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三個小孩一鬧, 柳青蕪就更覺得自己在宮中地位低微了,將小皇子引到寢宮裏, 拿了白絹細細來給他擦手上的灰,擦著擦著, 忽然咳嗽起來,眼中悲切之色更甚。


    “母妃。”百裏安怕她又要哭,牽住她捏著白絹的手指。


    “別的皇子,生來就享盡世間富貴,可憐我的皇兒,上天憐我把你還回來,我卻還要帶著你受苦。”柳青蕪今日臉頰上沒有塗胭脂, 顯得有些蒼白憔悴。


    “不苦。”這宮裏確實不苦, 柳青蕪雖然是個失寵的妃子,但宮中給的吃穿用度,卻都還是一個妃子的待遇。


    “傻皇兒。”柳青蕪自然理解不到百裏安要表達的意思,“等以後你長大了, 懂事了, 看到別的皇子成了皇上,王爺——隻怕會恨我。”


    百裏安沒那個心思,也想不到那麽長遠。


    柳青蕪積鬱於心,站起來時,還踉蹌了幾下,被身後的汝煙扶住,才勉強站穩, “汝煙,你帶小皇子出去吧。”


    汝煙有些擔憂,自那一回瑾王來拜訪之後,娘娘就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本來小皇子清醒過來,讓她開心了幾天,現在卻又變成了從前的模樣。


    柳青蕪被扶到床榻上,汝煙退了出來,牽著小皇子出去了。


    百裏安心裏有有些著急,那封信函就是柳青蕪的心病,他那一回打發走了瑾王,柳青蕪便覺得害了他,心中對骨肉的愧疚和多年不受恩寵的抑鬱一下子讓她支撐不住。百裏安原本還準備再摸清楚一些宮中是非再做打算,但現在看柳青蕪的模樣,倘若再不除去瑾王,她還真的可能會傻傻的跑去獻身以求國師的丹藥。


    牽著百裏安的汝煙忽然感覺到小皇子站住不動了,回頭一看,見他緊蹙眉宇。


    這個年歲的小孩,哪裏知道什麽愁滋味,她看了也有些心憐,轉過身蹲在百裏安麵前,雙手牽著他的手,“小皇子。”


    百裏安正在想事情,聽見汝煙的聲音,抬起頭來。


    “是奴婢沒用,害小皇子受了欺負。”汝煙道。


    百裏安搖了搖頭,“不關汝煙的事。”


    平日裏樂觀的汝煙忽然歎了一口氣,“皇上如果知道小皇子不傻了,一定也會喜歡小皇子的。”


    這一聲在百裏安腦袋中,如驚雷般炸響。


    六皇子傻了四年,當然不可能一朝一夕的痊愈,所以他遲遲不肯讓柳青蕪去和皇上說這件事,但如果可以將這件事利用起來,說是受了驚嚇,忽然清醒過來,那就解釋的通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不要老婆,那兒子總該要吧?


    “汝煙!”百裏安眸光忽然一亮。


    汝煙兀自傷心著,忽然見小皇子這副生機勃勃的模樣,微微一怔。


    百裏安這一瞬竟忘記了自己現在這四歲的模樣,還當自己是那臨安城中滿樓紅袖招的小公子,伸手去挑汝煙的下巴,在她臉頰上印了一個唇印,“你真聰明。”


    汝煙得了誇讚,又被小皇子親了一下,懵的更厲害了。


    百裏安現在心中已經有了計策,隻等著實施,拉著汝煙回了偏殿裏,拿了鏡子過來仔細看自己如今的模樣——也不知是柳青蕪遺傳的太好還是什麽,本來是個男童的相貌,卻因為那淡色的彎月眉而顯出女童的秀氣和婉約。再加上孩童黑白分明的瞳孔,無辜懵懂到了極點。


    汝煙還因為小皇子剛才落在她麵頰上的吻懵在那裏,就聽抱著鏡子的小皇子回過頭來,柔嫩的唇瓣微微翕動,“汝煙,去給我找件紅色的衣裳過來。”


    汝煙聽到這一聲才回過神來,也不問小皇子要找紅衣裳做什麽,翻箱倒櫃的將小皇子所有的紅衣裳找出來,抱在懷裏給小皇子過目。


    百裏安翻一件丟一件,等丟到滿地都是衣裳的時候,才終於找了一件合自己心意的衣裳過來了。


    那衣裳胸口繡著一朵山茶花,豔的厲害,當初做出來的時候,娘娘說太豔了,不讓小皇子穿,現在小皇子自己挑出來,汝煙直皺眉,“小皇子,那是去年的衣裳了。”


    百裏安卻是不在意,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小皇子喜歡這樣的衣裳嗎?”汝煙悶悶的問。


    百裏安揚唇一笑,意味不明道,“喜歡啊。”


    虧的現在是入了夏,那衣裳也正巧是夏季穿的,用的是極輕薄的布料,百裏安鑽到屏風後麵,將那件紅豔豔的衣裳換上,又取了胸前的長命鎖,掛了一圈長長的瓔珞。他本就生的白,那袖口又開到了腕骨的位置,露出蓮藕一般雪白的手臂。也因為他比同齡的孩子還要瘦弱一些,去年的衣裳穿在身上,也合身的很。


    汝煙見到換好衣裳的小皇子從屏風後繞出來,心裏一緊。


    百裏安還在整理胸口垂墜的瓔珞,來不及看汝煙的神色,“汝煙,把鏡子給我。”


    汝煙連忙將鏡子捧到他麵前。


    百裏安對著鏡子咬了咬嘴唇,粉色的唇瓣兒上即刻印上了一圈緋紅的痕跡,汝煙看他這副和平常不同的模樣,一下竟不敢看他了。


    還好小皇子隻穿了一會,就將衣服換回來了。見到穿著素淨衣裳,幹淨乖巧的小皇子,汝煙心裏莫名鬆了一口氣——剛才那個模樣的小皇子,有些,有些……


    有些什麽?


    汝煙也說不上來。隻覺得不敢看。


    柳青蕪最近好像生了病,汝煙天天往寢宮裏跑,百裏安就偷偷溜出去,向旁人打聽瑾王的動向。


    這長樂宮雖然是冷落淒清的地方,但還是有許多宮女走動,百裏安嘴巴甜,長的又討喜,那些被他問話的小宮女都樂意跟他說宮裏的那些事。百裏安一番打聽,就知道了瑾王在宮中的全部動向——原來這瑾王是借著探望太後進的後宮,太後病重,又疼愛瑾王,皇上仁慈,就默許了他在後宮裏走動。但有在太後身邊兒伺候過的小宮女說,太後身子越來越差,恐怕……


    如果太後不在了,那瑾王自然也要出宮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百裏安又打聽到,那瑾王經常在禦花園走動,聯係到那一日柳青蕪所說,那禦花園就是瑾王與賢貴妃的密會之處,才會往來頻繁。


    打聽到這關鍵的消息,百裏安就將長樂宮裏那些精致的糕點分給這些小宮女,這些本來都是宮中主子們的事,小宮女們是瞧著小皇子還是個不知事的小孩子才說的。


    百裏安知道有個宮女是伺候賢貴妃的,對她最上心,後來聽她說賢貴妃又去了禦花園裏,就換了衣裳往禦花園去了。禦花園裏有一處禁忌的地方,種著太後最喜歡的寶珠茉莉和藍花楹,皇上謹奉孝道,派了人隔兩個時辰過來看一次,這本來是百裏安聽宮女說過的,找過去一看,果然見那一處和禦花園的其他地方都不同,還特地用絲帛和旁邊的草木隔開,百裏安溜進去,連拔了幾朵開花的寶珠茉莉,還故意在扯的鬆開的土壤上留下來一串腳印。


    做完這一切,百裏安就去了上一回柳青蕪帶他去的涼亭,他記得,那天柳青蕪是往哪個方向走,撞到瑾王的。這禦花園雖然大,但都有來往侍衛巡邏,隱蔽的地方必定不會太多,那瑾王既然挑了那一處地方,那就說明,那裏就是這禦花園裏最安全的地方。


    這也隻是猜測,百裏安折了一朵藤花,裝作在這禦花園中閑逛的樣子,沒想到他走了幾步,就真的在這禦花園中撞到了瑾王。隻是瑾王衣衫整齊,想來是事了了,滿麵春風的和一個宮女在拉拉扯扯。百裏安看見他,去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拿著手中的藤花去抽道路兩邊花草。等走到瑾王和那宮女麵前,才受了驚嚇一樣的轉頭就走。


    他都走到近前來了,瑾王自然也看見了,上一回在長樂宮裏沒有討到好,這一回又在禦花園裏碰到了,自然不能輕易的再放他走。


    “小皇子。”瑾王在後麵叫了他一聲。


    百裏安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穿的是豔麗的紅色,在這繁花似錦的禦花園裏,也是引人的很。


    瑾王瞧這小皇子紅衣如霞,襯的肌膚白皙如雪,柔軟的頭發用金色的發帶綁著,倒還真有點像哪裏宮的公主。


    “小皇子怎麽一個人在這花園裏?”瑾王向那宮女使了一個眼色,走到百裏安麵前來。


    百裏安又怯怯的往後退了一步,瑾王連忙伸手拉了他一把。


    離開了柳青蕪的小皇子一下子失了倚仗似的,被瑾王拉著胳膊,神情有些慌亂。


    瑾王看著有些心癢——這柳青蕪年輕時,也是豔壓群芳的人物,她的兒子怎麽比她,瞧起來還要勾人一些。


    “你放開我。”百裏安想將自己的手收回來,但他哪裏有那大人的力氣。


    瑾王看他掙紮,更覺得像是捕獲了一隻連爪牙都沒有長齊的小獸,“小皇子,本王認得你的母妃。”


    一聽到自己的母妃,小皇子就安靜了一些。


    瑾王看著他濕漉漉的眼,和仿佛輕輕碰一下,就要留下一個紅印的臉頰,“來,本王這裏有些好吃的糕點,你母妃以前最喜歡吃的。”


    百裏安被他引著繞到一個假山後麵,那假山後麵是瑾王與賢貴妃尋歡的隱蔽之地,百裏安眼尖,看到地上遺落了一個女人的金釵,他連忙抬腳輕輕一踹,將那落在顯眼處的金釵踹到陰暗的角落裏。


    “你騙我。”百裏安一副小孩子被欺騙後的嬌蠻模樣。


    瑾王全部心神都在他身上,哪裏注意到剛才被他踢開的金釵,“本王怎麽會騙你?”


    “你說有糕點。”百裏安去甩他的手,“你騙人。”


    “沒有糕點,有別的好吃的東西。”瑾王一手捉著他的手臂,另一隻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粉釉的瓷瓶出來。他將瓷瓶的木塞拔開,在百裏安鼻尖兒一晃,“你聞。”


    甜膩的香氣。


    百裏安這種混跡青樓楚館多年的人,哪裏不知道這瓶子裏是什麽玩意兒。


    “好香呀。”他故意伸出手,想去搶那瓷瓶。


    瑾王將手一抬起來,他就怎麽也夠不著了。


    瑾王低著頭,看著眼巴巴望著他的小皇子,心裏像是被根羽毛,輕輕的勾劃過去了一樣。


    從脊椎升上了一股麻酥酥的癢意。


    他連皇兄的妃子都碰了,那這傻皇子,碰一下,又有什麽要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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