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她曾經接觸過不少“直男癌”患者:性別優越感爆棚,將女性“物化”為私有財產,好在,她的江淮看上去雖然有些“老派”,卻是個懂得尊重女性的真正君子!她為此慶幸,自己果然眼光不俗,心裏對他更是添了幾分敬重和歡喜,不覺笑道:“江淮,你超‘man’的!”


    他不說話,隻是微微搖頭,眉眼透著淺淡溫柔的神情。


    在征得他的同意後,書俏推他去浴室做簡單的清理。


    她是那樣神態自然地用溫熱的毛巾替他完清理下/身,將褲頭拉回腰際,最後還不忘仔細地整理好褲子上那些細微的褶皺。


    江淮說:“有時候,還是免不了要你屈就做這些事。”比起負疚,他的語氣更傾向於坦白。


    “如果這是一種‘屈就’,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並無抱怨,欣然處之。”


    書俏站起來,將他推出浴室。


    盡管她仍不舍與他告別,她卻已看得出來,他的身體露出了一絲疲態,於是她主動叫來了培安。好在,今晚他們還有一點共處的時間。


    一坐進車裏,培安主動替他們升起了前後排的隔離板,書俏吐了吐舌頭,羞澀地對著江淮擠擠眼睛:“我說,你真該給培安漲漲工資,那麽善解人意的生活助理,上哪兒找去?”


    “你說得對。”他孱弱卻主動地牽住在一旁的她的手指,“書俏,我很幸運。”


    能說出“幸運”兩個字,對他來說有多麽不易——她當然很清楚這一點。“我也很幸運,江淮。其實,有過一次心動之後還能再次心動,是很難的。我心動過、也心傷過,可是,我以為跨不過去的一些事,因為現在有了你,我不再遺憾……”


    江淮道:“癱瘓以後,我從不敢愛,可‘愛’又是難以控製的一種感覺,過去,我選擇逃避退縮,而現在,你讓我無處可逃!”


    “並不是我讓你無處可逃,而是你自己不想逃了,是不是?”她拿起他的手,貼合在自己的臉頰上。


    “是的。”聲音明明有些顫抖,聽上去卻透著一股下定了決心的堅定。


    車子在書俏的家門口停下,下車前,她與他約定了第二天複健的時間,書俏在窗台上,看著他的車子在夜色中離去,心裏既充實又隱隱有些空蕩。


    ——原來那句話並不是虛假的空話:剛剛分開,思念便已啟程。


    要不是怕時間太晚造成擾民,她真想打開客廳中鋼琴的琴蓋,彈奏一曲聊解心底相思。終究她還是做了個有公德心的人。一時半刻睡不著覺,幹脆上網查詢一些裝修信息,打算把自己這套公寓的衛生間小小的改裝一下,更方便江淮的使用。有些問題,她不得不有現實性的考慮,江淮行動不便,往後與其每次約會都往外麵跑,不如多來她這裏,既親密又方便她照顧,萬一某天他累了,在這裏過夜也可以。那麽,房間裏尤其是浴室的適當改裝便勢在必行了。


    最後,他選定了兩家裝修公司,打算第二天白天再打電話仔細谘詢對比一下。做完這一切,她終於有了困意,衝了個澡便躺下睡了。


    第二天下午,她比平時提早了兩個小時離開康複院。到達江家後,先是給江淮的母親方孝齡做了常規的語言訓練。方孝齡今天的狀態很好,教她的短語都大體記住了,還拉著她的手笑眯眯地盯著她看,嘴裏不停地重複著“好哇”這兩個字。書俏倒被她弄得不好意思起來,卻又覺得心裏甜甜的,又想到病人的心情有利於康複,便也就大方地對方孝齡說道“我也覺得江淮很好”,這一來,使得方孝齡更加眉開眼笑。


    從江母的房裏出來後,書俏才發現,江淮就在他的母親門口一直候著。他的身上穿著一套輕薄的運動衫,大約是為了一會兒的複健做好了準備,隻是腿上還蓋著避免受涼的薄毯。


    她道:“等我呢?”


    他也不否認:“是啊,等了一天一夜了。”


    那話裏的甜蜜相思意,簡直快要溢出來了。她聽了,不禁笑道:“這麽想我?”


    “既想,”他說,“也怕。”


    “怕什麽?”


    “怕一會兒的複健,讓你突然意識到,我真的很沒用。”


    她也不辯解。有些事,無需多辯,用行動證明自己的心意堅決才是最有力的。“那麽,可以開始了嗎?”她問。


    他點頭,驅動輪椅引路。


    江淮的複健室很大,幾乎不遜色於醫院複健科專門的訓練室。裏麵甚至配有最新的零重力自動化手推係統的複健設備。即便是像江淮這樣的四肢癱瘓病人,也可以在高科技的設備支持下完成某種意義上的站立甚至行走。


    書俏沒有急於開展訓練,而是拿掉了他膝上的毛毯,調整起江淮的輪椅體位。江淮的輪椅很高級,即可以調節到平臥的狀態,也可以變為站立床。書俏緩慢地調節著輪椅,觀察著他的臉色及反應,看他有沒有因為自己體位上的改變造成不適。好在,他的神色還算輕鬆,看來,平時也有做這類的訓練。


    過了一會兒,書俏將他的輪椅調整回平常的坐姿狀態,隨後道:“怎麽樣?還吃得消嗎?”


    “我每天都會這樣站一會,即使別的複健都沒空做,這一項,我一直都是這樣堅持的。”


    她望著她,點頭道:“很好。”緊接著又道,“我第一次幫你做複健,不如這樣,你告訴我,你今天比較想訓練哪一項?”


    他似乎想了下,抬起下巴指著治療台的方向說:“就那兒吧。”


    書俏尊重他的意見。將他推到一張治療台前:“你想用滑板還是平移機?”


    “如果你願意幫助我,就用滑板吧。”他說,“我還做不了在沒有外力幫助下完全依靠自己臂力的轉移。”


    書俏拿來放在治療台上的一塊滑板,插/入江淮的輪椅坐墊與臀部之間:“好了,我們一起加油。”


    江淮的右手腕撐到治療台麵上,左手腕則在輪椅坐墊上撐起一個角度,臀部在滑板上挪蹭著往治療台上去,沒兩秒鍾便開始打顫。書俏護著他,並不使出很大的力道,隻是在他東倒西歪之際扶持一把,做好保護措施。好不容易江淮將半個臀部挪上治療台後,他幾乎倒下去,幸好右手肘還有些力道,撐了他一把。見他實在沒有力氣撈起自己癱軟的腿,書俏便托了他一把,收起滑板,將他的兩條腿抱上了治療台。


    他躺在治療台的軟墊上,氣喘籲籲。她拿來事先準備好的毛巾替她擦了汗。


    “需要休息一下再繼續嗎?”她關切地問。


    “一分鍾就好。”他說。


    他果然隻休息了約莫一分鍾,便說可以開始複健了。


    “我一直都很想學會自己翻身,可是那很難,尤其是用到左半邊身體的時候,我根本翻不過來。”他有些沮喪地說,“家裏的人總要輪班為我半夜翻身,害得他們都睡不好,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書俏也隻好安慰道:“可是你會越來越好的,隻是需要時間。”


    “我是不是不該在你麵前說喪氣話?”


    “你可以說,可是,在說完之後,你不要真的灰心放棄便好。”她按摩了一下他的肢體:“那我們今天著重進行一下翻身訓練吧。”


    那是怎樣的一個翻身?書江淮咬著牙,利用頭、頸、肩膀和利用唯一能較大幅度活動的右手臂在治療台上和自己麻痹的大半個身體做著鬥爭,整個人扭曲成一個奇怪的姿勢,卻始終沒法完全翻過身去,好容易接近成功,卻又被腰部以下幾乎完全死寂的肢體重量帶回原位,他喘息著,伸出右臂撈自己的腿,一條、兩條……用盡全力卻也隻是勉強擺成一個半屈的角度,腰部卻仍然幾乎直挺挺地平貼著墊子,令他的姿勢看起來更加別扭。


    她有些舍不得他,嘴裏卻鼓勵道:“快成功了,不要放棄,好嗎?”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右手肘配合肩頸和頭部用力一挺,左手蹭在腰間做著虛弱的協力,最後,他的口中低吟了一聲,利用巧勁將腰翻了過來。他似乎一下子虛脫了,大喘了幾口氣後,右臂顫巍巍地往大腿中間一/插,撈起自己癱軟的腿,調整到側臥的狀態。


    他的姿勢不甚好看,甚至帶著些許狼狽,可不管怎樣,他總算成功翻過身來了。


    可那是怎樣的一種“成功”啊!書俏心裏酸楚。眼前的這個男人畢竟不是一個純粹的病人,而是她的所愛,看著他的艱辛,她難掩痛苦。


    “瞧,你不是可以做到嗎?”


    離他開始翻身到翻身成功,已經過去十五分鍾了。


    江淮居然在笑:“如果你認為這是一種成功,那就算是吧。”


    “它當然是!”她說,“雖然,它隻是成功的開始,可畢竟,是一個不錯的開始,對嗎?”


    江淮道:“在我隻能躺著的時候,可以坐上一分鍾就是成功的開始;在我隻能被別人喂食的時候,第一次將粗柄的勺子送入口中便是成功的開始;書俏,那種類型的‘開始’對於我來說是永無止境的,關於這一點,我已經很了解……可是你呢?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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