁上還留下狐妖的一句豪言:千年修行!媚惑天下!


    據說有位老道聽了此事,巴巴地跑去看了一眼。他看出來那洞已經塌了好幾年,隻是才被人發現而已,他還看出來,洞裏的狐狸精果然不在了,已經跑到人世上去了。


    那老道循著妖氣,一路追蹤進了昂州城,並且循著那狐妖之氣,最後來到了皇城之外。


    然後那老道歎息道:“妖精真會挑地方,如今她受真龍之氣保護,貧道也奈何不得她嘍。果然這妖精處心積慮,是要禍害天下了……”


    茂春聽徒弟們打聽來的這件事,馬上告訴了行曄。行曄當即派人往千蓮峰上去看,果然找到一處坍塌的山洞,在洞口的石壁上,刻有八個字:修行千年,媚惑天下。


    這種事情最容易為百姓所相信,行曄想在事情還沒有造成廣泛影響之前,先把這個謊言揭穿。他派人在千蓮山附近訪查,想知道那山洞到底是何時塌掉的,關於那洞裏的狐狸精的傳聞,從何時而起,以及那些字究竟是什麽時候刻上去的。


    他還遣出他的暗衛,四處搜尋那個斷言狐狸精進了皇宮的老道。


    他並沒有將此事告訴繆鳳舞,在他眼裏,這種小伎倆兒簡直不足一提,他很快就會查清楚,將真相昭然於天下。


    可是對方動作比他還快,先快對方就有了進一步的動作。


    離160票還差一票,睡醒覺加更。(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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