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


    淩厲的馬鞭破空發出一陣疾響。


    宮門外的侍衛匆忙的推開宮門, 那輕騎轉眼間就沒入了深沉的夜色裏。


    ……


    燭火煌煌。


    百裏安按著袖子起身,替柳青蕪夾了一塊果脯, 放到了她的碗中,“母妃多吃一些。”


    柳青蕪嗔怪道, “妙音呢。”


    百裏安看了坐在身旁的妙音一眼,見她羞怯的垂下頭去,彎唇一笑,亦是夾了一塊果脯放到她的碗中,“妙音也多吃一些。”


    妙音的頭垂的更低,烏壓壓的發髻襯著她泛著粉暈的麵頰,愈發顯得柔媚, “多謝公子。”


    “現在還叫公子麽?”柳青蕪道。


    妙音咬著唇, 不知該如何作答。


    “母妃,她怎麽叫我都喜歡。”百裏安怕她為難。


    柳青蕪與百裏安相處這麽些年,還不知他是這麽個柔情的兒郎,心中又是苦澀又是欣喜, 最後萬語千言, 出口隻化作了一聲歎息。


    三人用了晚膳,柳青蕪欲離開時,被百裏安叫住了,“母妃,我有話要同你說。”


    柳青蕪準備給百裏安與妙音留些空間的,沒想到百裏安叫住了她。


    妙音也懂事的很,放下碗筷就退下去歇息了。


    府裏的奴才進來收了碗筷, 又封上漱口的清茶才退出去,等到隻有兩人時,百裏安才開口。


    “母妃,我想離開皇都。”百裏安已經動了這個心思。


    柳青蕪知道百裏安無意皇位,所以聽他這麽說,也認真思量起來,“何時離開?怎麽離開?”


    “再過些時候,等那何朝炎回朝,我借那個時機,離開皇宮。”百裏安道,“到時候我留一封傳位昭書,皇兄找不到我,為了安撫民心,也會順勢繼位。”


    柳青蕪對太子一直喜歡的很,聽百裏安這麽說,就說出自己的見解來,“安兒,母妃雖然不在宮裏,但近來,一直聽到宣王把持朝政的流言蜚語,到時你離開宮裏,有心人會不會以此來揣度宣王?”


    百裏安也想過這個問題,但這要是從前,他還願意為宣王考慮,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若再回宮裏,就要被那宣王扒皮拆骨的吃進肚子裏了,哪裏還有心思去管他如何,但柳青蕪,他也還是要安撫的,“母妃放心,皇兄本就是治國安邦的明君,我走了,他自有法子。”


    柳青蕪看百裏安都做下了這樣的打算,也不好再說些別的了,隻是,“你不提前告知宣王麽?”


    “皇兄他……”百裏安幾番欲言又止,“我與皇兄,近來出現了些矛盾。”


    柳青蕪擰眉。她還未聽聞百裏安與太子之間出過嫌隙的。


    百裏安也隻是想說服柳青蕪,他與宣王有許多事,也不能同她說,隻能從別處著手,“皇兄為皇位苦心孤詣這麽些年,父皇最後卻將皇位傳給我。皇兄心裏,便……”


    柳青蕪一下領悟。


    雖說最是無情帝王家,但聽聞太子與皇兒之間,都因這皇位生出嫌隙,還是忍不住悲歎。


    “我無意和皇兄爭奪皇位,倒不如找個機會,將皇位還給他。”百裏安道。


    柳青蕪點頭。


    “隻是我怕,以後我若還留在皇都,皇兄不能安心。”百裏安道。


    柳青蕪雖是婦人,卻也有自己的思慮,她聽百裏安這樣說,就一下聽出他是話中有話,“那安兒的意思是?”


    “母妃,此次我入宮之後,你尋個契機,離開皇都,到時我來找你就是了。”百裏安道。


    柳青蕪對皇都無甚留念,思索半晌,便答應了。


    “母妃,你問問妙音,她若願意等我,你就帶她一起走,她若不願——”百裏安也不願強迫誰人,“你就尋個宅子,將她安置好再離開。”


    柳青蕪有些不懂,“安兒,你那樣喜歡她,為何……”


    “正因喜歡,才不能強求,況且。”百裏安綻顏一笑,“她一定會跟我走的。”


    柳青蕪也笑,“安兒的玲瓏心思,我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百裏安倒了一杯清茶,奉到她麵前,柳青蕪接過茶杯,又道,“你在宮裏的時候,妙音就常常在我耳邊說你的好——說與你在橋上初見,隻一眼就喜歡上了你,後來你又替她解圍贖身——這些事,母妃竟一概不知道。”


    “那還是和玉真一起出宮的事了。”百裏安道。


    “以後安兒打算如何待她?”柳青蕪道。


    “當然是疼她愛她。”百裏安聽得出柳青蕪言辭見對妙音的喜歡,為了哄她,他半真半假的說道,“等我出了宮,便八抬大轎將她娶進門來,讓她和我一起孝敬您。”


    柳青蕪被她逗笑了。


    “母妃是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呢?妙音喜歡女孩,以後……”百裏安正在暢想出宮之後的事,就見柳青蕪的目光忽然凝住了,“母妃,怎麽了?”


    柳青蕪抬手指著門口,“門外……”


    百裏安也看到門上映著一個人影,明明方才,他都將伺候的下人趕走了的。


    柳青蕪起身,“誰在外麵?”


    無人回應。


    百裏安將她按下來,“母妃,我去看。”說著,百裏安走到門口,將門打開了。


    門口站著的人低著頭,身上是還未來得及換下的朝服。


    百裏安一下僵硬在了原地。


    “安兒?”柳青蕪見百裏安不動了。


    眼前的人抬起頭來,平日裏總是綴著幾分溫柔的眉宇冷冽的像是刀鋒一般,殷紅的唇珠,在黑暗之中,亦像詭秘的花朵那樣豔麗。


    “皇……皇兄?”百裏安按在門板上的手抖了一下。


    宣王將手伸了出來,因為他這一路太過心急,手心都被韁繩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紅痕,“和我回去。”


    百裏安看著他伸過來的手,遲遲不敢去牽。


    柳青蕪也看到站在門口的是宣王了,從前她在長樂宮總見到他,但這一回,麵前的人五官依舊,卻總有一種陌生之感。


    “宣王?”


    宣王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給她,一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麵前的百裏安。


    百裏安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隻覺得宣王現在的神色怕人的很。


    見著百裏安遲遲不伸手過來,宣王直接伸手,抓住百裏安的手腕,將他從房間裏扯了出來。


    百裏安覺得手腕都要被他捏碎了一般,偏偏他現在不敢反抗半分,整個人像是被冰錐釘在了原地似的。


    “皇兒,這麽晚了,你……”柳青蕪追了出去。


    拉著百裏安走到影壁處的宣王回過頭來,一雙眼在皎潔的月色下,依舊是陰沉沉的,“嫻妃留步,今日宮裏有些事,還要皇上親自去處理。”


    百裏安聽他這一字一頓的腔調,雙腿抖的愈發厲害。


    外麵還停著攆駕,宣王卻看也不看,翻身上了一匹通體漆黑的馬,百裏安叫他挾著腰肢,也坐了上去。


    百裏安低頭看見宣王捏在韁繩上,有些發白的手,轉頭想看一眼宣王的表情,卻隻看見他微揚的冰冷下頜。


    馬鞭甩開,在沉寂的黑夜中發出一聲叫人心驚肉跳的響動。


    夜風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百裏安也不敢吭聲。


    宣王帶著他回了宮裏,隻是沒有送他回昌寧宮,而是徑自來了長樂宮。


    長樂宮已經閑置了一段日子裏,裏麵隻有負責灑掃的奴才,那奴才見宣王帶著皇上進來,連上前詢問的膽子都沒有。


    宣王一路拽著百裏安,到了長樂宮之後,拽著百裏安的胳膊,將他推搡到長樂宮裏。


    百裏安踉蹌了一下,撞到了放著瓷瓶的桌子,帶著上麵的瓷瓶滾落到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皇兄……”


    宣王站在門口,大開的宮門後就是被陰雲遮掩的彎月。


    宣王沉默了一路,到現在才終於開口,“妙音是誰?”


    百裏安哪裏敢回答,低著頭正想著該如何說的時候,宣王就已經上前一步來,噴吐出的灼熱鼻息近在咫尺。


    “妙音是誰?”


    百裏安抬眼見到宣王陰沉沉的眼睛,呼吸都跟著一緊,“是,是……”


    宣王緊緊盯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解釋。


    百裏安被逼到這個節骨眼,一直活絡的腦子在這個時候忽然卡殼了,半晌憋不出一個字來。


    “你瞞了我多少東西?”


    “你還想要戲耍我多久?”


    百裏安從未見過宣王這幅模樣,即便是在最怒不可遏的時候,宣王在他麵前,也是壓著脾氣的,今時今日這幅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


    “我將皇位給你,我將一顆真心都掏給了你,你——”落下的巴掌在看到百裏安被夜風凍的發白的臉頰時,頓在了半空,“你把什麽都給你了,你卻還是想著要離開我——皇弟,我待你不好嗎?”


    百裏安聲音都哆嗦的厲害,“在宮裏,皇兄是待我最好的人……”


    “所以,你便仗著我愛你,把我當個傻子一樣的擺弄嗎?”


    “不是,皇兄……”百裏安往後推了一步,又撞到了那堅硬的桌子。


    “那妙音是誰?”宣王看著眼前的百裏安猶自掙紮著,他已經知道了一切,她還想要知道百裏安要怎麽騙他。


    百裏安垂下頭來。


    “你不說,我明天就去查!”他親自為百裏安選好了府邸,連眼線也不曾安插,卻沒想到,百裏安竟拿他的心意,養起了喜歡的女人。


    百裏安一下抓住他的袖子,“皇兄不要!”


    宣王又將他推開,這一下,百裏安撞到了身後的桌子,整個人和那桌子一起倒了下來。


    宣王原來是能扶住他的,但最後也還是將手緊緊的攥在了袖子裏。


    百裏安扭到了腿腳,摔在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他撐著胳膊坐起來,仰頭看著宣王冷冷審視他的目光,更是畏懼萬分,“皇兄,今天都是我胡言亂語,你不要生氣……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當你不經人事,卻不知道你是個多情種。”


    “我處處順遂你的心意,卻不知道你暗地把我當個傻子。”


    百裏安都恨不得哭出來了,“我沒有——皇兄!”伸手去扯宣王的衣擺。


    “那我要殺了妙音呢。”宣王低下頭,他胸口嵌著的貓眼石在黑暗中仿佛一隻眼睛一樣,和他一起盯著百裏安。


    百裏安雖然知道在此刻求情會更加麻煩,但他也不能看著妙音去死,“皇兄若是殺了妙音,我,我也……”


    下巴被捏住,宣王沒有讓他將話說完。


    外麵的月亮從流雲裏探出頭來,月光從門縫裏照進來,映在百裏安那張沾著淚痕的臉上。


    宣王將緊攥在手掌裏的粉色瓷瓶拿了出來。


    他今晚就是去送這個的,卻不想知道了自己最不願知道的事。


    百裏安自然不會知道自己中了毒,他看著宣王拿出這個瓷瓶,就隻當宣王是要兌現他出宮時候說的話。


    看著百裏安往後縮,宣王蹲了下來,拉住百裏安的腳踝,將他拽到了身下,“喝了它。”


    百裏安看一眼他的目光,又看一眼那粉色的瓷瓶。


    “皇兄,這是什麽?”


    宣王並不作聲,他掰開百裏安的嘴,就要將那瓷瓶裏的東西灌進去。


    百裏安當那是宣王氣急了,找出的宮廷秘藥,他在宮裏這麽些年,自然知道有些玩意兒喝了,能叫人情態狼狽,宣王在這個關頭,喂他喝那些東西也不稀奇。


    瓷瓶的口抵上了百裏安的嘴唇,奇異的香氣叫人骨頭酥軟。


    若是叫他當不成男人的藥……


    百裏安閉眼狠狠推搡一下,那瓷瓶就從宣王的手裏掉了下來。


    百裏安見那粉色的藥水流淌殆盡,鬆了一口氣,但他也不敢再去看宣王的臉色了。


    “你當我要害你?”這一回,才是真正的怒不可遏。


    百裏安正要說些什麽,就感覺到那股縈繞在鼻尖的香氣,倏忽一下竄進了他的肺腑裏。


    宣王卻沒有發覺,他方才壓下怒火,顧念百裏安的身體,想要幫他解毒,卻不知道百裏安竟這樣提防於他。


    這些年,在他麵前乖巧的皇弟,都是假象嗎?


    百裏安伏在地上,口中忽然吐出一股灼熱的甜香來。


    肩膀被狠狠扳正,宣王本欲再質問些什麽,低首去看到百裏安側著頭喘息著。


    紅唇銜著黑發。


    宣王負氣一般的道,“你既不稀罕我的心意,我又何必再處處顧念著你。”


    衣裳被撕開,袒露出的身體自脖頸以下,遍染上了桃花似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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