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改造過。”


    傑斯在彎腰查看了傑西卡的手臂之後, 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西澤站在一旁,“什麽叫改造?”


    “除了大腦和他的心髒, 一切都是機械組成的。”傑斯抓著傑西卡的手臂,上麵仿真的皮膚非常完美, 如果不是接口處露出的黑色金屬,大概沒有人會認為組成他的不是柔軟的皮膚而是冰冷的機械,“加裏斯也是這樣,他的一半身體,都是由機械組裝起來的。”


    “為什麽?”


    “身體有些部位被摧毀之後,都是不可再生的,而機械可以代替這一切。”傑斯將傑西卡的手臂放了回去, “雖然話是這麽說, 但是沒有多少人會願意讓自己的心髒在冰冷的機械裏跳動。”


    西澤看躺在沙發上的傑西卡,他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他不知道傑西卡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是蕾婭能將他送過來,已經說明了他已經無法在那個環境裏呆下去了。


    沒有心跳, 沒有呼吸。


    西澤甚至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傑斯就沒有西澤那麽複雜的情感了, “曾經加裏斯把他抓來過一次。”


    西澤知道傑斯是拿一個人把他換過來的,但不知道這個人原來是傑西卡,“他嗎?”


    “嗯。”傑斯也慢慢回憶起來,當時傑西卡很排斥交換西澤,但看見他之後,忽然就妥協了。他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但知道這一切和西澤一定有聯係。


    西澤忽然歎了一口氣, “說實話,蕾婭把他送過來,我都沒有想到該怎麽麵對他。”


    傑斯看著西澤為難的表情,說,“那就讓他一直睡下去吧。”


    “什麽?”


    “有一種藥劑,可以讓他仿生的心髒停止跳動。”傑斯說。


    “那會有危險嗎?”心髒停止跳動什麽的,不就是死去了嗎。


    傑斯搖頭,“隻是讓他沉睡,藥效過了他就會醒過來。”


    西澤聽到沒有危險,根本都不用思考就決定這樣做。現在實在太危險了,傑斯和特洛耶兩個都是敏感的人物,而傑西卡又和軍部有這樣的牽連,如果他醒來的話,可能會帶來意料之外的麻煩。不如讓他一直睡下去。等到第一星的事真正解決了,再想著怎麽來麵對傑西卡吧。


    ……


    蕾婭遵守約定,在回去的第二天,就主動聯係了西澤,她說已經將東西整理好了,不過因為一些緣故,隻能讓西澤自己去取。


    西澤單獨前往,從蕾婭的手上拿到了一個藍色的儲物盒。


    “都在裏麵了。”因為昨天淋過雨,蕾婭的聲音有些沙啞。


    西澤將東西收起來,向蕾婭點頭道謝。


    蕾婭想問一問傑西卡的事,但猶豫再三也沒有問出口。西澤帶著東西回了家,在家門口遇見了正要敲門的特洛耶。特洛耶穿著一件風衣,領子刻意拉的很高,一副想要隱匿蹤跡的打扮。


    “特洛耶?”


    特洛耶的手回頭看到他,臉上有了愕然的神色。


    西澤上前來將門打開,特洛耶瞳孔裏一個光點閃了一下,他下意識的拉住了西澤,“小心!”


    西澤被他忽然抓住肩膀,整個人都差點從輪椅上滾下去。


    傑斯從門後走了出來,因為聽到了特洛耶的聲音,他收起手上的武器,特洛耶看到走出來的是傑斯,整個人頓住了。


    “是你?”


    兩人同時問道。


    西澤還被特洛耶擋在身後,他皺著眉將他推開,“別站在門口,進去說吧。”


    特洛耶看出了西澤有些不高興,他也有些尷尬,跟著西澤就進去了。


    傑斯已經做好了飯,桌上擺著的菜肴散發著香氣,傑斯收起武器之後,就回到餐桌前低頭繼續擺放刀叉,他問西澤,“要喝點什麽嗎?”


    “要一杯錫蘭紅茶。”


    “嗯。”傑斯沒有看到訪的特洛耶一眼,轉身去泡紅茶了。


    這和特洛耶在星航艦上見到的傑斯,實在是判若兩人。特洛耶看著他的背影,還有些不可思議,西澤卻早就習慣了傑斯對他這樣的照顧,在很久之前,他們在家裏就是這樣的。


    西澤本來打算一回來,就把從蕾婭那裏拿到的東西交給傑斯,但現在特洛耶的忽然來訪,讓他不得不暫時收起了這個想法,“你怎麽來了?”


    特洛耶今天過來,本來也是想告訴西澤什麽的,但是因為傑斯在這裏,那些話說出來就有些尷尬了。


    傑斯泡好了紅茶,倒在杯子裏,放到了西澤的盤碟旁。


    “去吃點東西,我和他談。”傑斯走過來,對西澤輕聲說道。


    西澤點頭,“好。”


    一旁的特洛耶臉色有點不對勁了。


    傑斯看向特洛耶,像是接待客人的主人一樣,“坐吧。”


    特洛耶坐了下來。


    在餐桌旁低頭用餐的西澤看過來了一眼,見特洛耶和傑斯兩人神色都很嚴肅,不時低聲交談些什麽,他不在意他們聊了什麽,反正他知道傑斯會告訴他結果的。紅茶放在碟子裏的時候,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特洛耶和傑斯同時看了過來,西澤忙著找紙巾擦拭碟子旁邊濺到的紅茶,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目光。


    過了一會,特洛耶離開了,傑斯走到西澤對麵,坐了下來,和他一起用起餐來。


    西澤問他,“你們剛才談了什麽?”


    傑斯說,“沒什麽。”


    西澤有些詫異,他還以為特洛耶有了什麽計劃。


    用完餐之後,傑斯收拾盤碟準備離開,西澤叫住了他。


    傑斯還端著空盤,“怎麽了?”


    西澤把蕾婭給他的東西拿了出來,他並沒有把和蕾婭交換的條件告訴傑斯,傑斯也不知道這裏麵是什麽。


    西澤將盒子打開,裏麵是一個記錄用的東西。西澤啟動之後,那陌生的父母影像,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父親的長相西澤見過很多遍,讓他吃驚的是omega的母親,他和傑斯描述的完全不一樣,傑斯說他像母親,但眼前的母親,和他長的一點也不像。反而是傑斯,仿佛是糅合了兩人所有優秀的基因。


    傑斯看著麵前的影像,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他的神色一下有些緊張起來。


    麵前影像中的父母非常掛念傑斯,他們不斷的提到傑斯的名字,述說思念和其他,西澤在一旁聽著,有一點點尷尬,當然也隻是一點點,傑斯一直以來都很優秀,父母喜歡他,叔叔喜歡他,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傑斯忽然伸手將投影關掉。


    西澤沒想到他會有這個反應,愣了一下。


    傑斯說,“不用看了。”


    “為什麽?”西澤知道傑斯有多在乎自己的家人。


    傑斯第一次用複雜的目光看著他,西澤從他奇怪的神情裏,隱隱猜測到了什麽,但是在傑斯堅決的舉動下,他還是妥協了,“那好吧。”


    傑斯將整個盒子拿走了,他端著盤碟進了廚房裏,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西澤心裏卻多了一根刺,他意識到傑斯很可能看到過這個影像,他也知道父母下麵的話要說什麽,所以他才會阻止自己看下去。從小到大,傑斯從來沒有隱瞞過他任何事的。隻有這一件。


    兩人像是平常一樣,回到房間裏休息,傑斯總有睡前沐浴的習慣,今天也不例外,西澤聽著浴室裏的水聲響起,忽然又想到了那個被傑斯拿走的盒子。他爬起來,從傑斯掛在一邊的衣服口袋裏,將那個盒子拿了出來。今天一整天,傑斯都和他在一起,當然沒時間去處理這個盒子,但是如果明天的話,就不一定了。


    西澤打開盒子,啟動了裏麵的投影。前麵他已經看過了,他想知道傑斯想要隱瞞的是什麽。


    很快,他就知道了。


    這是連叔叔也不知道的一個秘密,他的兄長不是傑斯,他也沒有父母,他是——傑斯的附庸。


    這個說法要追溯要從前的一個法案,一個已經被廢除的,關於複製人的法案,因為戰爭的頻繁,貴族們會為自己優秀的獨子,製造一個複製人,那個複製人可以用任何基因,他們天生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樣出生,而是一直呆在培養艙中,一旦他們優秀的孩子因為戰爭而受到傷害,就可以從複製人的身上,取走任何一部分給自己的孩子。


    皮膚,手臂,心髒。


    生命受到尊重,那麽生命賦予的另一條生命,理應歸屬給那個人。


    這在貴族中流傳的做法,有一天被人知曉了,迫於輿論的壓力,很快就被當時頒布的法案禁止了。因為複製人從某個方麵來說,已經是一條真正的生命了,他們擁有自己的思維,自己的性格,但他們終生都被給予他們基因的人囚困在培養艙中,隻等著被肢解,成為那個人的另一部分。


    西澤的基因不是來自父母,而是來自傑斯。


    水蒸氣從打開的浴室門中湧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麽,坐在床上的西澤,卻從這溫暖的氣流中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傑斯看到西澤麵前打開的盒子,意識到西澤已經知道了一切。


    雖然那並不是他的父母,他也並沒有和他們相處過,但知道了這一切的西澤,還是感到了一絲難過,尤其是他和傑斯相似的父親,說出‘我唯一的兒子’的時候。


    傑斯下身裹著浴巾,他的肩膀上還沾著水珠,他在西澤麵前坐了下來,然後把盒子關上,放在了桌子上。


    “西澤。”


    知道真相的西澤現在並不好受。


    傑斯抬手撫摸西澤的麵頰,西澤抬起眼睛看著他。他想和傑斯說些什麽的,但那些話到了喉嚨他又都說不出來。傑斯從名義上看,可以說是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創造者,或者就是他的兄長。他們是真正血脈相連。


    西澤把被子拉起來,蓋住自己的肩膀,然後蜷縮著躺了下去,“睡吧。”


    傑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一切,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從未把西澤當做一個可以取走任何部分的存在。


    躺在床上的西澤背過身去,將被子拉的更緊一些。


    傑斯也躺了下來,像小時候父母不在家裏的時候,他哄西澤的那樣,從他的身後抱住了他。他身上還事濕潤的,皮膚也因為熱水的浸泡而滾燙。即使隔著一層被子,西澤也能感受到他的體溫。


    “你早就知道了吧。”西澤小聲的問。


    傑斯將頭埋在西澤的肩膀上,“嗯。”


    西澤閉上眼睛。他真的不難過,隻是有點……失落,茫然?或許都有一些。因為這些說明了,傑斯對他的愛護,就像是愛護自己的第二條生命,因為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需要他的心髒,他身體的任何一部分。


    傑斯仿佛感受到了西澤的情緒,他將西澤抱的更緊一些。


    他一直都想將這件事隱瞞下去,但卻還是被西澤知道了。


    西澤總是個情緒化的人,一瞬間的委屈就可以讓他難受到無以複加,尤其是他想要親近的人,隻是將他當做一個存儲的物品。傑斯抱著西澤肩膀上的手掌,觸碰到了枕頭上的濕潤,他意識到了什麽,霍地坐起來,將床上的西澤也抓了起來,他扳過西澤的肩膀,看到他發紅的眼圈。


    “西澤——”


    傑斯注視著他。


    “我永遠也不可能傷害你。相信我。”


    西澤真的非常抵觸這個世界,他在這個世界經曆的,比他以前經曆的一切都殘酷,傑斯是他的親人,他一直這麽認為,但現在他不得不親口去問一遍傑斯,“我到底是什麽?”就像父母說的,他隻是,一個存儲介質嗎。他真的不懼怕死亡,他願意在傑斯失去什麽的時候,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給他,但是不願意是,這一切都是一開始安排好的。


    傑斯扶住西澤的肩膀。


    父母從一開始,就讓西澤和他呆在一起,他和西澤在一起的時間,早已超過了永遠都有忙不完的事情的父母。


    溫熱的唇覆蓋上了西澤的額頭。


    “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是比父母更親的人。”


    唇從額頭覆蓋上了鼻梁。


    “我永遠也不會傷害你。”


    金色的眼睛始終注視著西澤。


    “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也許是因為西澤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從一開始就對西澤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占有欲。


    額頭相抵,西澤終於抬起眼來,和傑斯對視著。


    西澤的雙腿,源於一場事故,傑斯還記得那個時候,西澤用力的抱著他,他們從來沒有擁抱的這麽緊密過,那個時候父母已經不在了,真正稱得上是親人的,隻剩下了他們兩個。


    為什麽,鬆開手了呢。


    他那時,想要和西澤一起死去的,但是等到西澤真的掉下去,他又後悔了,他這一生都沒有這麽後悔過,此後他一直想要彌補西澤,一直想要當一個真正的好哥哥。但其實他知道,他隻是想被需要,想被需要的人需要,想他需要的人,永遠不離開他,永遠會用這樣信賴的目光看著他。


    西澤也確實被他所打動,如果傑斯,隻是把他當做一件物品,也不會對他這樣的好。西澤抱住傑斯的肩膀,趴在他的肩頭抽噎起來。


    傑斯撫摸著他的背脊,喃喃自語一樣的說道,“我們生來就該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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