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這幾日精神都不大好, 早朝時,坐在金簾後麵, 托著額,雙目緊閉。


    下麵的朝臣該說的都擬成折子遞上去了, 實在找不到話頭,但偏偏早朝時,一句話不說也實在不合適,就有人鬥膽上前一步,叫了他一聲,“宣王——”


    金簾後麵的人仍舊沒有動靜。


    “宣王——”


    “還有何事?”聲音都透著幾分疲憊。


    “回稟宣王,昨夜何將軍回朝了。”


    “嗯。”


    下麵的人, 看不到宣王的臉色, 不敢再往下說。


    沉默許久之後,宣王道,“無事就退朝吧。”


    官員低著頭,魚貫著退了出去, 趙書懷本來也跟著退出去的, 簾子後的宣王卻忽然叫了他一聲,“趙大人留步。”


    趙書懷腳下一頓,又走到了殿裏來,宣王從金簾後的門離開,趙書懷跟了上去,一直到了禦書房裏,宣王站在一幅畫旁沉默不語, 趙書懷就站在外麵,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過了多久,宣王才終於開口,“趙大人,本王有一事要托你去辦。”


    趙書懷一掀衣擺,跪了下來,“宣王言重了,有什麽事,吩咐一聲就是了,微臣定當盡心竭力。”


    “替本王去黃山寺的道觀裏,看一個人。”


    趙書懷一下了然,先皇生母嫻妃,雖然市井謠傳說是病死,但其實是在道觀裏出家了。那嫻妃不知因何緣由,不願見宣王,宣王隻得托付給他,每三個月,裝作香客上去捐些香油錢,接濟她們度日,“微臣回去便啟程。”


    “嗯。”


    趙書懷本來準備退下去的,抬頭看宣王已經轉過身來,心思一動,就上前道,“宣王上次所說,為玉真公主選婿之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宣王那冷冽的目光就望了過來,宣王長的有幾分逼似他的生母前皇後,一雙眼眼尾微微上挑,端的是威嚴的很,“玉真是本王的妹妹,從前雖犯過一些過錯,但深得皇上喜歡,本王為她擇婿,是想替她覓個良家。”


    趙書懷沒聽出宣王的弦外之音,他繼續往前湊著,“宣王,臣有個表弟,生的儀表非凡。”


    “趙大人。”宣王看在他替自己辦事的麵子上,沒有說的太難聽,“公主的夫婿,自然要博學多識,頗負盛名,儀表隻是其一。”


    趙書懷這是聽出來了,宣王這是敲打他呢,他本就是靠著溜須拍馬爬到這個位置的,公主他這是沒資格肖想呢。趙書懷的心當即就涼了半截,正準備告退的時候,外麵進來個太監,道,“宣王,何將軍求見。”


    宣王應了一聲出去了,留下趙書懷一個人傻傻的站在禦書房裏,趙書懷本來也準備走的,沒想到又迎麵來了個送奏折的奴才,將折子全都堆在禦案上,趙書懷猶豫了一下,過去翻看了幾本,一翻就不得了,十本裏有三本是彈劾他的,彈劾的還都是實打實的真事,一說他貪汙受賄,二說他濫用職權,還都是一品大員遞的折子,看的趙書懷是汗如雨下。他這為官的一年,實在是太順了,說是扶搖直上都不為過,加上宣王的寵幸,讓他胃口越來越大,不然他家那些動輒幾千幾萬銀子的寶貝,他也置辦不出來。


    倘若宣王聽信其一,那他就完蛋了。


    趙書懷失魂落魄的從禦書房出去了,回去就病倒了,他開始害怕著宣王來找他問罪,也怕自個兒一上朝,就被宣王流放了,但一連幾天都沒有動靜,要不是那折子趙書懷都翻看過,他都要以為根本沒這事了。但正因為他看過,他才害怕,覺得頭上始終有把刀,遲早得掉下來。但趙書懷是個心思活絡有眼力勁的人,不然他官升的也不會這麽快,他開始考慮起自己的路子來,最後左想右想,還是覺得最穩妥的是當皇親國戚,他要是皇親國戚了,那也算是有靠山了,那些個大臣想彈劾他,也得看看宣王的麵子。這麽一想,趙書懷就敲定了,是一定要讓自個兒的表弟,攀上玉真公主那根金枝。


    ……


    百裏安才出去晃蕩了一圈回來,就看見趙書懷笑眯眯的在院子裏等著他,他手裏按著扇子看著他,“表哥在這幹嘛呢?”


    “等你呀。”


    “等我?”百裏安尋思,自己這難道是敗露了?


    “表弟,你成日裏在花街柳巷晃蕩的,表哥都知道。”趙書懷上前來,環住百裏安的肩膀,他這表弟比他還要高許多,他還要踮著腳才能攀上他的肩膀,“但是男兒,誌在四方,表哥不能看著你在皇都學壞不是。”


    百裏安被他攬著肩膀,壓的站都站不直,“那表哥的意思是?”


    趙書懷拖著他進了房裏,房間裏不知何時滿滿當當的擺上了幾百冊的書籍,百裏安看的心裏咯噔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都跟著一僵。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趙書懷頭一回文縐縐了一次,“這些日子,表弟就在家中。”


    “啊?表哥我不識字啊。”百裏安是真不想讀書,他讀幾世了,來來回回都要吐了。


    “表哥給你找先生,教你認字。”趙書懷也是豁出去了,“表哥跟你說,下個月就是科舉了,你要能榜上有名,那是光耀門楣的事。”


    “不是表哥,下個月科舉,我連字都不認識呢——”百裏安整個人都懵了。


    “所以這個月,表弟就要頭懸梁,錐刺股,靜心學習,萬不可再去外麵廝混。”


    “不是,表哥——”百裏安還想再說什麽,趙書懷就如同猴子一樣竄出去了,百裏安去開門,卻聽到了門外落鎖的聲音。


    這……這叫個什麽事?


    趙書懷是真給百裏安請了先生,但人家先生都是教小兒識字,從來沒教過這種青年男子,但是趙書懷給的錢多,一個個還是卯足了力氣教百裏安讀書識字,百裏安本來裝傻充愣,愣說一個字不認識,然後趙書懷就真讓他頭懸梁錐刺股了,然後百裏安受不了的,不認識的全變成認識的了。請來教他的先生一個個開心的不得了,前天連千字文都不認識的人,今個兒名家著作都能侃侃而談,他們就跟趙書懷說,他那表弟是個讀書的奇才,引的趙書懷開心的不得了,賞銀都翻了一倍。


    這邊百裏安被鎖在房裏埋頭苦讀,趙書懷也沒閑著,科舉的考官早就定下來了,他剛好收了下麵的賄賂,當天下朝後,就把一萬兩的銀票,塞進了主考官的袖子裏。考官那邊嚇了一跳,“趙大人,您這是幹什麽?”


    “我有個表弟,參加今年的科舉,還望杜大人多多照顧。”


    “哎喲。”考官把銀票又塞了回來,“趙大人,這可萬萬使不得,使不得啊,科舉是為國家擇選良才,怎麽能行舞弊之事呢。”


    趙書懷是個貪官不假,但他當貪官,也把其他幾位大人的底子摸得透透的,稍微提點幾句,那主考的杜大人,就把錢收下來了。趙書懷想的清楚的很,隻準備給自個兒的表弟弄個榜眼探花一類的,到時候再去求娶玉真公主,宣王也沒話說。但趙書懷沒想到的事,他這邊剛一走,那幾個彈劾他的大臣就把那主考的杜大人圍了起來。


    這趙書懷貪吧,還不會做人,一人吃獨食,鬧的朝堂上幾位大人都不開心,但偏偏宣王寵幸他,他們正愁沒辦法搬倒他呢,現在見他送上門來,又打聽到他那表弟不學無術,就商量著,給他那表弟弄個狀元,到時候殿試的時候,宣王一問,那這一萬兩,不就成了行賄的罪證了嗎。


    主考的杜大人卻害怕,“他行賄,我受賄,那到時候宣王要怪罪下來,我豈不是……”


    “誒,杜大人,您這年歲也高了,宣王念你勞苦功高,正好讓你告老還鄉。你放心,我們幾個都會保你,將責任全推在那趙書懷的身上,斬了他,可不就沒事了嗎。”幾人先禮後兵,杜大人也知鬥不過他們,這次要是不答應,下一回幾人給自己下個絆,隻怕會更慘,隻得答應了下來。


    趙書懷回家了,還美滋滋的想著怎麽個百裏安多弄幾個文縐縐的頭銜,讓他能配稱的起玉真公主,那邊百裏安就已經被一堆書折騰的快要升天了。


    “趙公子,古語有雲……”


    “趙公子,先人有雲……”


    百裏安兩隻手按著耳朵,麵前那三個先生跟蒼蠅一樣在他耳邊嘀嘀咕咕,他實在受不了了,把桌子一掀,站起來道,“什麽古語什麽先人,你們再這麽念下去,我就要成先人了!”


    他正在發脾氣的時候,趙書懷從外麵進來了,他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進來就讓幾個先生先出去了,然後拉著百裏安的袖子,讓他坐了下來。


    “表弟啊,你若考取了功名,在金鑾殿上,宣王問你,你就說對玉真公主一見鍾情。”


    百裏安乍一聽玉真公主宣王,也沒反應過來,隻是覺得有點懵,“啊?”


    趙書懷捏了捏他的肩膀,“玉真公主國色天香,你要是娶了她,咱們趙家,就是雞犬升天。”


    “啊?不是。表哥,我不認識那個……”百裏安被玉真公主哽了一下,終於想起了這是自己的皇姐,那宣王,就該是百裏明華,他的皇兄了。


    趙書懷沒有注意到他的怔愣,繼續勸說道,“你放心,宣王殿試時,隻會問狀元郎,你若是探花,就在下麵乖乖跪著就是了。”


    “不是,表哥我這還沒考呢。”百裏安想站起來,但被趙書懷緊緊的按著肩膀,“我這才會認幾個字。”


    “你放心,表哥已經幫你打點好了。”


    百裏安看了趙書懷一眼,見他神態認真,臉上的表情就凝固住了,“表哥,你這是欺君罔上,行賄瀆職,要殺頭的啊。”


    “你要是不娶玉真公主,我這頭,也遲早得沒有。”這個時候,趙書懷才知道害怕起來。


    百裏安有點想跑了。這算個什麽事啊?


    趙書懷跟他哭了一會,出去時,把先生叫進來,然後又把門反鎖上了,百裏安坐在書堆裏,咬著毛筆罵了一聲。


    ……


    玉真公主的選婿,還是耽擱了下來,畢竟適齡的男子少,這玉真公主據說又是個傻子,現在湊上來要娶玉真公主的,大多都是些想要攀龍附鳳之人,宣王一個也不滿意,就都駁回了。趙書懷就在旁邊提點,說可以從這次科舉高中的人中來選,宣王當時沒說話,隻擺了擺手讓他下去了。


    開考那天,百裏安幾乎是被趙家的家丁架到考場裏去的,他的考卷上早已叫人做了印記,百裏安進去題目也沒看,隨意塗抹了幾筆,時間一到就出來了。考完了趙書懷也不拘著他了,放他從書房裏出來了,百裏安悶了整整一個月,當天晚上就睡在了花樓裏。他讓幾個花樓的姑娘,幫他去錢莊兌了些現銀出來,就準備出城門避避難去了,但沒想到,花樓外圍著趙府的家丁,一看他出來直笑。


    百裏安也幹笑,然後扭頭回了花樓裏。


    他現在是跑也跑不脫,溜也溜不了,趙書懷是等著讓他娶玉真呢。現在趙書懷看他這麽嚴,就是因為他前些天,騙趙書懷說自己在老家已經娶親了,趙書懷愣都不帶愣的,張口就讓他與那女人恩斷義絕,以後好娶公主。百裏安知道他不是個東西,但也沒想到這麽不是個東西。他就在花樓裏呆了三日,等到放榜那天,他都還枕在女人的腿上,聽著曲子。


    放榜的奴才衝到花樓裏來給他報喜,“趙公子,大喜!大喜啊——”


    百裏安知道趙書懷拿錢給他打點了,自己這回就是個探花了,也淡定的很,張嘴含住一顆女人送過來的葡萄。


    “恭喜趙公子!高中狀元呐——”


    “咳咳咳——”葡萄直接嗆到百裏安的嗓子眼去了,他一張臉瞬間漲的通紅。旁邊圍著他的女人,一邊‘趙公子趙公子’的叫著,一邊撲過來幫他拍後背順氣。百裏安好不容易緩過來,問那捏著大紅緞帶的奴才,不可置信的問道,“你說什麽?”


    “趙公子!你高中狀元呐!”


    百裏安還沒反應過來,那大紅的緞花就一下子掛到了他的胸前來。


    說好的,隻買了探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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