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書俏收拾了餐桌,培安也進廚房來幫忙,隻留下書培與江淮在客廳裏對坐。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書俏在廚房裏完全聽不清楚。她終究有些不放心,把碗碟放進水槽後,湊到廚房門口悄悄張望了一眼,隻見兩人都神色從容,麵帶淺笑,便也安心下來,不再探頭探腦。


    回過身見培安擼起衣袖準備洗碗的架勢,她本想推他出去,轉念卻又覺得,趁此機會讓哥哥與江淮單獨聊聊,增進了解可能更好。於是她說:“我來洗碗,你幫我擦幹放進櫃子裏就好。”


    書俏將一隻洗好的碟子交給他,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對他寬慰地一笑:“培安,我覺得我哥哥對江淮印象不差的。”


    “哦?真的嗎?”培安的精神頭明顯振奮了一下,卻又很快猶疑道,“可是,江先生的身體很差……”


    “這個我們早就知道了,不是嗎?所以,我們應該樂觀一點看:我哥哥已經看到了江淮最劣勢的一麵,那是所有人都能一眼望知的缺陷;可我們知道,江淮還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不能被人一眼所望知的可愛之處,隻要他打開心扉,他是有機會讓別人一點一滴被他感染、感動的——我深信不疑!”


    洗完碗出來,書俏俯下身貼在江淮耳畔淺笑低語道:“和我哥聊的什麽?”


    “男人間的談話——”他說,“秘密。”


    她也不多問,隻看了一眼書培的神情,他恰好也望著她和江淮,眼神柔和溫暖。


    看起來,江淮對這次的“突發狀況”應對得還不錯嘛!


    幹脆她來個“趁勝追擊”好了!


    書俏走到鋼琴前,款款坐下,掀起琴蓋,右手把落在肩前的長發稍稍往後一撥。


    “好久不彈琴了,今天高興,我給大家彈一首吧。”


    書俏從四歲開始學鋼琴,雖未成為演奏家,但因為自己愛好,便一直將練琴的習慣保留至今。說是好久不彈,也是她自謙了。


    而她彈奏的曲子,竟是“簷前雨”加“蝶舞”、


    那是江淮兩個階段的民樂協奏曲代表作,卻經過書俏細微的改編和串聯,成為了一首完整的鋼琴曲!難怪江淮在她演奏完畢後驚呼:“書俏,你是天才嗎?”


    說天才當然有些誇張,但能將一首中國民樂協奏曲移植到鋼琴上,也不是初學音樂的人能夠做到。書俏合上琴蓋,側過身來笑道:“我在想,要不是當年爸媽逼迫得太緊,適得其反了,也許我還真能走專業演奏這條路。”


    江淮皺眉:“你的父母對你寄望很高吧?”


    書俏知他憂慮什麽,還不及開口安撫,就聽到哥哥書培半是無奈半是玩笑地說:“嗬,小時候大概是的,隻是後來啊,他們也失望慣了。”


    江淮沉吟道:“你們這樣的都可以被稱作‘失望’,也不知道要怎樣的出類拔萃才能叫人滿意呢……”


    書俏說:“關於這個問題,我和哥哥曾經苦惱過,可能是因為我們秉性自私,終究還是沒有選擇成為父母所期望的樣子,而是選擇成為了自己想做的那個人。”


    “我爸媽在一開始也是希望我成為一個繼承家業的商人的,可是我卻選擇了音樂這條路。”江淮說,“好在他們選擇了體諒和支持,誰知道陰差陽錯,我終究還是……”他的語氣不無傷感。


    “受傷後,你不得不成為一個商人,可以說,對於這場角色轉換,你做得還算成功。”書俏凝視著他,“可是,你並不開心,事實上,那時候的你也沒有什麽事能讓你開心,你不過是假裝‘甘心’臣服於命運安排罷了。可是我知道,那個不甘心的你已經回來了!”


    江淮蜷起了右手,仿佛潛意識裏想要抓住什麽:“是的,我無法繼續扮演一個‘超然’的角色,那不過是一種基於自己什麽都要不起的心態在死撐罷了!——也許有些東西,我未必要得起,可是我想要的東西,卻不比其他人要少。”


    書俏為他心疼,卻笑著指了指自己道:“我是否在其列呀?”


    江淮看著他:“你明知道答案。”


    書培輕咳了一聲:“咳!”


    書俏輕咬著唇,瞥了一眼哥哥,硬是憋住從心底往外冒出的笑意,過了一會兒才說:“哥,我剛彈的,是江淮譜的曲子哦。過去,他是一個出色的二胡演奏家,現在他是一個出色的作曲家!我不止愛他,也很崇拜他!”


    書培假裝用拳頭擋住嘴唇,大聲咳嗽了一聲,以表達自己受不了自己妹妹如此肉麻的表白。隻是放下手來,便正色道:“愛與崇拜都是很美好的感覺,然而兩個人在一起僅僅憑借這些卻又是遠遠不夠的。可是,我得承認,至少在今天之後,江淮給我的感覺是加分的;而我對你們的未來,也從完全不樂觀轉為稍稍看好。”他轉向江淮,加重語氣道:“江淮,坦白說,你的條件實在不算好,不過……你的為人,卻算得上可愛!就因為我對你的那一絲認可,有一句話,我想讓你了解:你說你如果拚盡了全力都無法讓書俏幸福,至少還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祝福她,乍一聽當然讓人感動,可有時候,愛情的鬥爭裏是不能容許有後路的。一旦有了後退之意,哪怕是出於善意,也會變得不夠果敢堅韌。江淮,如果你真的希望和書俏一起幸福地走下去,便不要去想那出於無奈之心的祝福,倒不如想想怎樣才能像一個男人一樣,勇敢地扛起所有的風暴!”


    送走了書培,書俏讓培安在客廳小坐,自己則推著江淮進了臥室。


    “要不要去床上躺一會兒?”她知道他坐了大半日,身體疲乏不說,精神也高度緊張,早就有些吃不消了。


    江淮也不硬撐,老實承認道“是有些累了。”緊接著有些小小的困窘之色,“書俏,先推我去下洗手間吧,省得一會轉移起來麻煩……”他紅了臉,聲音愈加小了小來:“或者,讓培安進來幫我也行……”


    書俏什麽也不說,抬起手指彈了他一下腦門,以示抗議。


    他笑得很靦腆,眼中寵溺而又感動:“好好好,我知錯了。”


    門是特意加寬的,即便是電動輪椅進出也不再那麽困難。馬桶不止添了扶手,還安上了自動衝洗的設備。江淮說:“你把衛浴搞成這樣,自己會不方便的。”


    “殘障人士的設施是最好用的設施。”書俏不以為然。


    “你的朋友來了恐怕會嚇一跳!”


    “哈,就讓他們認為我品味超然好了。”她一點也不在意。


    “你的品味的確挺‘超然’的。”江淮說,低頭看著自己有些萎縮的大,輕輕歎息。


    書俏協助他他調整好位置,過了一小會兒,水流聲淅淅瀝瀝地響了起來。直到水聲完全止歇,江淮一直低著頭。


    “好了?”她問。


    “我也不確定。”他無奈地皺眉,“我的感覺,有時並不敏銳……再等等吧。”


    說著,他自己按壓了幾下小腹,果然,又有點點滴滴的餘尿漏出來。


    “我想,應該差不多了。”他說。


    書俏說:“你自己按一下旁邊的衝洗鍵吧。”


    江淮照做了。書俏又讓他自己套好褲子,自己隻從旁輔助。


    “書俏,也許我們以後每一次的約會,免不了會讓你和這寫煞風景的事打交道。”


    她搖頭,笑得輕鬆又簡單:“江淮,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愛情就是‘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做什麽都浪漫’!——我覺得我是在談一場很棒的戀愛,因為,我現在和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和浪漫有關的。”


    從洗手間出來後,書俏取出一塊轉移滑板,在輪椅和床之間架好:“雖然我知道轉移機更方便,可是,我想,你還是應該多多嚐試自己轉移。你不需要擔心做不到,因為有我在!而且我相信,終有一天,你一個人也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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