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天牢的門口,繆鳳舞下了轎子。


    門將似乎已經接到聖諭了,並沒有問太多的話,隻是向繆鳳舞見了禮,查過了龔宓的牌子,便放她二人進去了。


    獄官前來引領,繆鳳舞倒也是熟門熟路。隻是她一進天牢就開始緊張起來,手心裏直冒汗,也說不出什麽原因來,就是心慌。


    她回頭看龔宓,鄭重地使了一個眼色。龔宓明白她的意思,衝著她點頭。


    她願意相信龔宓,可她就是心慌。但人已經進來了,沒理由轉身再回去,讓行曄知道了,反而生疑。


    忐忑之間,她們已經到了關押繆鳳剛和小雲的那間牢室門口。獄官從腰間取下一大串的鑰匙,找出其中的一把來,開了牢室的門,小聲道:“娘娘請進吧。”


    繆鳳舞就在牢門推開的那一瞬間,突然開始後悔自己帶龔宓來天牢。也說不上理由,她就是覺得不太妥當,於是她轉回頭看龔宓。


    隔著兩層紗,她也看不清龔宓的麵孔,就看見龔宓的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胸脯起伏著,顯然情緒很激動。


    她猶豫地站在那裏,獄官還等著關門呢,便又提醒了一句:“娘娘……”


    繆鳳舞還未動,龔宓已經先動了腳步,往前挪了挪,扶住了繆鳳舞的胳膊,恭敬道:“娘娘先請。”


    此時,從牢室裏傳出繆鳳剛不耐煩的聲音:“誰呀?不進來就把門關上!”


    龔宓扶在繆鳳舞肘上的那隻手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繆鳳剛的嗓門嚇著了。繆鳳舞終於抬起腳,一步邁進牢室裏去。


    獄官在繆鳳舞的身後關了門,隨著他腰間的那一串鑰匙嘩啦嘩啦響著,他踩著慢騰騰的腳步,離開了。


    牢室裏,小雲躺在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繆鳳剛戴著重鐐,看起來倒還輕鬆,坐在小雲的身邊。一見繆鳳舞進來了,小雲趕緊爬起身來:“娘娘,你怎麽又來了?”


    “哦……”繆鳳舞一時語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件事。畢竟龔宓是有品階的宮妃,冒著險來探望以前的一位宮女,說出來誰都會覺得怪異。


    她正在措辭,就見繆鳳剛指著她身後的龔宓問:“這人是誰?你帶她來做什麽?”


    “她……”繆鳳舞剛想解釋,就覺得身側一陣風刮過一般,再看龔宓,已經從她身後衝出去,直奔著繆鳳剛撲過去。


    繆鳳舞雖然不習武,但她練舞蹈出身,身手還算敏捷。雖然腦子裏沒有想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但是身體已經發出危險的信號了,迅疾伸手,去拽龔宓。


    繆鳳剛見龔宓身動時,就料到她要撲過來了。隻是他身上的生鐵重鐐拖累了他,沒辦法跳起來攔阻。他怕龔宓傷了小雲,將身子一偏,擋在了小雲的前麵。


    還好龔宓一時衝動,繆鳳舞伸手一拉,她就停在了木床的前麵,沒有再使力往前掙。


    “你要幹什麽?你要是這樣衝動,咱們現在就回去!”繆鳳舞驚出一身的汗,惱火地斥了龔宓一句。


    龔宓悶聲回道:“娘娘不要急著回去,我答應過你,隻要你帶我進來,我就告訴你一個故事,你還沒聽到故事呢,就急著回去了嗎?”


    繆鳳舞心裏頭再一次感覺到惶亂,這一次她幾乎可以肯定,自己帶龔宓進天牢來,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她使勁地抓著龔宓的手,冷冷道:“我似乎上了你的當,你進這裏來,應該不是要看小雲吧?”


    小雲弄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麽事,緊張地護著自己的肚子,貼在繆鳳剛的後背上。最近她受驚不小,神經非常脆弱。繆鳳剛感覺到小雲在微微發抖,不由地惱火起來,瞪著繆鳳舞:“你從哪裏帶來的瘋女人?到底要幹什麽?”


    他話一出口,龔宓就如同被激怒的小獅子,抖臂一甩,就將繆鳳舞的手甩開。繆鳳舞從來不知道龔宓有這麽大的力氣,被她一下子甩開,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後背抵在了牢門上。


    再看龔宓,將頭上的紗幃帽子一掀,狠狠地砸在繆鳳剛的身上,隨即衝到他的麵前,貼近他的臉,低聲吼道:“哪裏來的瘋女人?你看清楚!你應該知道我是哪裏來的瘋女人!”


    繆鳳剛就在她掀開紗幃帽的那一瞬間,驚得目瞪口呆。等到龔宓貼近在他眼前,他本能地往後退了退,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好不容易擠出兩個字來:“宓……宓兒……”


    繆鳳舞隻覺得天眩地轉,額頭的涔涔冒著冷汗。她果然是上當了!她多麽荒謬可笑,居然以為龔宓對小雲有別樣的心思,居然還想著拉自己的好姐妹一把,斷了她的怪異念頭。


    卻原來龔宓的目標根本不是小雲,而是繆鳳剛!


    她懊惱地瞪著繆鳳剛:“你認識她?”


    龔宓指著繆鳳剛,咬牙說道:“他怎麽會認得我?他恨不能一輩子再也不要見到我!我不過是個輕易就被男人騙到的瘋女人罷了!他巴不得我從人世上消失掉!”


    “修媛娘娘……”小雲見是龔宓,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是從繆鳳剛的後身探出頭來,喚了她一聲。


    龔宓卻一指小雲的鼻子:“你住口!你最好別開口說話!否則我不能保證我情緒失控後,會不會傷了你!”


    繆鳳剛從剛才又驚又窘的狀況中鎮定下來,拖著身上的重鐐,從床上挪下來,站在龔宓的麵前:“你不要衝著小雲亂吼亂叫,她什麽都不知道。你要怨要恨,都衝我來好了。”


    繆鳳舞失笑:“好,看來你們很熟悉,倒省得我浪費口舌介紹了。好像這是一個精采的故事,龔修媛願意講的話,不如我們就開始吧。”


    “不要叫我修媛……”龔宓突然泄了氣,跌坐到木板床上。小雲見她怒一回罵一回,突然又哭了,怕她真的情緒失控傷了自己的孩子,便小心地往後退了退,縮到一角去了。


    “不要叫我修媛,不要叫我娘娘,我恨死這些稱呼了!”龔宓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稀裏嘩啦,“要不是上了這個混蛋的當,我怎麽會進到這種一輩子見不得人的地方!”


    繆鳳剛被罵得低了頭,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這麽說……龔修媛是鴻天會的人嘍?你就是我哥在宮中布下的暗線嘍?那麽我以前跟我哥聯絡的那些信,就是你經手傳出去的嘍?”繆鳳舞看著龔宓,覺得又可悲又可笑。


    她自以為聰明,可是這些每日裏相遇相處的人,她又了解幾個?


    龔宓哭得答不上話來,繆鳳剛從繆鳳舞的袖子裏翻出一條帕子,塞進她的手裏,然後對繆鳳舞說道:“你不要瞎打聽,你知道多了沒有好處的!”


    隨後他看著龔宓道:“你見也見了,罵也罵了,要是還不解氣,打我一頓也隨你。發泄夠了,就趕緊回去吧,我不會說出任何一個人來,你大可以放心,安份地等著,會有人跟你聯絡的……”


    小雲縮在床角,這一會兒也聽明白一些了。繆鳳剛最後那幾句話,卻惹惱了她。她隨手抓起床頭的一隻木碗,用力地往繆鳳剛身上一丟:“你這個榆木腦袋!這都到什麽時候了?你居然還替那些叛匪說話!”


    木碗不偏不倚,正砸在繆鳳剛的腦袋上,發出“當”的一聲悶響,落到了地上。


    龔宓用帕子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看著那隻木碗在地上打轉,笑了:“打得好!原來像你這樣的倔驢,也有被治住的一天!也許當初你誘惑我進宮的那一會兒,我就該學小雲這樣,砸醒你這個榆木腦袋!”


    然後她抬頭,看著繆鳳舞,說道:“你那時候問我,為什麽一見了皇上就渾身僵硬,你問我是不是在進宮前,家裏已經有意中人了。今天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了,你猜得沒錯,我在進宮前,已經有婚約在身!就是這個混蛋!他騙我說,如果我肯進宮,為他做幾年的聯絡暗線,他一定會想辦法救我出宮,然後娶我為妻!”


    “婚約?”不光是小雲受打擊,繆鳳舞也也吃了一驚。


    繆鳳剛見小雲臉都漲紅了,趕緊解釋道:“你休要胡說,我哪裏有許你婚約?你那時候還是個小姑娘,不過是閑話之間,玩笑著哄你幾句罷了。”


    “你哄我?”龔宓跳了起來,甩手就給了繆鳳剛一巴掌,“大男人一言九鼎!誰會拿女兒家的婚事開玩笑?若不是你天天笑我是笨丫頭!我怎麽會逞強進宮來?若不是你說出了宮就娶我,我怎麽會硬著頭皮進宮來?你居然敢說當初是玩笑哄我?”


    繆鳳舞見場麵又要失控,趕緊上前摁住龔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好好說與我聽。”


    龔宓又是委屈又是心痛,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繆鳳舞不得不安撫著她,給她擦著淚。終於把龔宓哄得安靜了,她才開口告訴繆鳳舞。


    龔宓很小的時候,家裏窮得叮當響。她的娘親早死,爹是個濫賭鬼,欠下一屁股的賭債,就打算將她賣到窯子裏。


    那時候龔宓六歲,她已經懂得窯子不是什麽好地方,正經女兒家不應該去那裏。於是在她爹將她送去窯子的路上,她偷偷地逃了出來,從此開始街頭乞討的艱難生涯。


    跟繆鳳剛的遭遇是一樣的,她被鴻天會抓丁的人相中,將她抓進那種恐怖的殺手訓練營地。


    但是她很幸運,因為她還沒有開始你死我活的廝殺生涯,就被龔青岩看中了。


    龔青岩就是龔宓現在的父親,其實是她的養父。這個男人眾所周知的身份是江南首富,真實的身份卻是鴻天會的銀庫總管,也就是說,龔家的確是金銀堆成山,富得流油,但是那些錢,是用來維持鴻天會運轉的資費,即便大部分是龔青岩賺來的,也不能算是龔家的私產。


    因為龔宓小時候就是美人胚子,龔青岩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小丫頭,收了她做養女。


    雖然做了龔青岩的養女,但是身為鴻天會的會眾,龔宓還是受過訓練的。她告訴繆鳳舞說,如煙如柳是有功夫底子的,事實上她比如煙如柳要厲害得多。


    那時候龔宓年紀小,不明白什麽是謀反,什麽是叛匪。她在龔青岩的身邊,安安穩穩地長到十二歲,她對自己的養父即感恩又崇拜,發誓一輩子追隨養父,孝敬他伺候他。


    十二歲那年,她認識了繆鳳剛。


    彼時繆鳳剛已經是黑龍堂的記法,接手了鴻天會有京裏的布線與策反。因為要經常與一些官場上的人打交道,繆鳳剛需要比別人多的運轉資費,這筆銀子與黑龍堂的日常運作無關,他直接找龔青岩支領。


    經常去龔青岩的家,繆鳳剛便與龔宓相熟了。


    繆鳳剛那時候十七歲,弄丟妹妹的事一直窩在他的心裏,痛憾不已。見了梳著丫髻的龔宓,他就覺得很親切,拿龔宓當親妹妹一樣,給她買好吃的好玩的,帶她偷溜出龔府玩耍,很寵著她。


    龔宓因為幼時的那些事,是一個懂事很早的丫頭。十二歲的她,對繆鳳剛就已經有了朦朧不清的愛意。尤其是繆鳳剛那樣寵著她,小丫頭就覺得自己將來一定會嫁給這個男人。


    繆鳳剛不知道她的心思,隻是拿她當妹妹哄,見了她就叫笨丫頭。而對於一心要嫁給他的龔宓來說,被自己喜歡的男人一直喊笨丫頭,她深受打擊。


    於是她追著繆鳳剛問:“鳳剛哥哥,我真的很笨嗎?”


    繆鳳剛就敲她的腦袋:“當然嘍,你就是一個笨丫頭。”


    “我要是真的很笨,你會不會娶我?”


    繆鳳剛就逗她:“那可不行,你要是不變聰明了,就沒有男人敢娶你了。”


    “那怎麽才算聰明?”龔宓很認真地問。


    繆鳳剛信口胡說道:“聰明的小姑娘呢……就是會做事,不會像你這樣,吃桂糖糕都會弄得滿身渣子……”


    繆鳳剛說完,還笑著把龔宓衣服上沾的糕點渣子輕輕地拍掉了。他不知道,他信口開的玩笑,在情竇初開的龔宓的心裏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龔宓十四歲的那一年夏天,有一天下午,鴻天會的幾位堂主和龔青岩坐在客廳裏喝茶,商量著一件重要的事情。


    正值皇宮裏三年一度的選秀,他們在策劃著,買通宮裏派出來采選的人,送一個女人到皇帝的身邊去。


    龔宓偷偷地貼在窗子下麵,聽他們議論著人選,這個不夠漂亮,那個不夠機警,似乎很難選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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