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魔氣從蘇蘇體內匯入澹台燼身體中, 額上的唇微涼。


    蘇蘇的眸光恰好落在他喉結處,覺察到她的目光, 澹台燼極力克製,才能克製被她注視自己身體的興奮感。


    但他難以控製住本能的反應,喉結微微滾動。


    蘇蘇心裏覺得怪怪的。


    雖說轉移魔氣一事,對她百利無一害,但興許她內心對他存在著偏見,明明並不該旖旎的事情, 她總覺得不對勁。


    她雙手扶著他手臂,想要推開他。


    少年嗓音喑啞沉鬱:“快了。”


    他講話時蘇蘇更不適應,少年的唇不知道什麽時候不再涼, 額上的灼熱輕輕擦過她肌膚。


    嫣紅朱砂仿佛被什麽柔軟濡濕東西輕輕一觸。


    蘇蘇猛然推開他:“你!”


    她捂住額頭,正要說什麽,澹台燼卻神色淡漠, 閉眼開始吸納整個石室的魔氣。


    他竟然打算把石室中的魔氣都吸入他自己身體裏!


    “你瘋了嗎?”蘇蘇輕聲呢喃道。


    魔氣濃鬱,鋪天蓋地朝著少年身體中湧去。隻須臾, 澹台燼的唇就變成了妖異的紫色。


    他自己也清楚,單單轉移蘇蘇體內的魔氣無用, 隻要石室中魔氣還在,依舊會侵蝕她的靈體。


    澹台燼額上滲出一層汗珠,他知道麵前的少女在看他。


    魔氣入體,像滂沱的洪水, 衝擊每一絲經脈, 疼得他險些悶哼出聲。澹台燼死死咬著牙, 他的確在騙她。


    純粹的神髓,哪裏容得下如此多的魔氣,他的身體無比排斥魔氣。


    倘若有大能在這裏, 一定會覺察到他的氣息不再純淨,沒有一點兒仙靈之氣,他此刻說是邪魔也不為過。


    但他不能當邪魔,會……被討厭的。


    澹台燼猛然想起被自己體內的魔器屠神弩。


    天地萬物,相生相通。


    有沒有可能把魔氣轉入屠神弩中?


    念頭一出,澹台燼立刻試圖調動經脈中的魔氣,把它們推入屠神弩。


    屠神弩略微亢奮,竟然並不排斥這股魔氣,澹台燼推過來,它便盡數吸收了。


    這個過程十分漫長且痛苦。


    魔氣在他體內要運轉兩個周天,才能在不祭出屠神弩的情況下,被屠神弩吸收。


    蘇蘇一直看著他,眼見他身上的氣息與妖魔無異,她忍不住說:“澹台燼!”


    少年睜開眼,冰冷漆黑的瞳,帶著幾分妖異的紫色。


    旋即他眨了眨眼,蘇蘇再看,紫色消失了。


    他通身汗水,目光牢牢鎖住她,半晌揚起唇:“我沒事。”


    重羽從蘇蘇脖子上飛下來:“不對。”


    它圍著澹台燼飛了一圈,澹台燼眯眼看它,也不阻止。


    “重羽,你發現什麽了?”


    重羽飛回蘇蘇手中:“沒有,重羽什麽也沒發現,剛剛有一瞬,他像是邪魔,可是現在,魔氣都不見了。”


    重羽也非常奇怪,它到底是神兵,對於強大的魔器,有所感應。


    它明明感受到了澹台燼體內屠神弩嗜血的躁動感,可是當它飛過去,那股危險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前的少年烏發黑眸,嘴唇沒有半點兒血色,靠坐在角落,難得帶著虛弱感。


    蘇蘇收起重羽琴。


    石室中沒了魔氣,對她來說也就沒了威脅。


    角落的少年抱緊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吸納太多魔氣的原因,身體微微發抖。


    他很難受。


    蘇蘇打坐了一會兒,複又睜開眼,走向澹台燼。


    不管是不想造就一個大妖魔,還是不想恩將仇報,她都應該去看看,她伸手搭上澹台燼的脈搏。


    澹台燼的目光從地麵移開,緩緩落在她身上。


    他感受著少女柔軟的指腹,盡管身體因為在壓抑屠神弩而痛苦,神經卻集中在手腕上一處。


    因為蘇蘇靠過來,所有感官一瞬被放大。


    空氣中似乎帶著夜裏盛放的曇花香氣,屠神弩本就是至陰至邪的魔氣,它似乎幻化出一個邪惡的聲音,在他耳邊蠱惑——


    “她蓄意接近你,欺騙你,你何必對她好。”


    “你知道自己克製不住的,你看看這幅謹小慎微的模樣是你自己嗎,你早晚會在她麵前原形畢露。”


    “頭狼把自己偽裝成羔羊,真可笑。黎蘇蘇即便喜歡上了這樣的你,可是你自己也知道,這不是你,隻是你偽裝出來的模樣。”


    “她觸摸你,你明明連呼吸都急促了,何須壓抑。你有魔神弩,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桀桀笑聲在腦海裏響起,澹台燼唇瓣幹燥,邪意在心中肆虐。


    他死死盯著他們肌膚相觸的地方,身體在痛,他卻因為她的手指在自己手腕上,生出無限的興奮來。


    屠神弩的蠱惑一遍遍在他腦海回響。


    他指尖輕顫,半晌在心中冷冷對那個聲音說:“閉嘴!”


    與此同時,他調動體內的仙靈之氣,狠狠鎮壓住屠神弩。躁動的屠神弩不甘不願平靜了下來。


    蘇蘇收回手,疑惑地看著澹台燼,沒有,如重羽所說,看上去沒什麽問題。


    澹台燼突然說:“快二十個時辰了,二十個時辰一過,吞噬陣正式啟動。”


    石室中不分晝夜,蘇蘇也意識到,這回真要出事了。


    好不容易解決魔氣侵蝕經脈的問題,吞噬陣卻依舊困著他們,藏海和搖光一直沒有出現。


    一旦吞噬陣啟動,她和澹台燼就會化作一灘血水,被陣法吞沒。


    澹台燼卻靠著石壁,對蘇蘇說:“臉色別那麽難看,大不了時辰一到,我為你破陣。”


    獻祭命魂,也讓她出去。


    他曾經唯一懼怕的東西是死亡,可不知道哪一天開始,他更怕的,是他還活著,卻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


    大夢一生,那一輩子,太苦了。


    他從鬼哭河中爬出來,流著淚讓身體寸寸破碎,再重新長好,不是為了再一次看著她死在麵前。


    蘇蘇自然不信,她見過太多次澹台燼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活下去是長在他骨子裏的東西。


    他不怕苦,不怕痛,卻唯獨殺盡天下人也要活著。


    她拿出傳音羅盤,試圖聯係師姐。


    可惜聲音隻能在吞噬陣內回蕩,陣法連她的聲音也吞噬掉了,傳不出去。


    時間越來越接近第二十個時辰。


    澹台燼臉色凝重下來,垂眸看著地麵,不知道在想什麽。


    石室大門哢噠一聲響,周圍陣法猛然被人破開。


    外麵兩個人分別說:“蘇蘇!”


    “師弟。”


    是藏海和搖光來了。


    搖光跑過來,上下打量蘇蘇:“蘇蘇,你沒事吧?”


    蘇蘇搖頭:“還好你們來得及時。”


    搖光神色晦暗,沉默下來,蘇蘇敏銳發現她眼眶是紅的,儼然哭過。


    她第一時間意識到不對勁。


    張府那個嬰兒呢?


    藏海也不複以前的嘻嘻哈哈,看上去愧疚低沉,他抹了把臉,說:“對不住,都是我的錯,我跟你們進鬼柳之後,本想幫你們捉住三頭妖,找到去魔域的令牌。可是,我遇到了‘九旻師弟’和黎仙子。”


    原來,藏海進入鬼柳沒多久,遇見“澹台燼”,“澹台燼”說追丟了三頭妖,怕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先回去看看搖光和嬰兒。


    誰知那個“黎蘇蘇”剛從搖光手中接過嬰兒,“澹台燼”便發難,打傷了藏海,帶著“黎蘇蘇”和嬰兒消失在原地。


    藏海和搖光反應過來不對勁,兩隻妖魔已經消失不見。


    “我也有錯,我不該輕信於人。那兩隻妖魔不僅和你們長得一樣,連身上的仙靈之氣都一樣。”搖光皺著眉,“雖然這樣說很消沉,可興許即便他們再出現在我們麵前,我們依舊難以分辨。”


    搖光和藏海心裏都不好受,孩子就在他們手裏丟了,加上藏海先前那個卦象,顯示孩子凶多吉少,搖光忍不住掉了淚。


    蘇蘇安慰地抱了抱她,低聲說:“師姐,不怪你。自古幻化,哪怕能幻化成一樣的容貌,可是體態,衣裳,身上的東西,說話方式均不相同,也不能騙過修為比自己高的人。”


    蘇蘇說:“三頭妖明明打不過我們,可是他和手下邪魔的幻化,不僅和真人一模一樣,連氣息都無二,按理說,沒人能做到這一點。”


    可是三頭妖做到了。


    搖光除了悲憤,心中還不免驚駭:“如果他有這樣的能力,那三界豈不是都很危險?”


    這話也是其他人心中想的。


    三頭妖的能力若真如此恐怖,那他們變成衢玄子等仙界大能去殺人,就太過可怕了。


    妖魔們混入仙山,無人能識別。


    “不,應當不會。”蘇蘇沉吟片刻,搖搖頭,說道,“妖魔本性自大狂妄,三頭妖如果真有這種本事,早就殺害仙門中人去了,可他躲在凡間,收集嬰孩,證明要麽幻化術有弊端,要麽有限製。”


    她這樣一講,藏海立刻讚同:“對,三頭妖修為也不行,在師弟手下數十招都過不了。”


    眾人鬆了口氣,不是無法破解就好。


    “當務之急,是找到三頭妖,在他殺了嬰孩前,把嬰孩救出來,讓他交出魔域令牌。”蘇蘇說。


    搖光說:“可是去哪裏找他?我和藏海師兄追丟了他的蹤跡,這妖怪修為不行,逃跑的本事一流。”


    可不是嗎?蘇蘇想,甚至可以說心思縝密,分別用幻化術騙了所有人,還提前許久布置好吞噬陣在老巢,一看就不是靠武力值活到現在的妖物。


    他應當不是什麽小妖,而是活了很多年的大妖魔,生存手段絕非一般。


    四個人加起來,興許還沒有老妖怪年歲的零頭大。


    澹台燼一直沒講話,此刻卻冷不丁開口:“去張府。”


    他聲線清朗,分析道:“我如果是三頭妖,會回張府。一來,我們是從張府追過來的,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再回張府看看。二來,張府那個小孩,張方升有問題。”


    “有、有什麽問題?”藏海忍不住問。


    不是個不愛講話的凡人小孩嗎?


    澹台燼頓了頓,微微一笑:“他殺了人。”


    藏海:“你怎麽知道!”


    澹台燼說:“我看見了。”


    藏海聽見這個回答,差點一口氣閉過去,哆嗦著唇:“師弟,你……”


    你看見了,竟然不阻止,也不吭聲,就看著張方升殺,師弟,你真是個修仙者嗎?


    澹台燼冷冷看藏海一眼,似乎在反問,有什麽問題?又不是我殺人。


    蘇蘇歎了口氣,眼前澹台燼莫名和五百年前那個冷血心腸的人重合,縱然修了仙,有些骨子裏的東西倒是沒變,他沒什麽善良心腸。


    也沒覺得死個把人是多大的事。


    “我們回張府。”


    一行人禦劍回張府的路上,蘇蘇看見藏海絮絮叨叨教導澹台燼。


    “師弟,師尊說,修真者應當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你明白嗎?”


    澹台燼說:“不明白,滾,離我遠點。”


    藏海飛到澹台燼左側:“師弟,師尊說,心魔往往是由一些小事演變而來,你明白嗎?”


    澹台燼額上青筋一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煩人的人,我殺了你信不信!


    藏海飛到右側:“師弟,師尊說……”


    如是幾遭。


    “師弟……”


    澹台燼說:“明白了。”


    “哎?”藏海摸摸頭,他還沒說完,師弟突然就明白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下次不可再犯。”


    蘇蘇回眸,眼睛裏止不住帶上笑意。


    逍遙宗,是個很好的宗門。


    沒了藏海在耳邊嘰嘰歪歪,澹台燼審視自己體內的屠神弩。


    上次他使用屠神弩,屠神弩還未這樣強大,能被他壓製住,而今吸收了石室中的魔氣,它顯得邪氣森然。


    像條蟄伏的毒蛇,嘶嘶吐著信子。


    澹台燼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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