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安本想一早就過去廣和宮的, 不想太子過來了。自那回之後,百裏安就沒有和太子在私下裏見過麵了, 沒想到這一回太子居然親自過來了。


    “皇兄,今日不忙嗎?”百裏安道。


    百裏明華也是聽到宮中流言, 有些坐不住才過來的,“不忙,那些事晚些再處理。”


    太子在這裏,百裏安也不敢離開。


    “我聽人說,你這段日子都在往廣和宮裏跑。”百裏明華盡量緩和了口氣。


    “嗯,是。”宮中都傳遍了,百裏安哪裏敢否認。


    “為什麽?”惠妃如今病倒了, 不可能是她故意而為。


    “我同四皇兄一見如故……”百裏安是睜著眼睛開始扯瞎話。


    太子臉色沉了沉。宮中那些揣測, 他不是沒聽過,但聽到百裏安當著他的麵,叫了聲四皇兄,心裏莫名就揪痛了一下, “一見如故。”


    百裏安聽太子哼笑一聲, 心裏更忐忑起來。


    太子自抗旨以來,朝中那些被他打壓的黨派一夕又湧了出來,四皇子麾下的擁簇,也慢慢成了氣候,他現在再想根除,已經是一件難事了。


    “你現在是去哪裏?”


    百裏安不敢說實話,“我去紫微宮裏看看玉真。”


    太子臉色這才好了一些, “我和你一起過去吧,正好探望探望德妃。”


    百裏安心裏叫苦,但話都說出來了,他也隻得硬著頭皮和太子一起去了。


    這幾天德妃清醒的時間慢慢多了,宮中禦醫都說有所好轉,玉真公主也不再終日垂淚,隻是前些日子勞累太過,臉色有幾分難看。


    百裏安和太子在紫微宮裏坐了一會兒,玉真比前些日子好了些,眼睛上的紅腫也消退了。三人說了些話,太子就因有事告辭了,百裏安隨即也離開了,隻是太子是回東宮處理政務,他則是往廣和宮去了。


    太子從紫微宮離開,遇見一個禦醫,就問了問德妃的近況,而後就看著百裏安也從紫微宮裏出來了,走的方向卻並不是長樂宮。他讓宮人跟著百裏安,宮人探明之後,回來和太子稟報,說六皇子去了廣和宮裏。


    剛坐下的百裏明華臉色一瞬陰沉到了極點。


    ……


    百裏安在廣和宮裏坐著,正在教四皇子下棋的時候,聽門外奴才說,太子到了。


    四皇子倒是沒什麽反應,落下一手黑子,問百裏安,“是這樣下的嗎?”


    百裏安被這太子忽然駕臨,嚇的心裏發緊,一時沒有注意到四皇子所說。


    坐在他對麵的四皇子又問了一遍,正好一道影子從門外拉長落到了百裏安腳下。


    “皇弟今日果真又來了。”百裏明華望著百裏安,聲音說不清是什麽意味。


    百裏安起身行禮,一旁的四皇子穩坐如鍾,“皇兄。”


    太子對四皇子半點也無兄弟之情,現在更添幾分厭憎,“你們在下棋麽?”


    四皇子垂下眼笑著望著百裏安,“嗯,皇弟在教我。”


    太子幾步走了過來,百裏安頭都不敢抬,太子徑自走到他的位子上坐下,問四皇子,“你學會了嗎?”


    “應該。”


    “那我們下一把。”太子說完,望著麵前下到一半的棋局,落下一顆白子。


    四皇子遲疑了一會,才跟著落下一子。


    百裏安心裏發緊,他才同四皇子講清規則,現在就讓他與太子對弈,實在太勉強了一些。


    半盞茶之後,太子便取勝了。


    “四皇弟真的學會了麽?”太子說的話有些尖銳,和他平時的形象半點也不符。


    四皇子手中還有一子,卻再也沒有落下去。


    “還是好好再學學吧。”太子說完,就起身站了起來。


    百裏安看一眼四皇子的目光,垂下來,看不清裏麵的情緒。


    “皇弟,我有事同你說。”太子說完,就一把抓住了百裏安的手腕。


    百裏安被他抓的有些疼,跟著他正要從宮裏走出來,就聽四皇子道,“對了,我把東西給你。”


    百裏安見他伸手入懷,就知道他要拿什麽


    太子拽著他的手都走到了門口,百裏安忽然道‘皇兄,我去拿個東西’,說罷就掙脫了太子的手,走到四皇子麵前,以背遮掩,將四皇子遞過來的東西收到袖子裏。而後他在走到太子麵前,“走吧。”


    太子臉上表情古怪的很,像是極力忍耐著什麽一樣。


    “你明日還來嗎?”四皇子在身後問。


    百裏安還不知怎麽回答的時候,就被太子扯著手腕,從廣和宮裏拽出去了。


    撇下跟過來的幾個侍從,太子抓著百裏安,一路到了禦花園裏。到了禦花園,太子忽然又甩開百裏安的手。


    百裏安知道太子在生氣,但不知道他因何而生氣。


    “你不是同我說,是去紫微宮嗎?我一走,便又迫不及待的往他那裏跑。”百裏明華是真的有些動怒了。


    百裏安嚅囁,“我隻是想同四皇兄說說話……”


    一口一個皇兄,太子聽在耳中,竟是說不出的刺耳,“不許去!”


    百裏安抬起頭來,看太子眉宇緊蹙。


    “你在長樂宮裏好好呆著不好麽?”太子看百裏安怯怯的目光,放緩了口氣。


    “長樂宮裏連個陪我說話的人也沒有。”百裏安道。


    百裏明華道,“那你明日來東宮。”


    百裏安一聽,心裏就咯噔了一下,“皇兄,你每天事務繁冗,我怎麽好來打擾。”


    太子卻不容置喙的敲定了此事,百裏安袖子裏藏著要給玉真的藥,無心在這裏耗時間,聽太子所說,就都一概含糊的答應了。見他答應了,太子才放他離開。百裏安將藥送過去,就回去了。


    百裏安去了東宮幾天,因為皇上定的他與虞鶯的婚事,正好這幾天虞鶯進宮來了,皇上就將她送到了長樂宮裏來。


    百裏安見那梳著兩個發髻的少女,頗有些頭疼。


    虞鶯被人教了規矩,叫百裏安叫六哥哥。百裏安聽到哥哥兩個字,身子就酥了一半,但一看虞鶯稚嫩的麵龐,那酥了一半的身子就又正直起來。


    因為虞鶯入宮,百裏安就不必再去東宮了,每日就帶著虞鶯在宮裏亂逛。百裏安有心想要去廣和宮,但在太子眼下一直沒有機會,這一回剛好虞鶯入宮,他就哄著虞鶯去了廣和宮,百裏安將她留在外麵,自己進去了。


    四皇子這幾天都懶散的很,見到他來了,目光亮了一瞬,就又垂了下去。


    百裏安看他冷淡模樣,就知道四皇子是在計較他這幾天沒來的事情,哄了他一陣,將他哄好了,等在外麵的虞鶯卻等不住了,跑進來撲到百裏安懷中,“六哥哥,你怎麽躲在裏麵?”


    百裏安見四皇子探尋的目光望著虞鶯,就有些尷尬,將她推開之後道,“我同我皇兄有話要說,你先出去好不好?”


    虞鶯是十一二歲的少女,活潑的很,“你們說的話,我不能聽嗎?”


    四皇子見百裏安抱著虞鶯,心裏就有些不舒服,聽她一說,脫口而出便是‘不能’二字。


    虞鶯有些怕戴著麵具的四皇子,聽他這樣說,就委委屈屈的躲到了百裏安的身後。


    “你先出去。”百裏安反身對虞鶯說。


    虞鶯又看了四皇子幾眼,被他目光一瞪,就跑出去了。


    “你這幾天都在陪她嗎?”四皇子道。


    百裏安總得找個不來的借口,“嗯。”


    “你對她就像對我一樣嗎?”四皇子說著,不自覺聲音就有些冷淡。


    “你是我皇兄,怎麽能一樣?”


    “那她是你什麽?”


    百裏安沒想到四皇子會質問出這樣的話來。


    “你來,不就是讓我留德妃一條命嗎。”四皇子道。


    百裏安當時是見不得玉真傷心,才來的,後來又有些同情四皇子,來的次數就越發的多了。


    見百裏安沉默,四皇子的神色更疏遠一些,“我不會替她解毒的。”


    百裏安早知道就是這麽一個結果,但聽到四皇子這樣說出來,就覺的有些不舒服。


    他能做的都做的,沒在太子麵前賣了他都不錯了……怎麽現在倒落下他的不是來了?


    “你走吧,我今天不想見你。”四皇子道。


    百裏安扭頭就走,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見四皇子因為戴著累贅的麵具,而顯得怪異的模樣,又覺得有些同情。


    這些年裏,他起碼在宮裏有玉真公主,這四皇子則是什麽也沒有。


    “我今天過來,不是找你要解藥的,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百裏安來廣和宮這麽多回,總歸是和四皇子真的積攢了些感情出來,“這事本來就和我沒多少關係,這本來就是你們的事——我就當我從來不知道。”


    四皇子見著百裏安走了出去,從回廊裏走過的身影一閃而逝。


    百裏安出來之後,見到虞鶯巴在窗戶旁,往裏麵看什麽的模樣,他走過去一看,見到臉色青灰的惠妃。惠妃靠在窗前,望著窗外的虞鶯。


    百裏安在廣和宮出入,也知道惠妃所謂的病情好轉,就隻是像是一個人的回光返照似的,她眼神都呆滯無光。百裏安也不知四皇子所謂的毒是什麽毒,竟能這樣的折磨人。


    出於禮貌,百裏安還是行了禮。


    惠妃像是沒看見他似的,伸出手想去碰虞鶯的臉蛋,虞鶯側著頭一躲,就將她的手躲開了。


    “六哥哥,你和他說完話了嗎?”虞鶯問百裏安。


    百裏安道,“說完了。”


    “那我們去禦花園裏玩吧。”虞鶯說著,就勾起了百裏安的小指。


    百裏安被虞鶯拉著,往禦花園走去,走出去很遠,回過頭來,見惠妃還站在窗戶旁,目光像是一直望著虞鶯。


    百裏安想起惠妃那早夭的女兒,歎了一口氣。


    宮中許多事的對錯,都是說不清的。


    ……


    夜半。


    “四皇子,六皇子送來的那幾條錦鯉,好像……”


    躺在榻上的四皇子翻了一個身,“拿出去丟了就是。”


    那人正準備下去,四皇子忽然想到那一天百裏安送錦鯉來時,說是他在長樂宮裏養了許久的。


    如果死了……


    四皇子從長榻上爬起來,因為臉上戴著麵具,他無論怎麽睡,都會難受的很,“去和六皇子說,怎麽處置看他意思。”


    聽他這樣說的宮人遲疑的應了一聲,退出去了。


    這時都是深夜了,為了幾條魚去找六皇子……但這又是四皇子吩咐的,他即便心中有微詞,也要去照辦。


    百裏安確實是睡著了,被汝煙推醒的時候,還以為是天亮了,但一看外麵黑漆漆的天色,就道,“怎麽了?”


    “六皇子,四皇子派了人過來……”


    百裏安話還沒聽完,就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誰?”


    “四皇子。”


    百裏安還不敢相信,“不是太子?”


    汝煙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百裏安從床榻上爬起來,穿好衣裳,出去就看到廣和宮裏來的人。


    “怎麽了?”


    “六皇子,四皇子說,您送去的錦鯉,要怎麽處置。”


    百裏安愣了一下,“啊?”


    “那幾條錦鯉,像是不行了,四皇子問您要如何處置……”宮人說完,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百裏安則整個呆愣住了。


    而後他反應過來,莫名笑了一聲,“好了好了,我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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