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繭子,繭子。我可以偷偷問你一個問題嗎?》


    《咦?什麽問題……?》


    《其他學校的男生找你告白,是真的嗎?聽說在校外教學對你一見鍾情然後從東京大老遠跑來?繭子你好見外喔,都不告訴我。》


    《等等,小沙。你是從誰那邊……》


    《武藤學姐告訴我的。我和那個人還滿要好的。啊,別擔心啦。我沒有告訴其他人。隻是有點吃驚而已。話說在那之後沒有什麽進展嗎?》


    《哪,哪有什麽進展。我告訴他沒有交往的意願,請他回去之後就沒再連絡……》


    《咦~好可惜喔。啊,不過這也沒辦法。因為繭子已經有老公了嘛。裏見老師。繭子的個性也不會移情別戀或腳踏兩條船吧。》


    《就說不是那樣了嘛。》


    《啊哈哈,你臉好紅喔,繭子。》


    「水上瞬。」


    「啊,是!」


    老師拍了拍我肩膀,我嚇了一跳,從座位上站起。


    「你在發什麽呆。還沒有下課喔。」


    「對不起……」


    班上同學絕大多數顯然毫不在意。不過,有一兩名學生看向我這邊。可能是因為我鮮少被老師指責,因此覺得稀奇吧。


    不過,對話像剛才那樣透過心電感應傳入腦海,我也無法不去注意。畢竟她們的話題是我。


    (裏見同學她們那邊已經第四節課結束,開始午休了啊……)


    在我遭到老師責備的過程中,心電感應切斷了。裏見同學眼前的同學「小沙」的長相,她耳朵聽見的聲音,校內的光景等等也隨之消滅。


    鍾聲響了。對老師敬禮後,我們也下課開始午休。


    「唉……」


    我輕歎一口氣,收起教科書和筆記本。


    班上同學紛紛組成小集團開始吃便當,或者呼朋引伴前往學校餐廳。


    我一向是一個人前往福利社買麵包,隨便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午休時間要找個能夠舒適度過的地方總是令我傷腦筋。是我在學校生活中最討厭的時間。


    不過今天中島找上了我。


    「瞬,你要去福利社吧。我也要去隊上開會,途中就一起去吧。」


    走在走廊上,中島擔憂的視線從我頭頂上十五公分處投向我。


    「我說瞬啊,你這陣子怪怪的喔。」


    「咦?會嗎?」


    「你最近常常發呆啊。像剛才上課被老師抓到也是。是不是因為上次那件事還在難過啊?」


    「不是因為那件事啦。隻是最近有點睡眠不足。」


    「睡不好的原因不就是因為那個裏見繭子嗎?原田也非常在意喔。她好像覺得是因為自己隨便插手,害你失戀了。」


    「真的不用那麽在意啦……」


    《繭子繭子,要不要一起上洗手間?》


    《嗯,好啊。》


    「哇啊!」


    我驚慌失措,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瞬!」


    中島連忙伸手撐住我的身子。


    「你真的沒事嗎?」


    「應,應該吧……」


    這次的單向心電感應立刻中斷了。太好了,要是與裏見同學的五感再連結兩三分鍾,後果可不堪設想。


    中島走向籃球隊的社辦,我則拿著在福利社買的麵包和鋁箔包牛奶,前往中庭。


    中庭位於連結北校舍與男校舍之間的走道東側。疏於照料的花壇與矮灌木中,蒼蠅或壁虎和草蜥時常出沒。學生們普遍認為此地不適合用餐。


    也因此人煙稀少,對我來說輕鬆舒適。


    我一麵注意著別被蚊蟲叮咬,同時一個人啃著麵包。


    (該怎麽辦。我已經決定別再和裏見同學扯上關係了啊。)


    在鐮倉知道裏見繭子這個名字之後,已經過了剛好一星期。


    然而,與我的決心背道而馳,單向心電感應的次數增加了。


    (從今以後這種事還會不斷持續嗎?)


    如果真是這樣,我會很傷腦筋。


    (該不會是因為我直接與「繭子」見麵交談,結果讓心電感應的「連結」變得更強了吧?)


    這陣子單向心電感應發生次數變得較為頻繁,仔細一想那也是在鐮倉遇見裏見同學之後的事。


    也許直接見麵或交談,會使「連結」增強也說不定。


    (怎麽會變成這樣啊。)


    現況下,與裏見同學之間的心電感應一天內會發生三至四次,而每次的持續時間也變長了。


    我覺得事態漸漸往壞方向發展……


    (就這樣瞞著她真的好嗎?)


    要是狀況繼續惡化下去,也許就不應該一直藏在我心中。


    (但是,也許不久後「連結」會自動減弱,心電感應的連結次數也會變少……)


    總而言之,我也隻能這麽期待。


    二


    冰冷的水珠直撲臉頰。


    很暗。這裏是夜裏的森林。月亮和星星都看不見。


    強烈的狂風橫掃。挾帶著雨滴的強風直撲身子,感覺自己好像就要被風吹走。四周沒有任何人。能聽見的隻有風和雨的咆嘯。


    (這裏是哪裏呢?)


    好冷。令肌膚直起雞皮疙瘩的寒意中,渾身濕透地在樹林之間踽踽而行。


    濡濕的衣物緊貼在肌膚上頭,難受得令人惡心。


    左邊的腳踝似乎扭傷,每走一步都傳來痛楚。仿佛下一刻就會倒地。


    凹凸不平的地麵阻礙步行,走得搖搖晃晃。


    手上拿著書包。是學校的書包。


    (為什麽,我會在這種地方呢……)


    綻放在周遭的是野生的繡球花。


    明明在黑暗之中,卻能清楚看見那青色仿佛螢光般幽幽浮現。


    那鮮豔亮眼的青色顯眼到令人感到狐疑,仿佛花本身會散發光芒似的。


    (繡球花的藍色(hydrangea blue),印象中在某本書上讀過這個詞……)


    朦朧地想起這件事之後。


    (繡球花的藍色……?為什麽我會知道這個字眼呢?)


    這個想法不知從何處緩緩浮現。


    (印象中是在某一本書上讀過的……很久以前……)


    (但是,我讀過那種書嗎……?)


    (我記得是在家附近的圖書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


    (這樣說不通。我從學校回家的路上沒有圖書館啊……)


    為什麽呢?不屬於自己的意念,從意識的深處接連浮現。


    在昏暗雨幕的另一側,天空散發白光。


    緊接著是驚天動地的雷鳴。那巨響令我雙腳發軟。


    (好冷,好冷……再不快點找到回家的路,一定會再也動不了……)


    漆黑樹林的遙遠彼端,我模糊地看見扛著灰色天空的山頭。


    形狀相似的兩座山頂彼此並排。


    不知為何,我好像曾在何處見過這景色。


    (我曾經來過這個地方嗎?)


    我……?


    現在看著這幅景色的人,是「我」嗎?


    (好冷……好冷……誰來救救我……大哥……)


    不,不對。


    現在看著這幅景象的並不是我,而是「繭子」。


    單向心電感應又連接上了。


    她眼前所見的景象,正傳達給我。


    但不隻是如此,連思考都彼此混合了。我剛才想到的「繡球花的藍色」也傳入「繭子」的意識中了。


    所以「繭子」才會感到困惑。因為自


    己理應不曉得的字詞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為什麽她會置身於昏暗的森林中呢。


    風雨強勁,寒意徹骨。疲憊不堪。


    扭傷的腳踝疼痛發腫。


    全身因雨水與汗水而濡濕,仿佛就要凍僵。


    (該怎麽辦。找不到路。車站在哪邊?該往哪邊走才好?)


    猶豫。困惑。恐懼。


    (果然我會就這樣死掉吧?)


    裏見同學的思考清楚地傳入我腦海。


    不隻是像之前那樣,並非隻有眼前所見的景物與耳中聽見的聲音。


    思考,意念仿佛化為語言般傳遞給我。


    (好冷……好冷……好冷……隻要能打電話給誰……至少要知道城鎮在哪個方向……)


    裏見同學仿佛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突然間,腳被泥濘的地麵絆倒,視野一陣天旋地轉。


    「啊!」


    發出驚叫聲的同時倒在地麵上。衝擊力與痛楚傳遍全身。


    裏見同學悶聲呻吟。


    因為身體已經疲憊至極,沒辦法立刻動彈。凍僵的身體使不出力氣。


    渾身沾滿泥水感覺好惡心。用手撐向地麵,傳來冰冷滑溜的泥巴觸感。


    (好冷。身體好冷。動不了。好可怕。我會死掉。我真的會死掉……)


    氣力耗盡,意識逐漸遠離。


    (沒錯。果然我會像這樣死在森林裏。我早就知道了。因為——)


    一把推開棉被,我從床上彈起。


    自己房間的天花板映入眼簾。流了一身冷汗。心髒劇烈地蹦跳。


    (剛才那是怎麽回事……)


    雖然醒了過來,但我的腦袋仍然一片混亂。


    對了,是夢。「繭子」——裏見繭子夢見的夢,我也跟著夢見了。


    單向心電感應和睡眠中的裏見同學連接上了。所以我才會同時夢見裏見同學的夢境吧。


    (這種事還是第一次。該不會是心電感應的「連結」變得更強烈了吧?)


    也許是因為處於夢境中吧,和過去的單向心電感應也有很大的不同。


    意識與思考的共享。


    不像平常隻有視覺或聽覺等感官的共享,裏見同學心中所思所想,簡直像化為言語般清楚傳遞給我。


    不隻是這樣,我腦海中的想法也流向了裏見同學。


    因為我腦海中浮現了「繡球花的藍色」,同樣的詞匯也浮現在裏見同學的意識中。


    格外真實且令人不安的夢……


    「果然我會像這樣死掉。這是已經注定的事了。」


    在夢中,裏見同學這麽想著。那幾乎是種確信。


    為什麽?為什麽她會這麽想呢?


    這陣子她夢見的惡夢,就是剛才那個嗎?


    (但是,那個場所有種熟悉的感覺。)


    雖然天色很暗,但能模糊看見遠方的景色。


    形狀相似的兩座山頭並排在一起。我記得我曾在某處看過……


    「啊,阿瞬。中島。你們今天有時間嗎?」


    隔天放學後,我和中島來到走廊上時,原田同學向我們搭話。


    「我社團活動已經結束了,所以有空。瞬呢?」


    「我什麽事也沒有……該不會又要叫我去鐮倉吧?」


    「不是不是。還記得嗎,之前說過要是不順利就來開安慰會。剛好我今天也有空,要不要就今天去?」


    「好啊。我們去吧,瞬。帳算我頭上。」


    「卡拉ok或餐廳哪邊都好,阿瞬喜歡的地方我們都奉陪。」


    「不用啦,你們真的不用那麽在意……」


    我覺得有點想逃跑。卡拉ok我有生以來一次也沒去過。


    「別這麽說嘛。我和原田都覺得這樣子好像欠你一份。」


    「因為我們的關係,結果害得阿瞬……好像失戀了。所以說,就當成是為了我們,陪我們一次吧。好嘛?」


    「讓我們給你開個安慰會吧。拜托。」


    「唔,既然你們都這麽說了……」


    雖然我覺得這道理有點怪,不過我還是點頭了。我對原田同學和中島都很感謝,要是能讓兩人心情輕鬆點,我當然也沒有異議。


    隻是,我還是不太想去卡拉ok。


    「籃球隊的練習會在五點結束。在那之前你們在圖書室或找個地方等我吧。」


    「ok。練習結束後發個簡訊給我。我們走吧,阿瞬。」


    我們和中島道別後,走向位於校舍二樓的圖書室。


    「都放學了,人還是比想像中的多呢。」


    正在念書的學生和閱讀課外書籍的學生大概填滿了三分之一的座位。


    「大概是像我們一樣,等朋友的社團或開會結束吧。」


    啊,原來如此。


    我從以前就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麽有學生不是為了念書或閱讀卻待在圖書室殺時間,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由於我沒有留在學校等朋友的經驗,所以想不到這個理由。


    「到五點前就隨便找本書讀吧。阿瞬,有什麽推薦的就告訴我吧。」


    「我想想。原田同學喜歡哪種書?」


    「嗯?果然還是寫給女生看的小說吧。不過難得有這機會,選平常不會去讀的書也不錯。不用考慮我的喜好,選你覺得不錯的就好。」


    原田同學這麽說,我選起來也更起勁。


    幸運的是,朝見高中的圖書室藏書相當豐富。我也借了不少與精神醫學或腦科學有關的書來讀。當然,是為了當作單向心電感應的參考資料。


    超能力方麵的書也讀過幾本,不過其中有些書內容令人起疑,好壞程度參差不齊。反倒是虛構、以超能力為主題的科幻作品比較引起我的興趣。描寫擁有精神感應、讀心能力、心電感應等能力的人們的作品。這些作品中的登場人物被稱為心電感應能力者或者精神感應能力者之類的。


    由於我先知道心電感應能力者這個詞,覺得這個字眼用起來比較順口。我大概就算是「單向心電感應能力者」吧。


    (不過,科幻和腦科學的書應該不合原田同學的口味吧。)


    我走到小說區,書架上陳列著裝訂精美的奇幻故事短篇選集,我選了一本比較適合入門的小說遞給原田同學。


    「哦,封麵好可愛。阿瞬也會讀這種書啊。」


    「嗯,偶爾會。」


    地毯式閱讀超能力相關書籍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間連鄰近領域的書都納入嗜好中了。


    原田同學好像喜歡占卜,也許會特別中意描述魔法或不可思議之事的小說吧。


    「那我也推薦你一本書當作謝禮吧。你也想讀小說?」


    「我也一樣,既然有這機會,就選平常不太會讀的書好了。占星之類的。」


    「好,那就跟我來。」


    原田同學領著我,帶我走到過去鮮少有機會靠近的書櫃前。


    「你看,其實還滿多的。占卜相關的書。」


    我滿意外的。說到學校的圖書室,總有種正經書籍特別多的印象。


    「如果隻擺正經八百的書,女生比較不會靠近,所以特別放了一些女生可能感興趣的書。我們班上的圖書委員是這樣講的。」


    原來如此。感覺又上了一課。


    「嗯~星座學的書……啊,有了有了。以前我大概隨便翻過,感覺滿好懂的。啊,順便推薦你這本還有這本。塔羅牌和易占術還有……」


    她把一堆書塞給我。給我易占術的書,我該認真讀嗎?


    我和原田同學麵對麵隔桌而坐。總覺得好像靜不下心。和誰一起


    閱讀好像是第一次的經驗。


    我打開星座學的書。書本身看起來頗有曆史,講白一點就是破破爛爛的。似乎曾被相當多的學生翻閱過。


    想知道未來,想知道別人的想法,恐怕是任何時代都共通的願望吧……


    實際閱讀之後,其實還滿有意思的。應該是因為就各種個性的分類法而言,還算滿有整合性的。這種個性的人容易走上這類命運,這種個性的人和那種個性的人比較好相處,諸如此類的內容。


    (裏見同學是什麽星座呢?是處女座嗎?)


    當然我不曉得她真正的生日,不過看那纖細且認真的個性,對異性關係抱有潔癖,以及表麵上乖巧但意誌似乎相當堅定的部分來看,似乎符合處女座的分類。


    專欄部位則寫著與寶石和能量石相關的記述。星座和寶石等事物好像也有關聯。書上寫道,我的生日——七月七日的誕生石是紅寶石。


    與能量石相關的記述中提到了隕石。書中記載,隕石是宇宙的波動,與未知的能量有關雲雲,不過這應該隻是穿鑿附會吧。


    不過,在地球的漫長曆史中,隕石有時會成為重大的轉折點,這點則是事實。據說恐龍會滅絕,也是因為墜落在墨西哥一帶的巨大隕石。


    隕石?


    話說回來,小時候居住的城鎮,也曾經以古時候墜落的隕石當招牌,試著把天文與觀星當作振興觀光的手段……


    這一瞬間,通往過去的記憶開啟了。


    「啊!」


    我不由得在驚呼聲中起身。圖書室內的學生們同時把視線轉向我。


    「咦?你怎麽了?」


    原田同學也睜大了雙眼。我也對自己會在眾人麵前大叫而感到驚訝,同時請原田同學稍待片刻,跑向書架。


    我在地理與鄉土史有關的書架區,尋找江隅鎮的資料。


    江隅鎮。位於三浦半島,是我誕生的故鄉。從東京過去大概要兩小時左右吧。不過自從七年前雙親過世後,我就沒再回去過了。


    我抽出好幾本書,仔細翻閱每一本。


    沒有,沒有,沒有……


    有了!就是這個!


    夢中出現的景色,不會錯的!


    「怎麽了嗎,阿瞬?」


    追著我的腳步而來的原田同學顧慮旁人,壓低聲音問我。


    「啊,抱歉。隻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原田同學從旁邊探頭看向我打開的書本內容。


    書上印著江隅鎮的照片。照片中並排著兩座山頭。名稱是雙根山。因為山形奇特,有點像是鎮上的地標。


    「昨晚這座山出現在我的夢裏。到底是哪裏,我剛剛才想起來。」


    「江隅鎮?你去過那地方?」


    「以前住在那邊。小學生的時候。」


    「哦~」


    原田同學把臉靠向我。我有點慌了手腳。


    「夢還真是不可思議。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有時候卻會突然出現在夢裏呢。」


    真的很不可思議。


    不過,為什麽裏見同學的惡夢中,會出現這幅光景呢?


    難道裏見同學也知道這座山嗎?


    江隅鎮所在的三浦半島就在鐮倉附近。因為遠足或者單日來回旅行而曾經前往江隅鎮也沒什麽好奇怪。


    這時,原田同學的智慧型手機接到了簡訊,是中島傳來的消息。


    〈會議好像會拖很久。不好意思今天我沒辦法去。不然就你們兩個看是要去卡拉ok還是餐廳都好〉


    「哎呀呀。」


    讀了簡訊後,原田同學眨了眨那雙大眼睛。


    「虧我們在這等他。時間都浪費掉了。」


    「不會啊。畢竟搞清楚昨晚的夢是怎麽回事了。」


    「啊哈哈,其實我也覺得滿充實的說。我也知道了你推薦的書。」


    原田同學帶點羞赧地笑了。隨後她顧慮旁人,壓低音量。


    「接下來怎麽辦?就我們兩個去卡拉ok吧?」


    「咦?」


    那頑童般的笑容令我不知所措。


    「我是無所謂啦。反正我也想聽聽看阿瞬會唱什麽歌。」


    「這個嘛,卡拉ok就算了……如果我可以隻聽原田同學唱的話,那就沒關係。」


    「啊,好像也不錯啊。」


    她好像還滿想去的。


    其實我並非對人家口中的卡拉ok完全沒興趣。前提是我不用唱歌。


    「這,這個嘛。今天幹脆就回家吧?太花錢也不太好。」


    「說的也是。最近交通費之類的花了不少錢啊。okok,那今天就這樣解散吧。」


    我不禁鬆了一口氣,而一旁的原田同學覺得很有趣似地看著我。


    當天晚上。我再度置身於同樣的夢境中。


    暴風雨中的森林一片黑暗。看不見月亮或星光。冰冷的雨水從天而降。


    (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種地方呢?)


    今晚,夢境中的「繭子」同樣迷失在大雨的樹林中。


    (好冷……好冷……為什麽我會在這種地方。果然自己會死在這裏嗎?也許,其實我已經死掉了也說不定……)


    我與「繭子」感應,意識互相融合。程度比起昨天更強也更深。她心中所思,五官接收的感觸,同時也成為我的思考與感覺。


    現在兩人的意識幾乎合而為一。「我」和「繭子」並非個別的兩個人,簡單來說近似於「我=繭子」的狀態。


    我=繭子正拚命尋找著方向。


    (如果有月光的話,至少就能知道方向,但是……)


    已經走了好一段時間,但就連距離城鎮還有多遠都搞不清楚。


    (好冷,好冷,好冷……)


    豪雨仿佛拳頭般打在身上。再加上汗水,全身都濕透了。因為腳踩的痛楚,就連步伐都搖擺不定。當強風朝著我=繭子撲來,體重太輕的我=繭子好像馬上就要被吹倒了。


    這樣下去,真的會在山中遇難。


    在風雨的另一端,我看見兩座山頂並排的山頭。


    那座山的名字,我=繭子似乎曉得。


    但是腦袋昏沉沉的,想不起來。


    好難受。呼吸好喘,心髒好像快裂開了……


    況且身體本來就不怎麽健康,醫生甚至囑咐避免劇烈運動。


    (我果真會死在這地方吧……)


    我=繭子在寒冷與疲憊交加之下,力量已經幾乎耗盡。


    因為跌倒了好幾次,手掌和膝蓋都已經磨破,全身沾滿了泥巴。


    啊啊,我現在才發現。


    我=繭子身上穿著製服的西裝外套。所以是從學校出發直接來到這裏的嗎?還是說,是因為某些活動和其他學生一起?


    不行了,就連思考的力氣都耗盡了。


    有沒有誰。有沒有誰來,救救我。


    媽媽……


    三


    隔天早上再次滿身冷汗地驚醒的瞬間,我下定了決心。


    (去見裏見同學吧。)


    不能再這樣置之不理。先見麵再說,攤開來談。


    雖然我完全不知道個中秘密,但我確定這絕非小事。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事,我也得伸出援手才行。


    這同時也是為了我自己。隻要裏見同學繼續做那個惡夢,我也會不停受到同樣惡夢的侵擾。


    裏見同學似乎還不知道那場夢境中的場所在哪裏。


    但我能告訴她。那是江隅鎮的雙根山。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雙根山的風景會出現在裏見同學的惡夢中,但隻要見麵談過,也許就能找到某些線索。


    然而這有個問題。要談論這個問題,就必須向她表明單向心電感應的存在。


    恐怕她很難在短時間內相信吧。就算我能取信於她,也有很高的可能性會造成比上次更嚴重的厭惡感。


    不過,我已經沒辦法再遲疑了。我走出學校後,為了把迷惘甩在後頭而快步走向車站。由於這陣子頻繁在東京與鐮倉之間往來,電車的換乘方法已經記在腦中了。雖然交通費累積起來令人吃不消,但現在管不了這麽多了。


    五點剛過時,我抵達了鐮倉。這是第三次來到這裏。


    今天觀光客也一樣多。車站前數輛人力車在等候乘客。


    每次來都發現山頭的綠色比上次更加濃豔,走在路上的人們的服裝也逐漸轉為夏季服裝。


    把書包放進寄物櫃減輕負擔後,我搭上公車前往源氏山女子高中。行駛途中我從公車的窗口看見,繡球花在人家庭院中綻放色彩鮮豔的花朵。


    (對了,鐮倉好像有座寺廟以漂亮的繡球花聞名……)


    大概現在正值花季吧。也許這就是觀光客特別多的原因。


    公車停在熟悉的站牌前。源氏山的學生一麵嘻鬧,一麵與我錯身而過,搭上公車。我蜷起背脊,快步從少女們身旁走過。


    栽種在校門口的繡球花,顏色也比上次更加濃豔了。


    今天是星期三,根據單向心電感應得到的知識,今天是裏見同學輪值圖書委員的日子。


    (隻要在這裏等,不久後裏見同學就會從校門走出來吧。)


    雖然我這麽認為,但卻遲遲等不到裏見同學的身影。


    從校門走出的學生們走過我身旁時,紛紛對我投以狐疑的目光……雖然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行徑看起來非常可疑。


    「哦哦?水上少年?你在這幹嘛?」


    「哇!」


    轉過頭來,發現武藤學姐就站在眼前。她好像也正好下課要離開學校。


    「武、武藤學姐。上次非常謝謝你……」


    我連忙向她打招呼,不過武藤學姐深鎖著眉頭直逼我麵前。


    「喂,你現在是想怎樣?」


    「呃……請問是什麽意思?」


    「你是來找繭子的嗎?我上次不是叫你幹脆點放棄嗎?都被甩了還一直來找人,真的和跟蹤狂一樣耶。要我叫老師來嗎?嗯?」


    「不是那樣。呃,我的確是來找裏見同學的,不過是因為有重要的事。」


    「什麽重要的事?」


    「那個……呃……」


    「看吧,果然說不出口。」


    「我是說真的!隻要見麵談過,裏見同學也會知道這是件重要的事。和戀愛問題完全無關。是其他方麵的,私人的問題。」


    「…………」


    「我沒有說謊,是真的!」


    武藤學姐緊繃的表情稍稍放緩了些。


    「的確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該怎麽辦呢。」


    武藤學姐雙手抱胸沉思了好一會,最後臉上浮現了頑童般的微笑。


    「好,既然你都說到這份上了,如果你願意讓我在場監督,我就讓你見繭子一麵。畢竟羅密歐也是偷偷跑來見茱麗葉的。」


    好像又造成了新的誤會,不過我還是鬆了口氣。


    「那可以請學姐用簡訊之類的找裏見同學出來……」


    「那樣就不好玩了吧。我會讓你偷偷見到她的,跟我來。」


    「什麽?」


    武藤學姐勾起手指示意,帶著我走進了校門內。


    左手邊是水泥圍牆。右手邊是校舍。


    在武藤學姐的帶領下,我走在毫無人蹤的校舍後方。


    「武藤學姐,這完全是非法入侵吧……」


    「也許吧。萬一被抓到了我會陪你一起道歉的,別擔心。」


    我非常擔心。就算你陪我一起道歉,又能解決什麽事。


    右側窗戶內似乎是家政教室和理化實驗室。雖然感覺不到有人,但我仍然壓低了腰,放輕步伐,盡可能小心別被其他學生發現。


    和我們學校的中庭不同,既沒有雜草也沒有垃圾。一定是因為學生們的打掃非常徹底吧。


    「武藤學姐,這麽做真的能見到裏見同學嗎?」


    該不會一走進校舍就被老師或其他人發現吧。


    「剛才二年級的學妹告訴我,繭子好像正在保健室休息。負責圖書委員工作時因為貧血昏倒了。聽說昨天晚上沒睡好。」


    睡眠不足。那肯定是因為那場夢的關係吧。


    「所以如果你去探望她,她應該會又驚又喜吧?」


    「隻有驚訝是一定會的吧……不過,既然裏見同學身體狀況不好,那我還是改天再來吧。」


    「那樣不就不好玩了嗎?」


    我可不是為了讓你取樂才來的——雖然我很想這麽說,但要是音量太大,會被其他學生或老師發現。


    「這裏是校舍的逃生門。從這邊進去右手邊就是保健室。我們上吧,夥計。」


    「什麽夥計……」


    也不在乎沒換上室內鞋,武藤學姐直接走上了走廊。這人的個性似乎就是愛湊熱鬧,惟恐天下不亂。話說這種人又會是什麽星座啊。


    走廊上的電燈已經全部熄滅。靜謐且幽暗。遠方傳來運動社團的吆喝聲。


    四周飄蕩著木造校舍特有的氣味。不愧是名門女子高中,氣氛比起我們的高中要優雅,或者該說是高尚吧。


    壓低腳步聲,屏息走在走廊上。要是有老師從附近的房間走出來,一切就完了。


    終於抵達了保健室。看來應該沒被發現。


    「打擾了~……」


    武藤學姐慎重地試探房內的動靜後,打開保健室的門。


    「好,老師不在。快進來。」


    她抓著我的手,將我拉進門內。


    門後是個清潔明亮的房間。窗簾覆蓋了窗口,阻擋西曬。


    房內沒人。也沒有人躺在床上。裏見同學似乎已經回去了。


    「可惜,好像不在。」


    「看起來是這樣……」


    有種鬆了口氣與惋惜交錯的感覺。


    「不過要放棄還太早。接下來我們一起溜進宿舍裏吧。」


    「等等,這種冒險我已經……」


    「噓!」


    我倒抽一口氣閉上嘴。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與說話聲。


    「也許是保健老師。我去看看狀況,你躲起來。」


    我還來不及阻止,武藤學姐已經走出房門。我現在單身非法入侵女子高中的保健室,愣愣地一個人站在房內。


    (這絕對很不妙!)


    雖然她叫我躲起來,我也找不到地方能躲。


    (隻剩下鑽到床底下這條路……)


    這時,我的視線凍結。


    床鋪旁的椅子上,擺著藍色的學校書包,摺疊整齊的深藍色製服外套以及裙子。潔白的室內鞋同樣整齊地擺放在一旁。


    剛才看的時候沒發現,但床上的棉被其實稍稍突起。


    (該不會……)


    我壓低腳步聲緩步靠近一看。


    裏見繭子就躺在床上睡著。


    由於棉被拉到脖子一帶,剛才我沒看到她的臉。


    「嗚……嗯……」


    她深吸一口氣,稍稍改變睡姿。臉色似乎不太好。


    長發披在臉頰上。隨著呼吸,被窩微微起伏。


    蝴蝶發夾被擱在枕邊。大概是想讓脖子舒服點吧,領口的領結已經取下,前兩個扣子也鬆開了。纖白的頸項與鎖骨自敞開的領口暴露在外。


    會脫下裙子恐怕是為了避免把裙擺壓


    皺吧。既然裙子擺在一旁,表示下半身肯定隻穿著內褲——


    (該、該怎麽辦?)


    偷偷溜進女子高中的保健室,悄悄注視著隻穿著貼身衣物沉睡的女生。


    這樣的情境要是被誰看見了,對方保證會馬上報警,絕不是開玩笑的。


    幹脆拔腿往走廊逃跑吧。就在我這麽想的同時。


    突然間,裏見同學睜開了眼睛。迷蒙的眼神轉向我——


    「咿!」


    纖瘦的喉頭倒抽一口氣,表情因恐懼而凍結。


    四


    「等,等等,別誤會!」


    我連忙舉起雙手向後倒退。


    「——!」


    裏見同學將白色的棉被向上拉到頸邊,圓睜的雙眼滲出淚水。完全嚇壞了。


    「不是這樣,別誤會。我是被武藤學姐硬拉進來的,所以才會……」


    「武藤學姐……?」


    裏見同學說著,環顧房間內部。但是沒有其他人在。


    「…………!」


    裏見同學的表情更加僵硬。為了盡可能減輕裏見同學的恐懼,我向後退到背抵著牆壁,將彼此距離拉到最遠。


    「她現在在走廊上。對不起嚇到你了!我不是想要嚇你。真的。我沒騙人!」


    我壓低音量,拚命解釋。


    「…………」


    裏見同學的雙眼仍然泛著淚光,眼神充滿了狐疑與不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身體不舒服在保健室睡著,醒來之後突然看見其他學校的男生正注視著自己的臉。再加上現在她隻穿著襯衫,下半身甚至沒穿裙子……


    「總而言之,總之拜托先聽我說。」


    我的口吻變得近似懇求一般。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聲音因緊張而拔尖。


    「…………」


    裏見同學那雙大眼睛仍然顫抖著。不過她仍然微微地點了點頭。我也鬆了一口氣。


    不過,我不能就這麽浪費時間。我連忙開始在腦袋中整理原本打算說的話,開始說了起來。


    「那個,我也知道突然講這個很怪。」


    有種思路整理完成前,嘴巴就自作主張說話的感覺。舌頭因為焦急而打結。


    「裏見同學,昨天晚上,做了惡夢對吧?」


    「咦……」


    裏見同學再度因驚訝而圓睜雙眼。維持著坐在床鋪上蜷縮著身子,把棉被拉到胸口處的姿勢。


    「昨天晚上,你的夢境傳進我的腦袋了。很暗,在森林裏迷路,在暴風雨中冷到快要凍死的夢,沒錯吧?」


    「…………」


    裏見同學的表情變得更加僵硬。昨晚夢境的內容被一個陌生人完全說中,不管是誰都會莫名其妙吧。


    但我自己也無法維持冷靜。總而言之,幹脆把該說的話全部說出來就好,我這麽想著,用那不自然的聲音一鼓作氣接連說道。


    「其實我從以前就用心電感應認識你了。從好幾年前開始就是這樣。你的名字,還有母親已經過世,還有喜歡讀書,包含你是圖書委員而且是住宿生,全部都知道。所以在清水寺見到你的時候真的嚇了一跳。所以說,我覺得無論如何都必須再和你談談。」


    「你……你到底在說什麽?」


    裏見同學的眼神完全轉變為看著精神病患的視線。我越來越著急。


    「我知道!這種話說了也沒辦法馬上相信。但這些都是真的。我和你的心靈之間有心電感應聯係。我會知道你的夢境就是最好的證據吧?」


    「…………」


    「心電感應第一次聯係上是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啊、不過,雖然說是心電感應,但你的想法並不會傳達給我,會傳給我的是你看見的景色、或聽到的聲音之類的。」


    「…………」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其實我以前認為應該瞞著你比較好。但是從上次見麵之後次數一直增加,所以我覺得這已經不能當成秘密了。所以今天我才會來到這邊。全部告訴你之後,才能好好商量。」


    「…………」


    「呼、呼……」


    我深吸一口氣。因為說得很急,覺得有點缺氧。


    不過這樣一來,最低限度該告訴她的事都已經傳達了。知道這些事之後,她應該會稍微願意稍微聽我說話才對……


    我這麽期待著,等候裏見同學的回答。


    「……你讀了我的日記嗎?」


    「咦?」


    裏見同學的眼神轉向放在椅子上的學校書包。


    「日記?你,你是說什麽?」


    用那仿佛譴責,又像是憤怒般的眼神,裏見同學凝視著我。


    「放在我書包裏的日記。你在我睡著的時候讀過了……?」


    「我沒有!」


    似乎造成了天大的誤會。


    「我真的沒有說謊!我和你之間,真的有心電感應……」


    我一麵說著,一麵不自覺地想靠近床上的她。


    「呀……」


    裏見同學縮起被窩中的身子。


    就在這時。


    隨著響亮的聲音,保健室的門向一旁推開。


    「你在做什麽!」


    我大吃一驚轉過頭去,身穿淺色西裝的高大男性就站在門口。


    「大哥!」


    裏見同學叫道。


    (什麽?所以這個人就是裏見同學的戀人,裏見崇老師嗎?)


    這個想法才剛浮現腦海,裏見老師已經大步逼近,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從裏見同學身旁拖開。力道非常的強。手臂被扭轉往上抽,手肘和肩膀的關節傳來痛楚。


    「好痛……!」


    「你是哪個學校的學生?為什麽會在這地方?是誰允許你進來的?」


    「那、那個……」


    我一瞬間猶豫著該不該供出武藤學姐的名字。


    「繭子,你沒事吧?他沒對你怎樣吧?」


    「嗯,嗯。我沒事……」


    裏見同學坐在床鋪上縮著身子,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們。


    「有話和其他老師一起談吧。走,跟我來。」


    裏見老師將我的雙臂壓在背後,使勁一壓把我整個人往前推。我的腳自然地踏向通往走廊的門□。他似乎很熟悉如何以力量帶動對方。也許他學過柔道之類的吧。


    這樣下去說不定真的會被拎去警察局。


    「裏見同學!」


    我把頭硬是扭向床鋪的方向,拚命大喊。


    「拜托你聽我說!重要的事還沒講。我知道你夢中出現的地點……痛痛痛!」


    「不要大聲小叫。少廢話了跟我來。」


    「咕嗚……!」


    被扣住的手腕隻是稍微被扭轉,就痛到令我不由得慘叫。


    「大、大哥……等等。」


    裏見同學連忙在被窩中穿上了裙子,下了床。


    「別動粗。畢竟這個人,好像是找我有事。」


    「無論有什麽事,溜進其他學校的保健室,擺明了就不正常。」


    「是這樣沒錯……但是,拜托稍等一下。別這麽粗暴對待人家。」


    「裏見同學……!」


    我好不容易讓左腕掙脫,想也沒想地朝著裏見同學伸出手。


    「繭子,別過來!」


    老師製止裏見同學,但裏見同學並未聽從。長發在空中飄飛,穿著短襪的雙腳幾乎要滑倒似地跑了過來。


    「大哥,等等。拜托隻要一下下就好,聽他說……」


    「別說了,你在這裏待著。」


    老師使勁要把我拖到走廊上。


    我則拚命朝著裏見同學伸出手


    。


    「裏見同學!」


    我伸出的手,以及想要介入我與老師之間的裏見同學的手,碰巧彼此碰觸。


    就在這一瞬間。


    腦海中,有什麽東西迸裂了。


    短短一瞬間,數量龐大的資訊奔馳過我的腦海。


    那是裏見繭子一生累積下來的記憶。


    從出生懂事之後,一直到現在為止的所有記憶——


    仿佛衝垮堤防的洪流般——


    灌進了我的腦海中。


    出生之後最初的記憶。好像是與雙親一同在七五三節前往神社參拜。穿著和服盛裝打扮,走在不知何處的神社石階上。


    第一次上幼稚園時害怕得哭了起來。從那時開始身體就容易疲憊,也常常發燒,所以不常在外頭玩耍。


    喜歡老師為大家彈奏的風琴。飼育小屋中住著兔子,多麽想與它成為朋友。


    國小。雖然讀書還算拿手,但是粗魯的男生很討厭。和精神充沛的女孩子們似乎也不好親近。個性低調又內向,因此朋友並不多。


    升上高年級。升學。轉學。宿舍生活。對自身健康的不安如影隨形……


    龐大的記憶資訊,一瞬之間奔馳過我的腦海——


    然而,幾乎立刻就消失,什麽痕跡也沒留下。


    令人眼花撩亂的無數情境在腦海中如跑馬燈般迅速撥放,像是在觀看不停快轉的電影。


    盡管如此,她本人難以忘懷的記憶,就像是卡在篩網上一樣,停留在我的意識之中。母親死去時。


    父親前往海外工作離開日本時。


    第一次抵達宿舍時的惶恐。以及——


    以及「秘密」。


    「繭子」長年來深藏心中的「秘密」。


    親人、朋友、老師,甚至「大哥」也不知道的「秘密」。


    我終於得知了她的「秘密」。


    「繭子」——裏見繭子一直以來無法對人啟齒,煩惱至今的問題。沐浴在記憶的洪流之中,我終於得知了真相。


    也知道了對於那場暴風雨的樹林的夢境,為何她會懷抱著如此強烈的不安。


    「…………」


    「…………」


    我和裏見同學不約而同地凝視著對方的眼眸。


    裏見同學似乎也感覺到,剛才在我們之間發生了「某種現象」。


    「怎麽了?」


    看著突然一語不發的我和裏見同學,裏見老師神色訝異地問道。


    但是我和裏見同學仍無法言語。


    隻是愣愣地注視著對方的臉而已。


    就在這時。


    「嗚哇,被發現了啊。糟糕~」


    武藤學姐從走廊上走了進來。


    「所以我才叫你躲起來啊……奇怪,繭子你在這裏喔。哎呀~一切都是陰錯陽差啊……」


    裏見老師仍然抓著我的右手腕,他瞪著武藤學姐。


    「武藤,又是你在惡作劇嗎?上次也是你把不知哪間學校的男生偷偷帶進校內吧?」


    「啊哈哈哈……目前我正以開放的源氏山女子高中為目標活動中。」


    看來武藤學姐似乎常常幹這種事。她先擺出了說笑似的笑容,但隨即正色為我解釋道:「這個嘛,裏見老師。真的不是這男生的錯。是我硬拖著他進來的。他本人也說不要,但我沒管他的意願。」


    「就算真的是這樣,過錯已經犯下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但真的隻是一點點,一點點的惡作劇!應該不用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吧。那樣繭子一定也會很受打擊吧。」


    「嗯……」


    裏見老師稍微放鬆了手中的力道,露出傷腦筋似的眼神看向裏見同學。


    「大、大哥……」


    裏見同學好像終於回過神來,她再次試著說服老師。


    「拜托你,原諒他吧。其實我也……我也認識這個人。隻是突然出現在眼前,稍微嚇了一跳而已。」


    裏見同學這麽說,看著我的雙眸中搖曳著不安與困惑。照理來說,裏見同學應該也由於剛才「記憶的流出」而感到震驚與動搖,但她仍然願意為我說話。


    「老師,你看繭子都這麽說了,而且硬是把他帶進來的人是我,要生氣就對我一個人生氣吧。要是因為這樣吃上停學,這男生實在是太可憐了些。少年,你也有在反省吧。有吧!」


    「是,是的。我有在反省。做這種事我覺得很對不起!」


    由於手腕仍被扣著,我用奇怪的姿勢低頭道歉。


    「……唔,正常來說不能就這樣放過你。」


    裏見老師的態度有所軟化了。


    「不過,看來錯是在武藤身上。況且要是引起騷動,也許會影響到繭子的身體狀況。好吧,今天這件事就隻放在我心中。」


    「謝啦。裏見老師,我最喜歡老師這一點了!」


    裏見老師鬆開了我的手。剛才被扣住的部位直發麻,關節隱隱作痛。


    「別被其他人發現,快點離開學校吧。下次可別再做這種事了喔。」


    「是,是的。真的很對不起。」


    「為了保險起見,告訴我學校和名字。」


    在這狀況下我也無法拒絕。


    「朝見高中二年級,水上瞬。那我離開了。」


    我趕忙低頭。


    「那、那個……」


    裏見同學對著我開口。我——以及裏見老師和武藤學姐,同時轉頭看向裏見同學。


    裏見同學倉皇壓低視線。


    「沒什麽……沒什麽事。」


    「……那我走了。」


    我無法正眼看向裏見同學的雙眼,再度彎腰行禮之後,隨即與武藤學姐一同來到走廊上。


    關上門後,兩人的對話聲立刻從房中傳出。


    『繭子,你真的沒事吧?』


    『嗯,沒事。抱歉,大哥。你是來探望我的?』


    『是啊,聽說你貧血昏倒,覺得有點擔心……』


    『謝謝……』


    「好啦,該走囉,水上少年。」


    受到武藤學姐的催促,我回過神來邁開步伐。


    循著來時路往回走,我們好不容易平安走出了校門。


    「呼,得救了。不好意思把你扔在那邊。因為我在走廊上被班導抓到了。啊~不過裏見老師願意放我們一馬真是幸運。」


    「那個人就是裏見老師啊。和裏見同學正在交往的那位……」


    「對。目前好像同時是一流大學的研究生。如你所見,人長得帥,在女生中超有人氣。雖然這樣講對你很殘酷,不過這對手實在太強大了。況且他好像也非常重視繭子。」


    「……的確是。」


    「雖然把我也嚇壞了,不過剛才他真的很帥氣呢。感覺就像保護心愛少女的正義騎士。雖然是你倒黴扮演壞人。」


    「…………」


    確實,那樣的力量與強悍,與我完全無緣。


    不過老實說,我有點意外。雖然毫無根據,但我一直以為裏見同學會喜歡的對象,應該會是更溫柔更纖細的人吧。


    或許正因為裏見同學對自身健康懷有不安,那樣健康且力量充沛的人在她眼中更有魅力也說不定。


    我陷入沉思,武藤學姐對著我雙手合十。


    「今天這次真的很對不起。下次再介紹其他女生給你,原諒我吧。啊,還是要我當你的女朋友?」


    「不了,不用了!」


    別開玩笑了。我這麽想著拚命擺動雙手,武藤學姐臉色一沉。


    「啊~好過分的反應。我覺得很受傷說。這樣就誰也不欠誰囉。」


    說完


    又露出了笑容。


    「哎呀,打起精神來。下次有機會真的會介紹女生讓你認識啦。我也滿中意你這個人的說,下次再一起玩吧。再見囉。」


    武藤學姐揮著手漸行漸遠。


    嗯……畢竟她也不是什麽壞人。我也不覺得討厭她。不過,也不會希望她成為我的女朋友就是了。


    五


    我搭上了前往車站的公車,離開源氏山女子高中。


    天空仍然明亮。夏至已經快到了。現在正值一年中白天最長的季節。


    雲朵已經逐漸染上橘紅色的漸層。鳥兒們一麵鳴叫,一麵飛過綠意濃密的山頭,往南方逐漸飛遠。


    「…………」


    所謂的放不下心,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想現在立刻跳下公車,跑向裏見同學的身旁。想與她討論當我們的指尖彼此碰觸時,在我們兩人之間發生的事。


    我得知了裏見繭子的「秘密」。她一心隻想隱瞞的秘密。我——隻有我,知道了那「秘密」。


    那和我之前胡亂妄想的可能性完全不同,真的是全然超乎想像。


    並非幼年時期的內心創傷,也並非與難以啟齒的興趣或怪癖,與家人或家族背景也毫無關聯。


    那是更加重大的——甚至可說是與裏見繭子這個人的存在根源有密切關係。


    這種事,肯定無法輕易向他人表白吧。


    裏見同學獨自懷抱著那秘密,會深感痛苦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我抵達鐮倉車站時,天空中的黃昏色彩變得更加濃厚。


    逐漸轉為深藍的天空,令我聯想到繡球花。


    (就這樣回去真的好嗎……)


    裏見同學她對於剛才的意外,有何感想呢?


    我愣愣地眺望著車站前的光景,一段時間內在附近踱來踱去。


    「啊,那、那個,不好意思……」


    突然間有人從背後叫住了我。我嚇了一跳,轉過身去,看見裏見同學。


    「啊,嗯。」


    我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停下腳步等待裏見同學拔腿跑來。


    裏見同學的背後停著一輛公車。大概是我剛才搭乘的公車的下一班吧。裏見同學肯定是搭乘那輛公車來到車站。


    夕暮時的天空下,和風徐徐吹拂。裏見同學的美麗長發輕盈飄舞。


    「那個……」


    我好不容易擠出話語。


    「你是來找我的?」


    我問了她理所當然的問題。


    「是、是的。但是那個,我、我馬上就得回到宿舍。」


    「咦?」


    「因為宿舍有門禁……沒辦法待太久。那個,但是,呃……」


    與我之間保持兩公尺左右的距離,裏見同學緊抱著學校書包,像是當成守護自身的防具一般。她對我仍然懷有戒心。


    「我想,應該要講清楚才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應該要向你問清楚才行。」


    她的語氣生硬不自然。裏見同學個性內向又怕生而且不習慣與男生相處,光是像這樣與我交談就已經很強迫自己了吧。


    「既、既然這樣,明、明天……」


    我開口。我的聲音也同樣不自然。


    「明天,再見麵談吧。我會再來鐮倉……」


    「那樣不行。每次都是讓你遠道而來,這次該由我……」


    她一麵說一麵搖著頭。我不禁想著,這的確是「繭子」的反應。在這種問題上格外一板一眼,而且固執。


    「那……那就在中間的某處,找個方便的地方見麵,可以嗎?」


    「啊,好的。哪邊呢……」


    說到中間地點,大概就是橫濱到品川一帶吧,不過我對那附近一帶不怎麽熟悉。


    「澀穀!」


    第一個浮現腦海的地點就是澀穀。


    「澀穀的八公像前,你知道嗎?」


    「啊,知道。有聽說過。」


    「明天在澀穀的八公像前,四點半……會太早嗎?」


    「不會。明天是星期四,隻上到第五節課。也沒有圖書委員的輪班。」


    「這樣啊。那就四點半。見麵之後再找個能坐下來談的地方吧。」


    「八公像前,四點半。」


    裏見同學點了點頭,臉上表情仍然僵硬。


    「我明白了。還有,那個……」


    她欲言又止,凝視著我的表情像是滿懷心事般。


    「啊,嗯?有什麽事嗎?」


    「那個,呃……」


    裏見同學那秀麗的臉龐感到焦急似地扭曲。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剛才那個……手碰到的時候,那個究竟是……?」


    「我也不知道。不過,剛才我在保健室說的,都是真的。」


    「剛才你說的心電感應……?」


    她的表情寫著她仍然無法相信。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


    「…………」


    在鐮倉車站前的人來人往中,我和裏見同學不知該對彼此說些什麽,隻是保持距離麵對麵呆站著。


    風再度吹來,撩起裏見同學的長發。


    「啊……」


    纖瘦的手按住了飛揚的發絲。那模樣同樣孱弱,帶給我幾分虛幻的感覺,仿佛她會就這麽消逝在黃昏時的風景中。


    剛才裏見同學下車的公車開始讓乘客上車了。等會應該會循著同樣的路線,往學校方向發車吧。


    「我得走了……」


    「嗯。詳細的明天再說。」


    「好的。就這樣……」


    把學校書包抱在胸口,裏見同學朝著站牌的方向倒退了兩步。


    「再見。」


    裏見同學再度低頭之後,猛然轉身,朝著站牌的方向拔腿跑去。我目送著她離開之後,自己也朝著剪票口邁開步伐。


    「不、不好意思……!」


    突然間又聽見裏見同學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吃了一驚。


    我轉過身後,看見裏見同學的容貌。她緊抱著學校書包,不知為何以緊張的眼神望著我。


    「咦?有事嗎?」


    「那個,剛、剛才……」


    舌頭似乎打結了。裏見同學咽下唾液後,表情緊繃地繼續說了下去。


    「剛才,在保健室,真的很抱歉。因為我很害怕,大哥才會……裏見老師才會那麽粗暴的……」


    「啊,原來是這個啊。沒關係啦,這點小事。」


    我在她眼前轉動自己的手臂。


    「你看,已經不痛了。別在意。」


    「啊,嗯……太好了。真的很對不起。」


    裏見同學慌忙低頭道歉,表情仍舊緊張僵硬。隨後她轉身朝著公車跑去,這次沒再回頭。


    我目送著裏見同學,直到她搭乘的公車離開。裏見同學在車上察覺了我的視線,對著我微微低頭行禮。


    這一天,心電感應沒再連接上。


    我度過了一個心神不寧的夜晚。


    這樣一來已經沒有退路了。


    單向心電感應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已經與裏見同學分享了。


    接下來事態會怎麽改變,我已經完全無法預料。


    (不對,先等等……)


    等到我鑽進被窩之後,這才突然想到。


    (裏見同學該不會把今天的事和她男朋友商量吧……)


    這可能性很高。對於裏見同學來說,裏見崇老師是戀人,是自幼就相當親近的年長親戚,同時還是老師。沒有找他商量反而奇怪。


    (也許明天裏見同學會跟老師一起來澀穀也說不定


    。)


    要我再度和那位一流大學的研究生,同時深受女性歡迎外加運動員身材的男朋友相見,老實說我覺得不是很樂意。


    幸好,之前流入我腦海的裏見同學的記憶中,並未包含與男朋友的交往經驗。


    因此,兩人是怎麽開始交往的,交往後又發生了什麽事,這些我全然不曉得……


    (也許,裏見同學現在正用電話或簡訊,把我的事告訴裏見老師。)


    我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雖然總是有種不甚愉快的心情。


    關於江隅隕石以及「s」的備忘錄(摘要)其二


    ……江隅隕石墜落的時期,與裘卡彗星造成的流星雨抵達時期相符。流星雨絕大多數都會在與大氣層的摩擦中燃燒殆盡,但偶爾也有抵達地表的案例。江隅隕石或許就是其中之一。


    此流星雨是不定期發生的周期性流星雨。令人深感興趣的是,在三年前也有觀測的記錄……


    ……江隅鎮附近的生態係可能受到隕石影響而發生巨大改變。江隅鎮的植物生長狀況便是一例。比方說雙根山的繡球花顏色比起其他地區的同種更加鮮豔。(可能是隕石墜落使得土壤中的鋁離子濃度改變,或者是其他原因造成ph值的變化)。


    隻要詳細調查也許能在其他動植物身上發現其他不同的特征。當然,人類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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