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繆鳳舞這般與行曄親密,她也猜不透行曄到底會如何看待韋太後。對於這個養育了他,又給了他許多痛苦的女人,他究竟是恨是怨,都藏在他自己的心裏,輕易不肯表露給別人。


    可是繆鳳舞今晚是帶著任務來的,她隻能讓韋太後相信,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麽事,行曄是感念她的養育之恩的。


    於是繆鳳舞略一思忖,對韋太後說道:“臣妾以為,既然皇上遣臣妾來探望太後,必然是心中還掛念著太後的。臣妾相信太後也是一樣的心思,養育之恩與骨肉親情是沒那麽容易斬斷的,就如同抽刀斷水……”


    太後輕笑了一下:“你這張嘴巴一向會說話,哀家是知道的。你說養育之恩與骨肉親情是斬不斷的,那哀家問你,養育之恩與生育之恩比起來,哪一個更重要一些?”


    繆鳳舞沒想到她這麽直接,倒是被她問得怔了片刻,才答道:“若讓臣妾說,養育之恩與生育之恩同樣的重要。但是養育之恩又不同,朝夕相處,於恩之外,還多出來一份情意來,這份恩情不免會重一些吧。”


    太後輕輕地轉著手中的茶杯,問繆鳳舞:“你究竟知道多少事?聽你這話的意思,皇上倒是有事不瞞你。”


    繆鳳舞心想:你這不是廢話嗎?我要是什麽都不知道,我今天來當什麽說客?


    “皇上是一個有事揣在心裏的人,太後應該比臣妾清楚的。臣妾知道得並不多,隻是受皇上所托,來向太後問安罷了。”明明是謊話,她卻不得不這樣說。


    “請安……”太後哼了一聲,“不如我們把話挑明了說吧,哀家雖然老了,可也喜歡做事爽快脆利。你且告訴哀家,那位一直在疏竹宮扮鬼嚇唬哀家的女人,皇上把她藏在什麽地方?”


    繆鳳舞對她問起這些事,倒是有心理準備的。畢竟這正是太後的心結所在,如果不能在這件事上安撫住她,要她如何能相信皇上不會對她不利?


    於是她也不掩飾,很坦率地回道:“關於這件事,還望太後諒解。眼下這種形勢,連臣妾也不知道皇上將她安置在什麽地方。皇上需要時間權衡與考慮,相信太後能體諒的。”


    太後倒沒有再繼續追問,隻是偏頭斜看繆鳳舞:“是你把她送出宮去的,對嗎?”


    “是的。”繆鳳舞答得很幹脆。


    “是你引皇上去見她的,對不對?”太後握著茶杯的手在用力,手背上明顯有幾根青筋突了起來。


    繆鳳舞卻搖頭:“臣妾一直就不知道她是誰,隻因為她在臣妾落魄的那段日子裏,對臣妾關照得很,也算是一份難得的忘年交情。她自述受馬清貴迫害,臣妾便想辦法將她送出宮去了。”


    “她在疏竹宮扮鬼,你會不問緣由,就送她出宮嗎?”太後不信。


    “她答應臣妾,隻要送她出了宮,脫離了危險,她就會將真相告訴臣妾。可是等臣妾將她送出宮後,她卻自己跑了,臣妾既沒有得到她扮鬼的真相,也不知道她人躲藏在哪裏。”因為說的是實話,繆鳳舞神情坦然。


    太後仔細地端詳著她的臉,沒有看出什麽可疑之處來,便沒再追究,隻是問:“你都不知道她跑去哪裏了,皇上這一陣子朝事如此繁忙,又是如何找到的……萬福庵!修靜老尼姑!對不對?最近幾個月,皇上和你唯一一次出宮,就是去萬福庵,一定是在那裏見到的!”


    繆鳳舞低頭,沒有答話。


    太後將茶盞往桌一放,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她搖頭苦笑道:“果然是命中注定,哀家千思萬慮,就把這個老尼姑給忘了!當年她在宮裏的時候,修靜每次進內宮,都會在疏竹宮逗留兩日,兩人如高山流水般的知音,哀家竟把她給忘了!”


    繆鳳舞依舊不語,既然太後已經猜出來清太妃當時的去處,她做徒勞的否認,反而顯得沒有和解的誠意。


    太後以肘撐在桌沿上,沉默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沉滯而淒涼:“那麽……皇上是見到她了,他們都說了些什麽?”


    “臣妾不知,當時臣妾不在場。”繆鳳舞答道。


    “那……她總該跟你說過些什麽吧?你們相處了那麽久……她難道就沒有告訴過你,她在宮裏這麽些年,為什麽不去找皇上?”大概這是太後心裏一直在疑惑的事,雖然比較窘促,但她還是問了出來。


    繆鳳舞想起了清太妃逃出威定王府的時候,給她留下的那封信,她說:“臣妾無意隱瞞太後,但是臣妾的確不知道她為何不肯找皇上,反而來向臣妾求助。隻不過她逃走的時候,給臣妾留下一封信,她在信裏說,萬不可跟任何人提起她,尤其是對皇上。她說,往日的那些恩恩怨怨都過去了,風吹雲散,她也不打算再耿耿於懷了,她隻想避世隱居,了此一生。”


    太後聽繆鳳舞這樣說,臉上的表情立時便複雜起來。她想哭,可是當著繆鳳舞的麵,她又不得不極力忍著,偏偏心中悲憤難抑,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繆鳳舞隻好低頭喝茶,也不說話,隻等她自己慢慢平靜了,幽幽開口道:“風吹雲散,好一個風吹雲散……哼!她總是那樣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仿佛這世上沒有什麽能入得了她的眼。偏偏先帝就是愛她那副死樣子,把什麽好的都巴巴地往她麵前送!如今她又拿出那勘破紅塵的清高姿態來,偏偏她躲進庵裏去,她那不知情的兒子都會登上門尋她去!為什麽總是這樣!什麽都是她的!最後什麽都是她的!”


    太後有些激動,既然行曄已經見過清太妃了,她也就沒有什麽顧忌了。她邊說邊掉眼淚,委屈得不得了的樣子。繆鳳舞對她剛才那番話的邏輯很反感,卻礙於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好說什麽,隻能保持靜默。


    太後自言自語半天,將眼淚擦幹,睜著微紅浮腫的眼睛看繆鳳舞:“既然皇上遣你來,將這些話都挑明了,那麽他是什麽態度?”


    “對皇上來說,突然出了這麽一件事,的確是很讓他為難。但是他即便知道了太後並非生母,也並沒有來難為太後,對不對?相反,倒是太後這些日子像變了一個人,完全不顧多年的母子情意,對皇上步步緊逼。太後恕臣妾不敬,臣妾心裏一直在疑惑,太後養大了皇上,教導他成為一代明君,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多有成就的一件事。如果你一手毀了這份成就,那麽太後前輩子的忙碌是為了什麽?太後後半輩子還能指望誰?莫非太後覺得像馬清貴那樣老奸巨滑的宦官、像趙國丈那樣狼子野心的逆臣,竟然比自己親手養大的兒子還可靠嗎?”


    繆鳳舞這一番話說得犀利,見太後臉上的青一陣白一陣,她便緩和了語氣,轉而說道:“太後的心情,皇上也是能體諒的。畢竟皇上也有錯,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應該親自來跟太後溝通,將他的難處講與太後聽,太後一定會體諒他。可是太後對皇上應該是了解的,他有事都會在心裏慢慢想。記得皇上曾經問過臣妾,一個是生身之母,一個是養育之母,應該怎麽做才算周全?”


    “他這樣問過嗎?”太後說話的語氣,與其說是驚訝,倒不如說是一種期待。


    “當然!”繆鳳舞很肯定地答複她,“所以臣妾也懇請太後體諒一下皇上的難處,他最近的煩心事真是夠多了,又添這麽一樁,太後應該給他時間考慮的。”


    太後想了一下,臉上剛剛放鬆的表情,又緊繃了起來:“考慮了又如何?依照皇上的性子,他是不會將自己的生母一直藏在某一處不能見人的地方,他是一個孝順的孩子,他一定會將那個女人接回宮來,到時候哀家又該如何?是不是要向她下跪賠罪?是不是要把這太後之位讓與她?自己灰溜溜地去朝雲寺過完殘生?”


    繆鳳舞掩在袖子裏的手使勁地握了握,忍住衝過去給眼前這個老女人一巴掌的衝動。都到了這種時候,她似乎還是不覺得自己有錯,好像這一切本就應該是她的,她使了陰謀詭計也是理所應當的。


    “太後……”繆鳳舞雖然忍了氣憤,語氣卻沒有剛才那麽好聽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若認真追究起來,畢竟也太後有錯在先。皇上有幾句話,讓臣妾捎給太後。母子一場,也是一種緣份,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麽事,太後對他的養育與教導,他是斷斷不會忘恩的。自己家裏人,什麽事都好商量,不必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若太後一意孤行,助紂為虐,皇上倒也是不懼的,畢竟他登基這麽多年了,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根基不穩的少年皇帝了,也不是隨便刮幾陣風,就能把他吹倒的。”


    “他這是在威脅我嗎?”太後當即立了眉毛,目光淩厲地看向繆鳳舞。


    繆鳳舞穩穩地起身,跪在太後的麵前:“太後恕臣妾不敬,臣妾隻是在轉述皇上的原話。臣妾覺得,於太後而言,相信皇上,總比相信那些心懷異念的人可靠得多。”


    韋太後見繆鳳舞跪下了,心裏才覺得舒坦一些,哼了一聲,沒答話。


    繆鳳舞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了,便告辭道:“夜深了,太後應該歇息了,臣妾就不多打擾了。臣妾隻希望看到內宮安和,皇上平安無事,相信太後也不願意見皇上受苦的。”


    她說完,起身欲離開,卻聽身後韋太後喚她:“你等一等,哀家有句話要問你,那個……哀家的小皇孫……他還在嗎?”


    繆鳳舞回頭,對太後笑了:“太後還牽掛著小皇孫,臣妾很是欣慰。如果太後拿同樣的心思去對待皇上,你隻要想一想,那是你傾盡心血一手養大的孩子,就會知道自己該信誰了。臣妾可以告訴太後,皇兒雖然早產,但是現在養得很好。隻不過他還是有些虛弱,需要精力照護一陣子。等他長得壯實些了,臣妾抱他來給太後請安。”


    韋太後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一時悲喜交集,哽咽無語,衝著繆鳳舞揮了揮手。


    繆鳳舞便福了福身子,告退出去了。


    出了長春宮,她覺得身心輕鬆。顯然韋太後對皇上並沒有那麽絕決的心意,她隻是害怕被治罪,害怕被攆出宮去,害怕自己曾經的對手站在麵前微笑而已。


    小轎在宮門外等著,茂春見繆鳳舞走出來了,迎過來扶她往轎上去,邊走邊說:“娘娘,太後怎麽說?”


    “果然我所料不差,太後並沒有那麽狠絕的心思,她隻是擔心皇上容不得她而已。隻要皇上肯給她一個台階下,相信她不會再與皇上為難的。”繆鳳舞小聲說道。


    “這就好,娘娘為皇上解了這一大憂患,老奴要謝謝娘娘。”茂春扶著繆鳳舞到了轎邊,卻突然站住了,“娘娘,剛才皇上遣人來傳話,讓娘娘從太後這裏出來,直接往天牢去一趟。”


    “天牢?”繆鳳舞手一抖,“是不是宋將軍回來了?”


    “是的。”茂春點頭。


    “我哥他……皇上直接就把他打入天牢了嗎?”繆鳳舞隻覺得心裏一涼,從與繆鳳剛重逢的那一日開始,她就一直在擔心這一天的到來。她終是沒有辦法將這件事周全過去,她的兄長和她的丈夫終於正麵相撞了,她該怎麽辦?


    茂春又點頭:“娘娘應該明白,令兄是朝廷重犯。”


    心裏酸澀,連鼻子都是酸的。繆鳳舞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慢慢地轉了身:“該來的終會來,躲也躲不掉的,去天牢吧。”


    她上了轎子,起轎的那一瞬間,忽悠一下子,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晃得碎掉了。她的哥哥是朝廷重犯,她的丈夫是一朝之君,她該大義滅親?還是誓死保護自己的親人?(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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