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將軍”外,一身白色西裝的新郎官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向書俏揮了揮自己的手杖,唇角帶著求饒的笑。書俏朝門邊走去,一撇嘴道:“雲衡,我今天可是代表女家的,一切按照規矩辦!”


    屋裏笑成一團。一個粉妝玉琢般的小女孩——大約是新娘的親戚,接過大人手裏的一個大圓托盤,又被大人耳語了一陣後,屁顛顛地跑向門口,從鐵門欄杆縫隙裏奶聲奶氣地伸出去:“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褚雲衡笑著對身邊的伴郎道:“趕緊拿出來吧!”


    紅包很快鋪滿了整個托盤底。褚雲衡道:“這下可以開門了吧?”


    林書俏記著新娘子的囑托,並不想過分為難他。隻是門內的其他人還玩得“意猶未盡”,有人提出了讓他唱歌示愛的提議,要求唱的三首歌裏必須包含“董朝露”的名字,諧音也行。褚雲衡倒也落落大方,張開就來。他的嗓音磁性中透著清亮,神態深情款款,三曲終了,引得眾人拍手叫好。


    他笑著說了一句:“謝謝各位親朋好友手下留情,隻出了個唱歌的難題,要是跳舞,我可就不成了。”


    他的神情語氣極其輕鬆自然,沒有半點自憐自傷的情緒。倒是把他的丈母娘給激出了心疼,對在場的各位和顏勸道:“好了好了,別耽誤了吉時,雲衡老遠過來的,這裏的樓層又高,一會兒還有好多儀式要做,別累壞了他!”


    一番話引得眾人善意的哄笑,紛紛說她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雲衡也非常適時地朝著丈母娘的方向一個勁兒作揖。書俏見狀,笑著把門打開了。


    當褚雲衡走進客廳,他的新娘子也已迫不及待地跑出了自己的臥房,唇角漾起甜蜜的笑渦。褚雲衡撐起手杖,也帶著急迫的喜悅表情朝著她走過去。


    他生得俊美儒雅,身材原本也很挺拔,如果隻是坐著,任誰見了都會覺得那是個漂亮的男人。可他的左腿幾乎完全使不上力,因此走路的時候,身體因為重心壓在了右邊,使得肩膀也有些傾斜。平心而論,那不是個瀟灑的身影,可是,他走得那樣努力,帶著種迫不及待要抓住幸福的感覺,誰又會質疑那蹣跚的腳步中滿溢的真誠與美好?——書俏看著他終於走到朝露身旁,朝露仰起頭,用一種近乎崇拜的眼神望著他的時候,心底浮現的,便是這樣一個念頭。


    朝露的父親早逝,在褚雲衡給嶽母敬茶時,書俏也有些擔心他因為身體不便,不能應付,她偷偷看了一眼新娘朝露,她的神情也有些緊張。褚雲衡將手杖交給伴郎,右手將茶碗托穩,左手虛虛地扶住了茶盤邊沿,動作雖然略帶勉強,但他始終保持雙手托杯的姿勢。書俏欣慰地微微一笑:這兩年,他的左手複健也有了些許成效,以往不能舉高過腰的手臂已經能抬高到胸部,手指雖然仍不靈活,卻也已能夠緩慢地張開到八成。她心裏明明為他高興,下一刹那卻忍不住熱淚盈眶。


    “好了好了,可以了!”朝露的母親又是歡喜又是滿眼心疼地攙扶起給自己鞠躬行禮的女婿,迅速接過茶杯,順手把紅包放進茶盤。


    書俏也把茶盤遞給朝露敬茶。隨後,合家喝了甜湯,將一對新人送出門去。


    婚宴上,朝露沒有依照慣例拋新娘花球,而是將它直接交到了書俏的手中。書俏擁抱了新娘,她們互相在耳邊給予了對方最深的祝福。她曾經也對眼前的這個女子心生妒意,因為,她也愛過褚雲衡,甚至或許時至今日還有一絲難以割舍的情意懸係於他。可是,老天卻沒有把最好的相遇時機留給他們,那個時候,他們還太年輕、也太脆弱,在遭遇阻力的那一刻,輕易便放棄了抵抗。可是,遇到朝露的時候,雲衡的愛是那樣熱烈——他從來對她都是溫暖卻恬淡的,那是她所不曾從他身上得到過的愛,而朝露更是對他愛得如癡如狂,不顧一切。在了解到這一層之後,她拋開潛意識裏僅存的一些幻想,她知道,連一絲一毫挽回這個男人、改變初戀結局的可能性都沒有了。不是沒有遺憾的,隻是,她目睹了褚雲衡和董朝露在這場辛苦的愛戀裏浮浮沉沉,卻始終不離不棄,心疼和震撼的感覺遠遠超過了這份小小的遺憾。她不止很快收起了那份失落,甚至還竭力撮合雲衡與朝露的姻緣。


    書俏擁抱著朝露,望向朝著一旁站立的褚雲衡,晃了晃手中的花球。他點了點頭,與她會心一笑。


    隻是,當宴席散場,在酒店宴會廳門口與朝露和雲衡道別之後,她的心情變得有些難以名狀。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逝去,再也無可追回。


    褚雲衡和朝露她今晚為了喝酒,特意沒有駕車,便提出要幫她叫車,她婉言謝絕了,直說這點小事,她自己解決便好,讓他們隻管自顧自享受*。他們因為要招呼的客人實在很多,便也就沒有再與她客套,隻說改天約她到家裏吃飯,感謝她一路來的幫忙。她笑著應允。


    電梯來了之後,她直接走了進去——之前已經和這對新人道別,此刻,她沒有再回頭。


    十月初的江南,晚間已有了秋意。她穿著斜肩的小禮服,裸/露的肩頭在開著冷氣的大堂裏,感覺有些涼。


    手掌下意識地蹭了蹭手臂外側取暖,心裏暗道要是帶條披肩來就好了。一路走,一路低頭從包裏翻出手機來準備叫車,卻不想這時候有人從身後叫住了她,聲音很熟,但一時想不起來。


    回頭,果然是熟人。


    王培安展開一件外套,向她微微一頷首,道:“林小姐你好,江先生讓我把這件外套給您披上。”


    她順著王培安身後看去,江淮的輪椅停在離大堂門邊上,離此有十來米的距離。


    他的頭發被仔細地打理過,胡子也刮得很幹淨,身上原本應該穿著一套三件式西服,隻是現在他的襯衫外麵隻套了一件馬甲,外套則在王培安手裏。


    她不自覺地笑了笑,心裏有暖暖的細流從不知來處的地方滲透進來。從王培安那裏接過外套,她徑直朝江淮走過去。


    他也看到了她,肩頭幾不可見地聳了聳,右手微微向前張開,似乎是在和她打招呼。


    “江淮,你怎麽在這裏?”書俏俯身問道。


    他的笑容很淡:“朋友今晚在這裏擺女兒的百歲酒。你呢?”


    她指了指自己這身打扮:“給朋友當伴娘。”


    “早知道你有朋友會在‘月河’辦婚宴,或許我可以安排得更好些。”


    書俏一愣,方才想到這家“月河”酒店,貌似是江家的產業。


    她看過網上關於江淮的簡介,忍不住問:“據說,你已經把管理權移交給了專業的管理團隊。那麽,你現在不需要來這裏上班,對嗎?”


    他點頭:“我的身體情況其實並不允許高強度的工作,早些年我確實也親自打理生意,高負荷的工作讓我的身體變得有些吃不消,倒是這一年來,慢慢調整得健康一些了。而且,說實話我也不怎麽喜歡這一行。現在的我覺得輕鬆了許多。”


    “我也覺得,你也不太像個生意人。做‘藝術家’比較適合你。”


    他略略歪過腦袋瞥向她:“你是指我比較有藝術家的憂鬱氣質?”


    她斟酌著用詞,最終還是誠實點頭:“是的,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我覺得你是個充滿靈性美的人。”


    “謝謝你的誇讚。”他笑了笑,手指覆上了輪椅右手邊的那根操縱杆,驅動輪椅向前。王培安和書俏緊隨其後,有門童為他們拉開了門。


    迎麵一陣夜風襲來,書俏想起了什麽,立即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將他反蓋在江淮的身上。


    “我並沒有那麽虛弱。”他說,但終究沒有拒絕她的關心。


    “我也沒有。”她笑著回答。


    “讓培安送你回去吧。”江淮的車就停在酒店門口。


    “這太麻煩了,我……”她剛想拒絕,從大堂裏又走出來一個人,正是褚雲衡的伴郎。


    見到站在大門口的書俏後,他和她打招呼道:“嗨,林小姐,你還沒打到車?”


    “沒有,剛好遇到朋友,就聊幾句。”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見她沒有立即回答,他補充申明道,“放心,不是我來開,我叫了代駕。”


    剛才在主桌上,伴郎對她極盡殷勤。書俏不蠢,也不是懵懂少女,不管是不是她多心,眼下她都沒有心思去應付別人的追求。她幾乎想也不想,便對那人說道:“謝謝你,既然遇到了朋友,我可以搭他的車回去。你自己路上小心!”


    褚雲衡的伴郎眼中有一瞬的黯然失落,可還是禮貌地與她道了別。那是個很有風度的男人,何況,她相信既然是雲衡的朋友,人品也不會差到哪裏去。隻是,他出現的時機不太好。


    書俏極輕地喟歎了一聲,低下頭,視線恰好落到江淮的臉上。


    他舔了舔唇,問:“你確定要坐我的車?不是為了敷衍那個人?”


    她怪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本來我的確是為了婉拒那個人的好意,現在嘛……我覺得那麽晚了,有順風車坐也很不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何處聽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何處聽雨並收藏江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