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時,我會看見不在眼前的景色,聽見理應聽不見的聲音。


    不知存在於何處,不知是誰的少女,名叫「繭子」。


    少女「繭子」眼中所見的景色,耳朵聽見的聲音,會突然闖進我的腦海。


    有點類似無線連接的兩台電腦,用這台電腦也能讀取另一台電腦的檔案般。


    「繭子」的五感,有時會突然透過心電感應與我的感官聯係。仿佛親身體驗般感受到「繭子」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


    這個現象,我稱之為「單向心電感應」。


    單向心電感應不受我自己的控製。就算我自己想要主動開啟聯係,也從來沒連接上,而聯係的途中,我也無法自己切斷。


    此外,心電感應能聯係的對象,就隻有「繭子」一個人。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奇妙的現象呢。


    我和「繭子」之間,究竟有什麽關係呢。


    無論是理由或原理,我完全搞不懂。


    總而言之,短時間內我會感應到兩人份的感覺……令我很傷腦筋。


    單向心電感應第一次發生,是在國小四年級的時候。


    在那數個月之前,我因為交通意外失去了雙親,因此我離開了一直以來生活的海邊小鎮,被親戚收養。


    某一天,我感冒躺在學校的保健室內。突然間,腦海中傳來不知誰的聲音。


    《好可憐,好可憐,好可憐》


    顫抖的喉嚨。劇烈脈動的胸口。自眼角湧出的滾燙淚水。


    那與自己的感受彼此混雜,我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正抽噎哭泣著。


    不過,我馬上知道那是不屬於自己的感受。我隻是躺在床上而已,哭泣的人並不是我。


    「咦?什麽?是誰……?」


    我正感到困惑時,仿佛影像淡入似的,視野內同時映出了兩種影像,雙方彼此重疊,我從未見過的場所的景致模糊浮現在眼前。


    不知在哪間學校內,某個我沒見過的女生因擦傷了腳而哭泣。


    那女孩大概是四年級生。恐怕是跌倒或者發生了什麽事吧。


    介入我腦海中的,是正看著那受傷女孩的某個人。一麵說著《好可憐,好可憐,好可憐》,同時自己似乎也快要掉下眼淚了。


    (這是……怎麽搞的……)


    我混亂至極。搞不懂自己究竟怎麽了。


    意識與五感的混雜立刻就消失了。與發生時同樣毫無預兆。


    (因為感冒,夢見了奇怪的夢吧。)


    那時我這麽認為,沒有對老師或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然而在數天之後,同樣的現象再度發生。在上課時,我突然又聽見了同一名女孩的聲音。


    《小繭,你忘記把書法用具帶來學校了嗎?》


    《嗯,怎麽辦?會被老師罵的。》


    交談的對象似乎是鄰座的朋友。


    《去和其他班的借吧?我記得四班今天應該同樣有書法課。》


    《但是,我在四班沒有認識的朋友……》


    童年時代,一旦忘了東西真的會不知所措。特別是個性沉靜或守規矩的小孩更是如此。「繭子」那傷透腦筋的心情,我也很能體會。


    因此我不由得張口出聲。


    「我的書法用具借給你吧!」


    但是,那聲音似乎沒有傳達給對方。


    至於我,由於我在上課時突然大叫,因此受到大家的嘲笑,老師則露出奇怪的表情注視著我。當時,我隨口說「打瞌睡睡昏頭了」,蒙混過去。


    感覺的混雜現象,同樣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我確定了兩件事,那女生的名字叫做「繭子」,以及這恐怕並非單純的夢境。


    在那次經驗之後,同樣的現象大概以一個月到兩個月一次的頻率發生。


    不知道她是住在哪裏的什麽人,大概和我差不多同年紀的女孩,「繭子」。


    她的五感所接收到的感觸,有時會突然流入我的腦海。


    上學路上的景象、附近工程的聲音、晚餐濃湯的味道、體育館軟墊的氣味、書包壓在肩頭的重量,我也如同親身經曆般感覺到了。


    伴隨著這些感覺,感情或者朦朧的情緒也會隨之傳來。


    快樂。愉快。舒服。冷。熱。害怕。想睡。


    不過,腦海中的想法,思考或意識的流動等等,從未傳到我這裏。


    比方說,「繭子」踩著急促的步伐前往某處時。


    當時她眼前的景象我也能看見。同時,趕時間的「情緒」,焦急的「感覺」也會隨之傳入我腦海。


    然而,她是為了何種理由要去什麽地方,又是為何而著急,我無法得知。


    雖然我想這是某種異能或超能力,不過我從來不會因此而開心或向其他人炫耀。


    畢竟這像是在偷窺女生的私生活般,有種罪惡感,而且又派不上任何用場。對我來說,反倒是一種負擔。


    此外,「繭子」似乎完全沒有察覺我的存在。就算我試著呼喚她,她也從來沒有聽見。


    單向且無法控製的心電感應。


    因此我將之命名為「單向心電感應」。


    心電感應,簡單來說就是能讀取他人心思的能力。也有人稱之為心靈感應或念話。


    看見遙遠場所之情境的特殊能力,叫做「千裏眼」或「透視」。至於與他人的感情或精神狀態同步或彼此感應的能力似乎叫做「感應力」。


    不過我的狀況是與他人的五感同步並且發生感應,所以應該比較接近讀心能力或者心電感應吧。


    透過單向心電感應與「繭子」相係的時間頂多數秒到一分鍾。


    由於次數不多,時間也短,所以其實不造成實際問題。習慣之後也漸漸不再那麽驚訝了。感覺有點類似「啊,是久違的那個」。


    至於連結的過程中,感官會有點混亂。感覺上有點類似眼前有兩台電視,雙方送出的畫麵與聲音各自不同。


    不過隻要集中精神,就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所看的景象上。我將之稱呼為「切換開關」。


    隨著單向心電感應的次數逐漸累積,我也漸漸明白「繭子」是個什麽樣的女生。


    首先,身體狀況似乎不算健康。體育課常常隻是旁觀,有時則會發燒躺在保健室裏頭。也許是因為身體因素吧,個性溫和內向,比起與朋友在外頭玩耍,似乎更喜歡在房間裏讀書。


    成績相當不錯。不過,理所當然地,體育很不行。


    小時候失去了母親,父親在海外工作。


    目前在某間私立女子高中就學。並非住在自家,而是學校的宿舍。


    個性體貼朋友,而且自己也不常出風頭,因此同學們也不討厭她。不過,在學校內算是滿不起眼的。與同學交談時,也鮮少堅持自己的意見。


    雖然有幾位還算熟的朋友,但是好像沒有無話不談的死黨。比起與許多人一同熱鬧玩耍,她果然還是比較喜歡一個人獨處吧。


    ——這個部分,也許和我有點像。


    其他像是在學校擔任圖書委員、在宿舍住單人房、有手寫日記的習慣等等,這些生活瑣事我也或多或少知道。


    僅隻一次,我看過「繭子」的容貌。在我國中一年級時。


    早上「繭子」照鏡子時,單向心電感應正好連係上。


    觸感柔軟的頭發。香草冰淇淋般白皙的肌膚。優美而洋溢著溫柔神情的深色雙眸。最後是那纖瘦修長的身軀。


    雖然僅此一次,而且隻是數秒內的事,但那身影已經烙印在記憶中。


    (這個女生就是「繭子」嗎?)


    是


    個遠比起想像中更加漂亮的女孩。


    但又是為什麽呢?


    我隱約感覺到那表情中的陰影。


    澄澈的深色雙眸中,仿佛深藏著孤獨與不安……


    漸漸地,我逐漸發現。


    「繭子」似乎藏有一個天大的秘密。


    那秘密對家人或朋友或老師都無法表白,是個壓在心頭上的沉重負擔。


    有時她會一個人不著邊際地落入沉思。這時傳來給我的,便是「不安」、「困惑」以及謎樣的「懷有秘密的心情」。


    無法向任何人商量的秘密,深藏在她的心中。


    而且,她總是害怕著那秘密或許會被其他人得知,因此心懷不安。


    不過那究竟是什麽樣的秘密,詳情我不曉得。


    如果她向朋友吐露心聲,或者寫在日記上,透過聽覺或視覺都有可能傳達給我。不過,那樣的機會從未造訪。


    「繭子」究竟有什麽秘密,又害怕著什麽呢。


    我也覺得探究別人不願讓人知曉的秘密,並不是什麽正確的行為,但卻無法抑止好奇心。


    也許——繭子是個女生,可能是關於身體方麵的困擾吧。也許懷抱著某些自卑之處。比方說身上有某處有大片的傷痕。


    或者說,在我所不知道的時候,經驗了某些足以形成心理創傷的體驗?傷害了某個人,或者被人傷害。因此心中深藏著傷口或罪惡感之類的。


    也許隻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說不定隻是興趣或喜歡的事物對人難以啟齒。比方說沉迷於耽美係的漫畫或小說。


    不,也有可能有那種「長相那麽可愛,其實背地裏……」的不良嗜好或奇異癖好也說不定。像是慣竊、飲酒或抽煙,不過我想應該不至於吧。


    也許是更加深刻的問題。比方說家庭問題,與雙親或家庭環境有關的事件。


    ——雖然我能像這樣胡亂發揮想像力,但終究無法得知事實。


    即使視覺和聽覺彼此相連,終究無法讀取思考。「繭子」的秘密就隻有「繭子」自己一個人知道。


    究竟「繭子」是生活在何處的誰呢?


    話說回來,真的有這個人存在嗎?


    我拿不出任何她確實存在的證據。也許一切都是隻存在於我腦海中的妄想而已。


    我也和「繭子」一樣,性格上不容易與身旁的學生變得要好。


    在學校中一整天從未對任何人開口說話,也不算稀奇。


    不過,其實我並不覺得這有多麽痛苦。


    隻是,心裏終究有一份想要談話對象或朋友的心情,也許就是這原因讓我無意識中,在心中創造了這位名叫「繭子」的女孩吧。


    ……每次這麽想著,我便會覺得不安。


    如果這是真的,這代表我並不正常,懷有心理疾病。


    也許我應該向保健室的老師尋求意見,但我沒有勇氣。我不想主動遠離現在平穩的日常生活。


    「繭子」究竟實際存在,或者隻是我妄想中的少女呢。


    七年間,這個疑問一直懸在心頭。我無法順利融入團體內的理由,也許就在這裏吧。


    因此,今天校外教學來到清水寺,發現了與「繭子」萬分神似的女生時,我大吃一驚。環繞自己的世界仿佛在瞬間天地變色般的感覺。


    (還不一定……那女生,真的就是「繭子」嗎?)


    將首次見麵的陌生人當成自己已知的對象,這在精神醫學上好像被稱作「弗雷戈利的錯覺」(在圖書館的書中得到的知識),也許這是類似的現象吧。


    我是不是將毫無關聯的少女,隻因為有一點相似,就將她認定為「繭子」了呢?


    我想確認這一點。


    不過,我該怎麽做?


    二


    離開清水寺之後,接著造訪的寺廟也同樣,展露顏色前的繡球花的鮮綠嫩葉隨風招展。


    (鼓起勇氣試著直接搭話會比較好吧。)


    與其他學生隔著一段距離,我一個人走在幽靜的庭院內,獨自沉思。


    (要確認非常簡單,隻要問她名字就可以了。)


    如果她的名字真的叫「繭子」,那首先大致就能確定她便是「單向心電感應」的對象沒錯。


    然而,問題在於有沒有辦法與她再次相見。


    就算真的見上一麵,麵對其他學校的陌生女生,我有辦法向她搭話,一開口就馬上問她名字嗎?我不擅長與初次見麵的對象交談,更別說搭訕了。


    「瞬,你還在想剛才那個女生嗎?」


    中島稔壓低聲音問我。


    「雖然看起來的確滿可愛的,不過還真叫人意外。你居然會對其他高中的女生一見鍾情,真想不到啊。」


    中島從剛才起就一直重複說著同樣的話。


    我和這位同學從國中時就認識了。因為有這層關係,他總是對我特別關照。


    校外教學分組時,我沒能加入任何一組而愣在一旁,把我納入自己的小組的好心人,也是中島。


    雖然我不怎麽喜歡主動與人打交道,但要是連這份親切也糟蹋了,那肯定會遭到報應吧。雖然我從不因孤獨感到痛苦,但在班上孤立終究令人渾身不自在。


    「算了。這個先不管,有個好消息喔。瞬,你看看這個。」


    中島拿出了自己的智慧型手機。我瞪大了雙眼。


    「這不就是……剛才那些女生的……」


    手機熒幕上顯示著深藍色的西裝外套。和剛才那群女生穿著的製服樣式相同。


    「我在車上查了一下。這是位在鐮倉的源氏山女子高中的製服。成績相當好的千金大小姐學校喔。嗯,剛才那群人看起來也有那種感覺。」


    「鐮倉的女子高中……」


    「很幸運吧,瞬。」


    「咦?」


    「至少人家不是讀北海道或九州的學校。鐮倉的話,從我們住的板橋出發也能一天內來回吧。剛好是這麽近的學校,說不定還滿有緣分的喔。」


    原來如此——交通好像很花錢就是了。


    「找到這個費了我一番工夫啊。在車上一直盯著手機看,差點暈車。」


    「你特地幫我調查嗎……不過,是怎麽辦到的?」


    「我找到類似全國女子高中製服圖鑒的網站。有些網站用製服的樣式和顏色分類,從那邊開始找。」


    原來有那種網站啊。人的興趣還真是多采多姿啊。


    「總而言之,光是曉得學校不太遠就已經算是有收獲了吧。」


    「是啊。那個……謝了。」


    雖然我道謝時懷抱著真心的謝意,一說出口聽起來卻小聲又沒什麽誠意。不過中島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展露笑容。


    「別客氣啦。對了,這件事我不會跟別人講的,你放心吧。」


    中島說完後,便小跑步回到了他的同伴身旁。


    (源氏山女中……鐮倉的千金小姐私立學校嗎。)


    鐮倉是位於神奈川的古都,曆史上發生過幾起重要事件——我對鐮倉就隻有像這樣粗略的知識。


    實際上沒有去過。東京巨蛋或晴空塔或上野動物園都沒去過了,怎麽可能特地跑去鐮倉觀光(我想那種地方應該是給有同伴一起去的人吧)。


    「源氏山女子高中。」


    我再一次於口中反芻那學校的名稱。


    傍晚時,我們抵達了飯店。有些學生立刻前往大澡堂泡澡,也有人開始在飯店內探險,


    甚至有人馬上從行李中拿出麻將開始打了起來。


    雖然中島的友人邀請他一起打麻將,不過他先把時間花在我身上。帶著我走到沒什麽人經過的樓梯間,介紹


    我與其他班級的女生見麵。


    二年一班的原田美和同學。身高頗高的美人,給人個性強勢的印象。


    「源氏山女中?嗯,我國中時候的學姐現在在那邊喔。」


    「真的假的。好耶,有機會了,瞬!」


    中島在我身旁擺出勝利手勢。我還搞不清楚狀況。


    「中島,這是怎麽回事……」


    「我用籃球隊的人脈找有沒有人認識源氏山的學生。於是女籃隊的隊員就找到了這位原田同學,介紹給我認識。哎呀,有嚐試還是有希望呢。」


    對這份行動力我真的感到敬佩。這種個性的人一定每天都很快樂吧。


    不過,原田同學正以狐疑的眼光看著我們。


    「你是二班的中島對吧。還有,你是……」


    「啊,我是,水、…水上。水上瞬。」


    在籃球隊上活躍的中島在校內小有名氣。不過認識我的人,放眼全年級在其他班級上應該沒幾個吧。


    雖然我是這麽想的。


    「喔喔,常常在公布欄看到你的名字。考試的時候,好像常常出現在上麵的排名。」


    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的確我有時拿了不錯的分數,名字會出現在公布欄上。


    不過,其實我並非特別熱心向學。隻是因為我沒有其他長處,至少得認真念書好讓伯父伯母放心。


    「傳聞中的中島和水上想問源氏山女中的事,又是為什麽?」


    「啊,這個嘛。」


    這時,中島瞥了我一眼。


    「雖然名字不能告訴你,不過我們的朋友中,有個人正單戀著某位源氏山的女生。然後,正好源氏山現在也來到京都校外教學。」


    「是哦?還真巧。」


    「所以啦,想說趁這個機會看能不能交個朋友。要是能知道源氏山住在哪間飯店,或是明天的行程之類的,那位朋友也會很開心的。簡單說就是這樣,對吧,瞬。」


    「啊,嗯。就是這樣。」


    我僵硬地點頭。


    「嗯~……可是,這樣不是有點像跟蹤狂嗎?」


    說的一點也沒錯,我也無從反駁。


    「哎呀,也許是有點像沒錯啦。不過拜托你體諒一下男生拚了命想要抓住這次機會的心情啦。拜托你!」


    不能隻讓中島一個人低頭拜托。這是我個人的問題。


    「原田同學,拜托你。絕對不會給對方帶來麻煩的。對原田同學和原田同學的學姐也一樣。」


    「嗯~打通電話給學姐,也許會告訴我不少事啦,不過……」


    「當然我們也不會隻求不給。隻要有我們能幫上忙的事,你盡管開口。」


    「真的?既然這樣……那個,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原田同學的表情突然亮了起來,紅著臉在中島耳邊悄聲講了幾句話。


    「這點小事很簡單。回到東京之後,我會幫你想點辦法。」


    「真的?太好了!那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學姐。」


    「不過,那位學姐會願意幫忙嗎?」


    麵對我的問題,原田同學開朗地回答。


    「這點不用擔心。學姐她最喜歡插手協助人家的戀愛問題了,這種提議她一定會有興趣的。」


    原田同學一麵說,一麵操作智慧型手機。


    「啊,你好。武藤學姐,好久不見了。是我,我是原田美和。不好意思,有件事想請教一下學姐喔~」


    在原田同學講電話時,我和中島在旁竊竊私語。


    「原田同學剛才拜托你什麽?」


    「想和男子籃球隊的佐倉學長認識,要我幫忙製造機會。就這樣。」


    「哦……」


    我也聽說過三年級的佐倉學長。籃球隊的先發球員,在女同學間很有人氣。原來如此,原田同學是佐倉學長的粉絲嗎。


    原田同學掛斷了電話,用那纖細的指頭擺出了v字手勢。


    「她說ok喔。她會盡量調查,有什麽發現會再聯絡我。」


    「這樣啊,謝啦。」


    「之後我會再聯絡你,把你的信箱告訴我。但是千萬注意,絕不可以給那個女生帶來麻煩喔。絕對喔。」


    「我們知道啦。對吧,瞬?」


    「嗯,嗯。一定不會的。」


    和中島交換過電子郵件信箱後,原田同學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那個……真的很謝謝你,中島。像這樣幫我這麽多。」


    這次我總算好好地道謝了。中島拍了拍我的肩膀。


    「沒什麽啦,我也隻是覺得好玩而已,你別太在意。這在社團活動中滿常見的。想和比賽對象學校的經理人認識,或是想知道上次你們學校啦啦隊的女生的名字,諸如此類。隻要知道名字之後,就可以安排聯誼。」


    「這樣啊。」


    也有這樣的日常生活啊。我這麽想著。


    「接下來我要去打麻將了。你也要來嗎?」


    「我不懂麻將……我會自己試著調查源氏山女子高中的消息。」


    「是喔。有什麽發現要告訴我喔。我先走啦。」


    拋下這句話,中島用他那雙長腿輕快地沿著樓梯往上跑。


    在這之後肯定會有場熱鬧的麻將大會吧。當然,老師們並不知情。


    在沒半個人影的樓梯間,現在剩我孤身一人。


    (要去哪裏才好呢。要是回到房間,同班同學應該也在。)


    雖然是同班同學,但和他們關係相當疏遠。我待在房間,隻會讓氣氛變得讓彼此都不自在吧。


    還是別回房間了。找個能一個人獨處的地方吧。我這麽做了決定。


    三


    避開學生們的歡聲,我沿著樓梯一路向上走,最後抵達了屋頂上。


    門敞開著沒關。沒有半個人影。


    不知哪種機械的管線和設備如樹根般盤根錯節,馬達的聲音格外響亮。


    天色已經暗了。我彎下腰免得有人從下麵看見我,走到屋頂的邊緣處。


    在這裏能眺望京都的街景。民家與大樓的窗戶點起了一盞盞的燈光,令我感覺到人們生活的暖意,很美麗的夜景。


    我背靠著水泥牆,緩緩地蹲下身子。


    啊啊,感覺真舒服。


    鬆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一個人比較輕鬆。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


    (就這樣待到晚餐時間吧)


    就算我消失也不會有人在意,不,應該根本不會注意到其實我不在吧。同時這也是我的希望。讓我一個人獨處。


    ——有時,我會覺得很不可思議。


    明明大家都說人類是社會性的動物,但偶爾也會出現像我這樣的人。比起置身於集團中,更喜歡一個人獨處,個性不擅長與他人交流。


    我並不是自以為孤高,也並非嫉世憤俗。我並不討厭其他同學們,也從未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反倒是對缺乏社會性的自己感到歉疚。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肯定會這麽想吧。


    「這個人活著到底有什麽樂趣呢?」


    別說是和同學們遊玩,平時甚至少有對話。不說話又沒表情,看上去內在肯定空無一物吧。仿佛什麽也沒思考,什麽感覺也沒有。


    不過,其實我也有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有自己感興趣或關心的事物。比方說,與「繭子」之間的單向心電感應。


    隻是,我不怎麽想和別人共享。基本態度是「我不會給任何人造成麻煩,所以請別來管我」。簡單說就是個性太過內向吧。


    這種類型的學生,大概每間學校或多或少都有。每幾十個人之中就會有一個像我這種個性的人,


    不曉得算不算一種自然的定律呢。


    雖然人家說團體中有各式各樣的人,代表了該集團的健康程度。而像我這樣的人類存在,就地球全體人類的角度來看說不定也有那麽一點點意義……


    像這樣思考著與現實無關的事,恐怕就代表了我逃避現實的趨勢吧。


    在九歲失去了雙親之後,我輾轉走過許多親戚的家庭。盡可能避免給不熟識的人們造成麻煩,一直生活至今。


    目前照顧我的伯父伯母夫妻,當時也因為突然有個沒見過的小孩出現在家中而深感困惑。當我開口說「我想在外頭一個人生活」時,看起來反倒像是鬆了口氣。我很感謝伯父伯母願意順從我的任性。


    從九歲到現在雖然有過許多事,不過我一直在提點自己,不要認為自己很可憐。因為肯定有許多人處境比我還要艱困,卻仍然與旁人建立起圓滑優良的人際關係。


    簡單說,問題在於至今為止我與其他人相處時鮮少有獲得喜悅的經驗。


    所以才會無法感受到積極與他人親近的意欲吧。


    隻是,那個不知確切身分,甚至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妄想的「繭子」另當別論。


    亮晃晃的明月掛在京都的夜空中。


    沐浴在微風之中,我終於感覺到幾分來到異地旅行的心情。


    (對了。我自己也得調查源氏山女子高中才行……)


    我拿出智慧型手機。伯母說緊急時連絡會用上,要我隨身帶著。不過我幾乎沒在使用就是了。


    用網路搜尋之後,知道了幾件事。


    源氏山女子學院高中是頗有曆史的名校,成績也相當好。和中島說的一樣。


    老實說,和我就讀的高中差距還滿大的。無論是成績上或是地位上。


    現在她們來到京都的名目並非校外教學,而是「研修旅行」。真正的校外教學會在秋天到國外旅行。真不愧是私立名校。


    我試著以「源氏山女子學院高中繭子」當關鍵字進行搜尋,發現過去在源氏山的足球隊或壘球隊大展身手的隊員中有過名叫「麻由子」和「真由子」(注1:繭子(mayuko)的日文發音與麻由子、真由子相同。)的學生。不過,這應該不是她吧。


    (不過,要是那個蝴蝶發夾的女生名字真的叫「繭子」,那時……)


    那時,我又該如何是好?


    和她見麵,率直而明確地跟她表明心電感應的事嗎?


    「嗨!聽我說,其實你和我之間從很久以前就有心電感應彼此聯係喔。像這樣能彼此見麵也是種緣分,要不要大家交個朋友?」


    ……要是說出這種話,人家絕對會以為我有病。


    她絕對不可能相信,況且就算相信了,也隻會讓她更加驚恐吧。


    自己的私生活在不知不覺間被陌生人看個精光,怎麽想都覺得毛骨悚然。也許她會因為自己的隱私權受到侵害而生氣吧。


    「繭子」是個溫柔的女孩,所以我應該不會馬上就挨一巴掌吧。


    不過,她會覺得這個人很惡心的可能性非常高。不,百分之百會這樣想吧。


    (況且,「繭子」不怎麽喜歡親近男生。)


    由於從小學到國中,班上都有個性粗暴的男生在。「男生很恐怖」的感想似乎已經深深植入「繭子」的心底了。


    和男性老師交談時也異樣緊張,在路上與身穿製服的男高中生擦身而過都會不由得有所提防。對於男性歌手或藝人好像也沒什麽興趣。


    和男性交往的經驗自然也是零。至今為止可以稱得上相處得來的異性,就隻有親戚的哥哥而已。


    就這方麵的意義而言,不會與男性碰麵的女子宿舍,對「繭子」而言也許是個能讓身心放鬆的場所吧。


    這種地方大概也和我有幾分相像吧。我也像現在這樣,在校外教學時仍然覺得獨自一人比較輕鬆。


    我也曾經這麽想像——


    (說不定我和「繭子」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妹。所以彼此之間才會有心電感應,個性也有點相似。)


    雙胞胎之間產生心電感應,或者一人受傷時另一人也會相同的部位感到痛楚,這類例子在許多書上都曾經提到。


    這種想法或許無論是誰都曾經有過吧。幻想著「在世上某處,或許有著自己不認識的,未曾謀麵的兄弟姊妹」。


    不過,既然單向心電感應確實發生在我身上,對我來說,這種想法就不隻是單純的幻想。


    背倚著水泥牆,我抬頭仰望天空。


    夜空晴朗無雲。美麗的群星閃爍眨眼。


    沉靜的夜幕已經籠罩了京都的市街。


    源氏山女子高中的學生們,肯定也同樣在京都的某處投宿吧。


    單向心電感應是條單行道,我隻能單方麵接收而已。我的聲音從未傳遞給「繭子」。盡管如此,我仍然試著在心底呼喚不久前在清水寺邂逅的女孩。


    《「繭子」同學,「繭子」同學,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我是水上瞬。剛才在清水寺見到了你。如果你聽見的話,請回答我。》


    不過,沒有任何回音。


    呼喚聲被吸入漆黑的夜色中,並未傳遞給「繭子」或任何人。


    就和一直以來的每一天相同。


    四


    晚餐在飯店的大餐廳,以班級為單位分配桌次座位。


    我坐在靠牆邊的角落,有時中島向我搭話,我便隨口敷衍,就這麽度過了晚餐時間。與眾人一同用餐總讓我疲憊。


    回到房間的路上,我和中島兩個人再度移動到樓梯間。


    「剛才那個原田發簡訊給我了。說源氏山的行程已經查到了。明天好像要去銀閣寺和南禪寺,還有哲學之道。」


    「哲學之道啊……」


    「正好我們明天是自由活動,隻要你願意就能去找她喔。早上那個女生。」


    「不過,隻有我一個人脫隊行動,要是被發現了,中島你們也會被老師罵吧。」


    「別在乎這種小事。難得都查到了,這個機會不好好把握太可惜了吧。」


    的確,要是坐視機會流逝,對特地協助我的中島和原田同學不好意思。


    「既然這樣,明天我一個人脫隊行動,可以嗎?」


    「沒問題啊,加油喔。祝你武運昌隆啊。」


    隔天,脫離了老師與其他學生的視線範圍後,我和中島他們分開行動。


    小組內的其他學生們也笑著目送我離開。我沒辦法告訴他們,自己是去見其他學校的女生,於是編了個借口——「我去見因為一些複雜的原因,小時候分開後就沒機會再見麵的親戚。」


    目標是哲學之道。一般遊客應該也很多,就算我逗留在路邊應該也不會啟人疑竇吧。


    總而言之,我希望至少能確定她的名字是否叫「繭子」。有辦法從隨身物品上的名字或與同學之間的對話找出端倪嗎。


    (不過,就像原田同學之前說的,這種事真的和跟蹤狂沒有兩樣啊。)


    也許我正在做的事相當異常也說不定。居然為了尋找不知是現實還是妄想的「繭子」,追逐其他學校女生的行蹤。


    (也許在不知不覺間,我的精神已經幾乎要生病了吧……)


    在思索煩惱的同時,我搭乘計程車來到了哲學之道。


    那是一條沿著水道,鋪設著石磚的美麗小徑。印象中好像是過去有位著名的哲學家,時常在這條小徑上一麵漫步一麵沉思,因而如此命名。


    (如果那位蝴蝶發夾的女生真的是「繭子」,她一定很期待能來到哲學之路上漫步吧。因為「繭子」喜歡小說和文學之類的。)


    雖然現在還


    是早上,但已經有許多觀光客和各校校外教學的學生走在小徑上了。


    我在水道旁一直等待。我不曉得源氏山的學生會在何時,從哪個方向走來。不過,我打算一直等到傍晚為止。


    然而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更早,三十分鍾不到,源氏山的學生已經抵達了。從左手邊,南禪寺的方向走了過來。


    附近沒有地方能藏身。我連忙坐在一旁的長椅上。


    深藍製服的學生們接連走過。少女們專注於談天說笑,似乎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


    (蝴蝶發夾的女生在哪呢?)


    我盡可能檢視一張又一張的臉孔,凝視著接連走過的學生們。


    沒有,沒有,沒有……


    集中精神不放過任何一張臉。不對,不是她,也不是她。


    昨天在清水寺與她在一起的學生們出現了,今天也同樣開心地交談著。


    在我連忙確認時,源氏山的隊伍已經從我身旁走過。


    (怎麽回事?她到哪兒去了……?)


    我下定決心拔腿追趕。以小跑步緩緩追過源氏山的隊伍,同時盡量若無其事地打量每個人的長相。


    不行,還是找不到。


    我停下腳步不知如何是好時,源氏山的學生們已經走遠了。


    隻留下我呆站在發出幽靜流水聲的水道旁。


    這是怎麽一回事。


    昨天在清水寺見到的,難道是幻影嗎。


    不,不可能的。昨天拍的照片現在仍留存在手機中。「繭子」肯定存在,絕對不是妄想。


    在這個世界上的某處,「繭子」肯定存在。


    *


    日記 一


    有時候,我會看見正常來說看不見的影像,聽見不應該聽見的聲音。


    因為發生在夢中,也許是理所當然的事吧。不過,像現在這樣一個人躺在陌生城鎮的飯店裏,總覺得有點害怕而不由得胡思亂想。


    就這麽睡著之後,要是再度夢見那個夢,也許會再也無法離開夢境也說不定。也許就再也不會醒來也說不定。我不由得會這麽想。


    像這樣,浮現在腦海中的都是負麵的念頭,我想這一定是心情低落的證據吧。


    難得來研修旅行,我卻發燒而不得不一個人躺在飯店裏。運氣真是太差了。我明明一直很期待,想親眼看看哲學之道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別再老是想些灰暗的事了。


    我現在,肯定算得上非常幸福。


    班上的大家和宿舍的學姐人都很好,也特別照顧身體不太健康的我。


    然而,我還是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一小部份,好像屬於某個不同的世界。於是我的眼睛,仿佛會看見不屬於現實的景象……看見不想看見的事物。我有這種感覺。


    這種時候,我總是非常不安。像是在陌生的城鎮迷路一樣。


    在這世界上的某處,是否存在著能夠明白這份不安的人呢。


    雖然用語言不太能表達,但是以心傳心,像是彼此之間有心電感應一樣,能夠理解我的心情的某個人。


    如果真有這個人,那一定是和我差不多同年紀的女生吧。


    絕對不可能是男性。況且我也不懂得和男生相處。


    前些日子,我試著對大哥稍稍透漏了自己的不安,大哥笑著這麽說:「別太在意,在你這種年紀,無論誰都會有這類想法。」果然大哥也無法了解。


    也許大哥說得對。大家隻是沒說出口罷了,心裏也許懷抱著同樣的不安和疑惑。


    但是,我這種狀況,應該還是比較特別……


    別再想那件事了。一想到或許會被人看見,就連日記都無法提筆。那件事是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況且,要是繼續煩惱下去,感覺身體狀況變得會比現在更差。


    想些更開心的事吧。然後趕緊恢複精神。明天要去奈良。我好期待興福寺的阿修羅像,還有喂煎餅給奈良公園的鹿。


    為了明天,現在我要好好休息,讓體力恢複才行。


    關於江隅隕石以及「s」的備忘錄(摘要)其一


    ……比方說,在占星學上有個概念名叫「占星學的雙胞胎」。


    占星學的雙胞胎意指兩個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


    在占星學上,生於同年同月同日的兩個人,彼此的關係近似於雙胞胎或者分身,擁有相近的容貌、性格、興趣嗜好,同時也會走在近乎相同的命運上。


    當然,這說法缺乏科學上的根據,但如果實際上可能的話,本觀察對象「s」與生俱來的能力,以及與江隅隕石有關的事例,也許可說是與之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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