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侯爺從周琅房裏出來之後,去衝了一通冷水澡方才將那燒心的燥熱壓下去幾分。  周琅哪裏知道謝小侯爺如此的煎熬,自己醒了酒之後,占了謝小侯爺的書房,在裏麵看書——那書自然不會是什麽正經書,多是些民間怪誌雜談的話本,雖然對於周琅這個偽古人來說,立地既不新穎行文也不夠有邏輯,但總歸能打發時間。  周琅挑了本不錯的,翻了幾頁,謝小侯爺就過來了。  謝小侯爺見著周琅坐在他的位置上看話本,也沒有說別的話,走到周琅坐著的椅子後麵去瞧他看的什麽。  周琅卻忽然將話本一合,挑著桃花眼看著謝小侯爺。  “怎麽,有什麽是不能給我看的?”謝小侯爺這涼水確實衝的神思清明。  “你書房裏的書,你自己沒看過麽。”周琅將話本丟到桌案上,謝小侯爺見他如此動作,也站直了。  “行了,起來。”謝小侯爺拽了拽周琅的衣裳。  周琅自然知道兩人身份有別,但也是玩笑慣了的,“起來了,那我坐哪?”  書房裏隻放著一張椅子。  謝小侯爺也像是玩笑一樣的開口,“你要是想坐本侯爺的腿上,本侯爺也是不介意的。”  周琅笑了聲,起來了。  謝小侯爺看到周琅起來,自己也沒坐下去,看著周琅背著手走到書房的窗戶邊。  窗戶外麵就是王府的後花園,周琅站在窗戶邊往外看,正瞧到一個綠衣裳的丫鬟在荷塘旁邊挽著袖子,不知道在做什麽。  謝小侯爺忽然在周琅身後問了句,“怎麽,看上這個丫鬟了?”  周琅隻是無意間瞥到的,那綠衣裳的丫鬟舉著袖子遮著臉,哪裏看得清相貌,“你不覺的奇怪,這丫鬟在荷塘邊上做什麽。”  謝小侯爺自然不會說,因為他的書房在這裏,又有那樣的風流名聲,許多有些姿色的丫鬟每每愛在外頭駐足,隻盼著這能蒙得謝小侯爺垂憐。  “閑燈。”謝小侯爺叫了一聲。  門口伺候的奴才進來了,恭恭敬敬的,“小侯爺。”  “去將外麵那個綠衣裳的丫鬟叫進來。”謝小侯爺說。  閑燈微微一愣,他還沒見過自家的侯爺召哪個丫鬟進過書房的,但小侯爺既然如此吩咐,他一個做奴才的,哪裏能說半句不是。  過了會兒,閑燈領著那個綠衣裳的丫鬟進來了。  那綠衣裳的丫鬟長得確實清秀可人,大大的杏眼兒裏有水色,又嬌又怯的跪地行禮,“小侯爺。”  謝小侯爺是什麽樣的人物,這樣姿色的女人,看了不知有多少,“起來吧,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柳紗。”  謝小侯爺同周琅使了個眼色,周琅接口問道,“方才看你在荷塘邊上站著,是為何事?”  乍一聽到周琅的聲音,那柳紗還不顧尊卑的抬頭望了一眼,見麵前小公子朱唇星眸,比起謝小侯爺都還要俊朗上幾分,麵上即刻就有了薄薄緋色,“回公子的話,奴婢是不小心將娘親留下的鐲子遺失到了荷塘裏,心下難過,又不知該如何,才……”  “你娘親留給你的鐲子?”周琅又問了一聲。  這一問那女子就紅了眼眶,“是的,娘親去世的早,那鐲子是娘親唯一留下的遺物了。”  周琅本來不欲管這樣的閑事,但他見女子傷心不假,心裏也隱隱有些感觸——他這個世上的母親也死的早,聽說是生他的時候難產了,但當時執意要生下他,就去世了。雖然沒有見過,但聽到旁人提及,也忍不住有些唏噓。  “小侯爺,你就幫幫她如何。”周琅問謝小侯爺。  這樣的事謝小侯爺聽來就沒有什麽感觸了,他生母是抑鬱而死,生前待他也乏有關懷,所以聽了並沒有什麽感觸,但聽周琅如此說,也還是吩咐了人去荷塘裏打撈鐲子。  荷塘裏的水並不深,謝小侯爺吩咐下去,還沒有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奴才捧著撈起來的鐲子進來複命了。  謝小侯爺將鐲子遞給周琅,周琅又將鐲子還給了麵前的柳紗。  柳紗本是泫然欲泣的模樣,見到周琅將鐲子遞過來,眼中的淚就簌簌而落,跪在地上連連叩首,“謝謝公子——”  “哎,你該謝謝小侯爺才是。”周琅將柳紗扶起來。  柳紗又向著謝小侯爺叩首,“謝謝小侯爺。”  謝縈懷神色冷淡。  周琅見她又哭又笑的模樣,心裏也是軟了些,“以後小心些,別再弄丟了。”  “是,奴婢一定會好好保管的。”柳紗抱著玉鐲子在心口。  周琅點點頭,“嗯,既然找到了,就下去吧。”  柳紗又感激的望了他一眼,“奴婢告退。”說完就出去了。  這下謝小侯爺可吃了一大驚,“周兄,你這打的是什麽主意?”  周琅反問,“我要打什麽主意?”  “你將那鐲子撈了還給她,就完了?”謝小侯爺可知道周琅的本性,這樣俏麗的丫鬟,就是暖暖床,這幾日想必也不會太無聊。  “莫非小侯爺以為我要在這侯府裏來一段露水姻緣?”周琅也笑。  “按周兄為人,難道不該如此?”謝小侯爺又道。  周琅搖了搖頭,“那鐲子是她母親遺物,我若以此要挾她報恩,豈不是太禽獸了一些。”  謝小侯爺還是說不出話來。  “凡是要講求你情我願。”周琅這句話倒說得不假。與他風流共度的女子,哪個不是心甘情願的爬上他的床,隻是這周琅又哪裏會單戀一枝花,便造就了無數傷心斷腸的女子,“女人便如那枝頭上的花苞,你需要小心愛憐,精心嗬護,她才能開出最美的花兒來。”這一句說的深情,後一句卻又陡然無情起來,“隻是再美的花,過了短促的花期,也會凋零。”  謝小侯爺望著周琅搖頭,“周琅啊周琅,本侯爺倒是有些看不透你了。”  “我本來也不是愛管閑事的人,隻是那女子突然提到生母,叫我心裏不免生了些感慨。”周琅如實說道。  “哦?倒沒聽你提過令堂。”謝小侯爺還是頭一回聽周琅提起家裏的事。  “我娘親,我現在想起來也沒什麽印象。”那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周琅不同於一般的兒童,記得的事自然會更多一些,“隻記得我出生的時候,有個女人忍著痛叫著大夫,務必要將孩子保下來,就是破了她的肚子,也要護著孩子安然無恙。”周琅忽然垂眸笑了笑,這一笑是真的帶著幾分緬懷的意味。  謝小侯爺自然就沒有他這樣的感慨了,他生在侯府,生母是權貴之女,他隻是兩方政治聯姻的產物,哪裏享受過親情的溫情,但是他卻還是附和周琅,“確實是個好母親。”  “那小侯爺呢?”既然說到了自己的往事,周琅自然也要問一問謝小侯爺。  謝小侯爺這一下被問的愣住,但周琅的眼睛望著他,又讓他避不開這個話題,許久之後,方才在記憶裏翻出一些稍微溫情些的片段,“我的娘親麽,是前朝丞相的幺女,一年裏總要回娘家裏住七八個月,我就住在宮裏,和姑媽的女兒養在一起。”  謝縈懷的姑媽,說起來就要扯到皇家裏去了。  “有一次她來宮裏見我,給我帶了串宮外的糖葫蘆。隻是姑媽說不幹淨,不讓我吃。我就藏著,藏到了初夏,冰糖化了,那山楂也爛成了黑色。”從前的事裏,隻有這一樁謝縈懷還約莫有幾分印象,剩下的事就冷酷多了,“後來我被爹接回王府,陪了娘親半年的光景,娘親就去世了。”  說起從前的事,總是忍不住回憶更多,隻是回憶裏都是寒冬,謝小侯爺講述起來,口吻裏也難免帶了幾分漠然的冷酷。  周琅歎了一口氣,看起來要比謝小侯爺更鬱鬱一些。  “怎麽,太無趣了?”謝小侯爺從回憶裏抽身,神色也自若了許多。  周琅搖頭,“我原以為你生在侯府,養尊處優,該是很快活的。”  “哪有那麽多快活的事。”謝小侯爺看著周琅這副模樣,又忍不住逗他,“和你在一起最快活。”  小侯爺這麽說,也是事實,周琅帶他吃喝玩樂,縱情享樂,確實要比他灰暗無光的上半生來的快活許多。  不過,他現在發現了還有更快活的事。  周琅自然沒有洞悉人心的本事,他聽到謝小侯爺如此說,還有幾分居功自傲,“那是,玩樂這一條,還沒有誰能勝的過我的。”  謝小侯爺附和,“是是。誰不知道你周公子花樣繁多。”  周琅又想到了令狐柔,他神色又鬱鬱起來,“哎。”  “怎麽?”  周琅的目光又飄到了窗外,“若是令狐柔能有其他女子的溫柔解意,共度一生也未嚐不可。”  謝小侯爺哪裏不知道周琅頑劣的本性,一針見血的道,“若是令狐柔同那些女子一樣,最後的下場不也是被你棄如敝履?”  “凡事講求你情我願,若是感情盡了,分開才是最好的。”周琅對感情確實如此。愛你時,你是我心裏的繁花,我眼裏的春水,不愛了,那花也凋零水也幹涸。  謝小侯爺聽了周琅如是說,卻忽然接了一句,“我倒是突然覺得令狐柔所作所為並無差錯。”  周琅詫異的看他。  謝小侯爺笑意淡淡,眸中卻深不見底,“求不來的感情,便隻能用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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