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跳動, “霹啪”輕輕一聲響,玄衣青年睜開眼。


    少女清亮的眼睛閉著, 長睫在暖光下投出淺淺的影子。明明不到花期,空氣中似乎彌散著合歡花的香味。


    澹台燼像是突然觸摸到鴆毒,如夢初醒。


    蘇蘇猛然被他推開,她揉揉肩膀,抬眸看過去。


    澹台燼臉色變幻莫測,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如今再也沒有粉飾的機會,也容不得他辯駁。


    蘇蘇沒說話,悄悄拿眼睛看他。


    這種時候她還挺期待澹台燼怎麽辯解的, 他天生缺失感情,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的動情意味著什麽。


    果然,蘇蘇很快看見澹台燼眼裏蔓上一層寒冰。


    他冷冷說:“你勾引孤。”


    蘇蘇:“……”她就沒有見過倒扣一口鍋這麽自然的人。


    “我給你選擇了。”蘇蘇咬牙切齒說, “澹台燼你失心瘋嗎?”


    澹台燼垂著眼睛,摸了摸自己唇, 許是上麵殘留的感覺讓他不舒服,他很快掩飾性地放下手。


    不知道說給她聽還是自己聽:“孤沒有任何感覺, 你這些招數根本不會有用。孤不會讓你見你祖母,也不會放你出去,你死了這條心吧。”


    蘇蘇麵無表情看著他,抬腳就要下床, 這麽喜歡自己表演, 你就一個人玩個夠吧。


    “站住!”他立刻說, “你要去哪裏?”


    蘇蘇說:“既然我這些招數完全沒有作用,就不浪費時間了。放手,我要去睡覺, 你不睡覺我要睡。”


    蘇蘇躺上自己的小榻,閉上眼睛。


    沒一會兒,她聽見床上窸窸窣窣的聲音。


    勾玉說:“澹台燼過來了。”


    她的小榻離龍床本就不遠,澹台燼不知道犯什麽病,至今沒有給她安排住處。別人自然不敢管澹台燼的事,蘇蘇至今隻能住在他的宮殿。


    勾玉繼續打報告說:“他在看你。”


    蘇蘇當然知道,他靠那麽近,眼神像黏膩的蜘蛛絲,讓人渾身不舒服,她又不是真能睡得著,自然會有感覺。


    他靠過來,卻不說話。


    場麵一時間安靜下來。


    對於蘇蘇來說,這種讓人窒息的眼神,實在讓人受不了。她裝睡都裝得毛骨悚然,蘇蘇睜開眼:“你到底想做什麽?”


    玄衣青年斜坐在她塌邊,她睜眼讓他微微不自在,目光瞬間錯開。


    青年清雋的側臉,在琉璃燈盞下分外精致。


    他皮膚很白,薄唇透著詭異的紅。


    一個男人漂亮成這副模樣也是不容易。


    他用不情願的語調說:“孤承認,並不是完全沒有作用,孤沒有那麽討厭你。”


    蘇蘇枕著自己柔軟的手臂,打了個嗬欠看他。


    她眼睛裏泛出一層薄薄的水光,他眼角餘光看她一眼,恩賜般說:“你告訴孤,你到底想要什麽。”


    澹台燼像個在吝嗇斟酌的商人,警惕而渴望地看著蘇蘇。


    好似她手中有他特別垂涎的東西,可這東西輕而易舉就能讓他萬劫不複。他一麵恐懼著蘇蘇帶來的可怕後麵,一麵又控製不住朝她靠近。


    他神情緊繃等著答案。


    蘇蘇心想:我要你的命啊。


    然而不可能這麽說,眼前的男人本就是吝嗇而自私的驚弓之鳥,她無害的時候,他都可以腦補出一百零百種她的惡毒目的。


    更談何他知道她是來取他狗命的!


    別看這男人現在渴切地盯著她,以他邪骨的劣根性,知曉真相可能下一刻就是掐死她。


    於是蘇蘇眨了眨眼,說:“我要當皇後。”


    人間女子,不都是這樣的追求的,包括葉冰裳。


    果然,聽了這個理由,澹台燼神色瞬間變得譏諷起來:“你想當皇後?”


    他誇張的譏諷之色像是看見一隻貓跳進火裏撈魚。


    不管是帶大他的乳娘,還是荊蘭安,都告誡過他那個位置的重要性。


    對於一國之君來說,皇後甚至決定一個朝代是否安穩。


    鞏固政權,穩定民心,甚至兩國邦交,皇後都起著特別重要的作用。


    澹台燼性子冷酷,並不需要靠著皇後來鎮壓朝臣。


    可是他若想問鼎九州,皇後就一定不能是夏國的人。夏國已經衰敗,而再往北邊走,就是水草豐美、擅長巫術的什嗏國。


    甚至再等幾年,仙門大開,他還可以找個有靈根的皇後,借由她往仙門走。


    畢竟他見過更加廣袤的世界。


    對於其他人來說,般若浮生是難以忘懷的感情。可是對於澹台燼來說,他看見了仙蛟冥夜強大的力量。


    一劍可劈山,一手可摘月。


    定水印,佛陀舍利……這世上數也數不清的寶貝,滂沱的力量,他都有機會去得到。


    冥夜蠢,他可不蠢,若是那樣的力量給他,他才不會管什麽桑酒天歡。


    什麽狗屁的愛情,哪裏比得上強大的力量。


    而此刻,睡在塌上不耐煩的少女,竟然張口就要他皇後的位置?


    他是瘋了才會答應她。


    臥薪嚐膽十四年,他才得到現在的一切,他難道真的那麽蠢,直接分給這個曾經折辱他的女人?


    從此無法輕易拿下北麵疆土,得不到傳說中不老的巫術,也無法入仙門。


    而是和眼前的少女……做一對平凡夫妻。


    普普通通老去,死去?


    甚至這個他看不透,捉不到的少女,還隨時有可能捅他一刀。


    蘇蘇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臉色一會兒猙獰,一會兒怔然,就好像她要的不是皇後之位,而是他的命。


    好半晌,他抿了抿唇說:“不行,你不能當皇後,孤可以給你其他封位。”


    蘇蘇憤怒抬腿,一腳踹在他肩上:“滾吧,鬼才要當你小妾。”


    澹台燼沒有防她,被她踹中肩膀,憤怒回頭道:“葉夕霧!”


    蘇蘇說:“喊什麽喊,聽見了。你要是喜歡找小妾,明天貼張皇榜,湊夠三宮六院都沒問題。噢我差點忘了,你已經許出了一個夫人之位。”


    少女像看髒東西一樣看著他:“想必這就是你的喜好,給每個人許個夫人之位。滾吧,談不攏就別打擾我睡覺。”


    他臉色鐵青,咬牙道:“你不過一個沒落朝臣的女兒。”


    既然還不肯滾,蘇蘇抬腳,這回更加不客氣,踩在他臉上,一字一頓告訴他:“那也比你高貴。”


    澹台燼握住少女玉足:“葉夕霧,你別不識好歹。”


    她抬手結印,袖中飄出這幾日畫的對付虎妖的黃符。


    空中躥出火舌,瞬間燒焦了澹台燼的衣領。


    少女已經轉身,理都不理他。


    開春以後,宮裏漸漸熱鬧起來。


    澹台燼下早朝回來,看見無數婢女在采摘杏花。


    她們著紅杉,拎著紅色籃子,一看便知道有人吩咐這樣做。


    魏喜上前解釋道:“陛下,開春了,過段時日就是我們大周的祈福日。向天神們祈禱,庇佑我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昭華夫人這幾日都在準備,采最好最幹淨的杏花,送去占星台。”


    杏花落在澹台燼手中,他輕嗤道:“向神祈禱?”


    魏喜沒聽出他話裏的嘲諷之意,白色杏花之後,走出來一個纖弱漂亮的身影。


    看見澹台燼,她眼睛裏流露出溫柔的笑意。


    “陛下回來了?”


    正是葉冰裳。


    澹台燼點點頭,他斂去眼睛裏的嘲諷,溫聲問道:“冰裳身子如何了?”


    葉冰裳福了福,輕聲說:“妾的身體已大好,恕妾鬥膽,擅自準備祈福儀式。妾知道陛下不會記掛這樣的小事,陛下才成為大周君主,民心所向不可或缺。”


    這樣的感覺對於澹台燼來說十分久違。


    畢竟除了荊蘭安,沒人會站在他的利益上幫他安排這些。澹台燼說:“孤怎麽會怪你。”


    葉冰裳露出一個三份羞怯的笑。


    她本就生得好,站在盛開的杏花之間,這一笑更是美得柔弱清麗。


    連沒了根的魏喜公公,臉上都露出幾分淺淺的讚歎。


    葉冰裳抬眸,以為會在玄衣帝王眼中看見驚豔迷戀之色,沒想到他神色依舊溫和含笑。


    沒有過分疏冷,卻也並不狂熱。


    她麵色沒有顯露出來,心裏卻生起淺淺疑惑。


    為什麽?


    為什麽對澹台燼沒用?


    不,也並不是沒用,至少小暴君對她比對其他人都好。可是當年她住在別苑時,毒舌傲慢的龐宜之都變得神魂顛倒,臉色漲紅。


    澹台燼的反應過於平淡了。


    葉冰裳沉靜地想,從他人口中她了解到,陛下是比其他人冷漠許多,興許他的情緒十分內斂呢?


    蕭凜的感情,不也溫和如水嗎?


    想到這裏,她倒不再急躁,帶著一眾紅衣宮婢離開了。


    她一走,澹台燼眼裏的笑意也就消失不見。


    他揉碎手中的杏花,一腳踏上去。


    魏喜小跑著跟上來,討好地問澹台燼今日在哪裏用晚膳。


    這話問得有些意思,畢竟昭華夫人一片心意難得,小暴君再怎麽,也得寬慰一下夫人的心。


    澹台燼還沒說話,眉眼瞬間變得冰冷。


    魏喜抬頭一看,隻見粉衣少女蹲在地上,手中拿了個玉碗和勺子,在喂一個黃衫男子喝水。


    蘇蘇喂,那男子便張口。


    他長著一張英挺的臉,略微方正,顯得十分有男子氣概,還帶著細微憨厚。


    澹台燼冷冰冰看著,蘇蘇覺察他的到來,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黃衫男子眼巴巴看著蘇蘇,蘇蘇又舀了一勺喂進他嘴裏。


    他喜得眉開眼笑。


    蘇蘇還要喂,手腕猛地被人握住。


    她抬眸,就看見一張冷得可怕的臉。眼前的小暴君歪了歪頭,輕聲問她:“你在做什麽?”


    如果是發怒還好,這幅模樣,顯然就是發病了。


    蘇蘇莫名地看著他。


    澹台燼笑了,這一刻嫉妒又生氣:“廿白羽。”


    廿白羽出現在他身後,澹台燼柔聲說:“祈福儀式需要幾個天燈,孤聽說,人皮做成的天燈最為堅韌美觀。孤看他的皮囊就很不錯。”


    他冷冷看著蹲在地上的黃衣男子。


    魏喜聽出小暴君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兩股戰戰。


    廿白羽神色平靜:“是。”


    蘇蘇擋在黃衣男子麵前:“慢著!你想做什麽?”


    澹台燼麵無表情看著她。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蘇蘇看看澹台燼,又看看地上一臉懵和害怕的黃衣男子。


    她說:“你真要殺他呀?”


    他不語,然而漆黑瞳殺意彌漫,不知道是針對誰的。


    蘇蘇古怪地說:“那你殺吧,反正他是你的老虎妖。”


    此言一出,澹台燼眼裏的冷怒僵住,他看看地上的黃衫男子。


    黃衫男子驚怯討好地笑。


    如果有尾巴,估計已經嚇得搖起了尾巴。


    ——它就是討個清除濁氣的符水喝,怎麽這麽可怕。


    好不容易在炎火爐中化了形,它也想好好修煉。


    小暴君怎麽又要殺他,還要剝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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