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入夜, 隻是天色昏沉,南鳳辭站在院子裏, 忽然見到眼前落下一片飛雪,抬手去接, 那飛絮一樣的雪花轉眼便融化在他的掌心裏。


    下雪了?


    南鳳辭仰頭望去,卻又沒有看見雪,好似剛才握在他手中的冰涼感隻是錯覺。


    門口走來一個布衣男子,走到南鳳辭身邊,低眉順眼道,“主子,都安排妥當了。”


    南鳳辭應了一聲, 揮手讓他退下去了。


    周琅緊閉房門呆在房間裏, 如今臨安上上下下都在找他,不需南鳳辭囑托,他也知道不該踏出這宅子一步。


    南鳳辭進來的時候,看周琅木然坐在桌前, 走過去端了燭台, “小公子既然在房裏,怎麽不點蠟燭?”


    點亮的燭台推到桌子上,照亮了周琅鬱鬱的神色。


    南鳳辭微微眯起眼來,繞到周琅身後,“怎麽了,這副委屈的模樣。”


    周琅將南鳳辭伸到他臉頰前的手推開,蹙著眉別過臉去。


    南鳳辭彎下身, 漆黑的眼望著周琅,他眼中沒有笑意,隻有看不透的迷霧。


    周琅躲開他的目光,“我隻是在想一些事情。”


    南鳳辭在周琅身邊坐了下來,“哦,想事情。”


    他這種口吻總是讓周琅覺得自己被看透一樣的不舒服,“你不是去安排出城的事宜了嗎。”


    “都安排妥當了,等天色再暗一些,就可以走了。”南鳳辭道。


    這麽快?


    周琅一副憂慮神色,他答應南鳳辭和他同去北狄,也隻是他虛與委蛇,他不願和謝縈懷在一起,就更不可能願意和南鳳辭再一起。隻是如今謝縈懷大動幹戈來臨安找他,逼得他不得不離開。而他想要離開,就隻能仰仗南鳳辭。


    但南鳳辭又豈是好相與的?隻怕他離開了謝縈懷,又難以在南鳳辭手上脫身。他細想這短短幾月來,南鳳辭那謹慎性格,自己若跟他出城,也不一定能脫身。但不跟他出城,這臨安這麽多士兵,他被發現也隻是遲早的事情。


    “我……”周琅心裏也有些亂,隻想再拖延拖延,“我想回家一趟。”


    南鳳辭眨了眨眼睛,“為什麽。”


    周琅想方設法的編排理由,“我此去遠去北狄,還是知會一聲家中的姨娘,如果我爹回來,也不至憂心我。”話一出口,周琅又覺得自己意圖太過明顯,如今周府外麵都是士兵,他哪裏回得去。


    “一定要回去?”南鳳辭哪裏不知道此舉有多冒險。


    周琅實在尋不到借口了,“是。”


    南鳳辭眨了眨眼睛,“可以。”


    周琅沒想到南鳳辭會鬆口,一時驚詫的很。


    “不過小公子也要答應我。”南鳳辭道,“我們這一趟隻是探聽虛實,如果有法子,我會讓你進去和你的姨娘說說話,沒有法子,那隻能叫你遠遠的看一眼了。”


    周琅一口答應下來,“好。”


    能多呆一刻是一刻。


    南鳳辭給周琅臉上塗了一塊疤,粘了幾絡胡須,就帶他去周府了。


    周府外麵確實如他所說,前門後門皆是士兵,有行人過去看到了,抬頭看一眼匾額,被那當兵的用刀一嚇,就縮著脖子匆匆走了。


    遠處的南鳳辭回頭看了一眼周琅,見周琅抿著唇。


    周府裏有個奴才想要出來,又被拔刀的士兵攔了回去。


    “小公子,你也看見了。”南鳳辭道,“這我可沒有法子啊。”


    周琅也沒想到謝縈懷會整個將他周府圍起來,以為頂多隻是讓人去找找他。


    “回去吧。”南鳳辭道。


    周琅知道再留下去也是無用,但是看著這被重兵圍起來的周府,心裏總覺得有些不舒服的感覺。


    周琅轉身欲離開,才走出幾步,忽然聽到身後一陣呼聲,原來是周雍從府裏走出來,周府外把守的人齊齊拔出刀劍要將他逼回去,最後卻被一個為首的將軍模樣的人攔了回去。周雍去了一趟廣陵,消瘦了不少,兜著手,和周琅一樣膽怯的性子,看到眾人拔刀往後退了一步,但馬上又擠出諂笑來同門口的將軍打聽周琅的事——他昨日才從廣陵回來,還沒歇一歇,今天周府就叫官兵給圍起來了。他還以為是皇上在追究將軍府的事,扯到了他們周家。


    周琅以為周雍遠在廣陵,現在看他從周府出來,整個人都怔住了。


    南鳳辭看他神色,也望了過去。


    將軍不知道和周雍說了什麽,惹的周雍連連拱手,又退回了周府裏,周琅忍不住上前一步。


    南鳳辭及時拉住他一把,“小公子還是冷靜些好。”


    周琅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


    南鳳辭拖著周琅走了幾步,就被周琅甩開了手,“我不走了。”


    南鳳辭停下腳步,定定的望著他,“小公子這個時候還是不要任性了。”


    周琅往後退了一步,周雍在臨安,謝縈懷的意思,難道是要拿周雍來要挾他?


    南鳳辭伸出手,周琅又往後退了幾步,“和你在一起,和謝縈懷在一起,有什麽分別。”南鳳辭太有城府,他這段日子一直在尋找脫身的契機,卻一直沒有找到,這樣拖下去,隻怕真的跟他去了北狄,就要任他揉捏了。


    聽周琅說出這句話,南鳳辭一直微揚的唇角慢慢抿成了一條直線。


    周琅忽然想清楚了,自己好歹與謝縈懷有四年交情,總可以慢慢說動他,而南鳳辭太過善變無常,一天喜歡他,一天要殺他,生死都隻在一線。


    還不如,還不如……


    周琅剛轉過身,就感到膝蓋一麻,南鳳辭的聲音貼在他耳邊,“你怎麽總愛拿我和謝縈懷比較?”


    聲音剛落,周琅就跌進了他的懷中。


    ……


    馬車早就準備好了,南鳳辭挑了件狐裘將周琅裹的嚴嚴實實的,見周琅一直瞪著他,手有些癢,就去掐了掐他的臉頰,“小公子,我想好好待你,你怎麽總是要惹我生氣。”


    周琅被他點了啞穴,從白狐裘裏探出的臉白玉一般,隻一雙桃花眼的眼角微微泛紅。


    南鳳辭知道他想說話,手一拂就將他穴道點開。


    周琅咳嗽兩聲,抬眼去看南鳳辭,他知道南鳳辭脾氣古怪,自己和他硬來討不到什麽好,隻能放軟了態度,懇求道,“三皇子,我……”


    他這個稱呼一出口,南鳳辭就又將他穴道點上,“你總是要說我不喜歡的話,不如我來說。”


    周琅也動彈不得。


    “你爹回了周府,所以你舍不得走了,是不是?”南鳳辭說。


    周琅是更怕和南鳳辭走了,找不到脫身之法。


    “依照謝縈懷的性子,他肯定會拿你爹做些文章。”南鳳辭也沒料到,周雍會從廣陵回來,還恰巧被謝縈懷的人抓住。他看周琅眼巴巴望著他,就又將他穴道解開。


    周琅不敢再亂說話。


    “你爹在臨安,你肯定不願意走。”南鳳辭看周琅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倒和剛才他爹的模樣如出一轍,“我要是替你將人救出來,你就和我去北狄。”


    周琅猶豫了一下。


    “小公子,你要是不說話,我們現在就出城了。”南鳳辭道。


    周琅連忙開口,“好!我答應你。”


    周雍在臨安,他肯定不願意走,到時就一定會和謝縈懷再見麵,但若是南鳳辭幫他將周雍救出來,就是和他去往北狄,路途遙遠,也總有幾分逃脫的生機。


    南鳳辭彎唇一笑,“小公子可不要反悔。”


    周琅看南鳳辭這種神色,心中升起一股凜然之感。


    南鳳辭將他抱進馬車裏,彎腰退出來的時候,用指尖點了點周琅的唇,“等著。”


    ……


    “皇上,李將軍傳信過來了。”


    托著額頭坐在位子上的謝縈懷忽然睜開眼,接過下人呈上來的紙條。


    因為他的吩咐,李將軍帶兵將周府圍了起來,周雍在周府不說,還從下人口中問到了一些事情。比如周琅在他入宮之後,回來了一回,身邊帶的那個人,應該就是南鳳辭。他當時翻遍臨安,也沒有找到這周琅,才懷疑到南鳳辭身上,沒想到他們還在臨安。


    南鳳辭——


    謝縈懷到現在也不清楚南鳳辭到底所求為何,他搶了他的皇位,也不見他回來看一眼,反而還安然藏在臨安。


    那會不會,他現在也在……


    謝縈懷忽然站了起來,“來人!”


    身旁近侍上前一步,“皇上。”


    謝縈懷低頭看了那近侍一眼,忽然想起南鳳辭為人,既然他上一次能將周琅藏的不叫他發覺,那麽這一次,他派再多的人去有什麽用呢?


    謝縈懷知道周琅性格,雖然放肆玩樂,但對他老子還是孝順的很,如果周琅此刻在臨安,知道周雍還在,就一定不會離開,隻要看牢了周雍……


    “即刻準備,我要親自去臨安一趟——”如果真的是南鳳辭在背後搗鬼,隻能他親自去一趟了。


    近侍聽謝縈懷吩咐,遲疑了一下,“皇上……”


    如今他才登基幾日,各地作亂的事還等他處理,現在舍了朝政去臨安,怕是要叫人詬病。


    謝縈懷卻已經有些急不可耐,他要想將自己想要的藏起來,才能去管別人的事。


    近侍看謝縈懷臉色,也不敢多說,領命下去了。


    周琅周琅。


    在廣陵,勢力如日中天的令狐胤在一旁的覬覦讓他寢食難安,他現在最想要的,就是將周琅藏起來,關起來,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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