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也有些年數不曾見過元徵了,腦中記著的便是他先前病弱的模樣與怪力亂神的“天煞孤星”命格。


    她依舊是不喜歡這兩件,之所以忽然對元徵大為改觀了,也不為旁的——趣味相投。


    回到當日。


    元徵說要給雁卿送書,真沒吝嗇。雁卿回府當日下午,他就遣人送來了。


    這個年代版刻業尚不發達,流傳大都靠手抄,抄一本就是一本。是以搜羅藏書十分的辛苦,尋常富貴人家家有十萬卷藏書已十分了不得,還大都是幾代人辛苦積累下來的。


    是以元徵送過來,太夫人便也隨手翻了一翻。她自詡博覽群書,略一翻看便已讚歎作者大手筆,可竟是她聞所未聞的作品。便感慨,“竟還有多少名作是我無緣一覽的……”


    大約是來送書的人回去想元徵傳話了,元徵當即就差人來回,“這兩年在外麵,著實搜羅了不少滄海遺珠。若不能流傳開來,豈非暴殄天物?”毫不吝嗇的就開具了編目給太夫人,道是可與府上“互通有無”,互相抄藏。


    ……多少人想討好太夫人,一輩子都沒尋到點子上——實在是太夫人命太好,對好東西太習以為常,輕易打動不了她——元徵卻一擊得中,舉重若輕的贏得了太夫人的好感。


    是以這回世子妃帶著元徵來,太夫人也十分高興。


    待見了元徵,反而吃了一驚。


    得說元徵真心生得好,隻怕比慶樂世子當年也是不遑多讓。然而這也是可以預料的,畢竟幼年時他模樣已很不俗。太夫人吃驚的主要還是他的氣質——哪裏有半分久病之人的虛浮暗淡?分明神清氣朗,便如滿月當空,好得能發出光來。


    便道,“有些年數不見,七哥兒氣色與往昔真是大不一樣了。”


    就瞧一眼林夫人——林夫人也隻笑而不語。


    世子妃便笑道,“您也是容光煥發,看著氣色很好。”


    客套完了便也順著太夫人的疑問跟她解惑,“前些年王爺帶著他去清風觀裏求平安符,正遇上白上人。說他原就沒有什麽宿疾沉屙,不過就是飲食上有些瑕疵,使體內五行不調罷了。又吃了許多藥,靜多動少,看著就跟有病相似的。便傳了一套飲食調理的法子,一套道家練氣的身法。按著他說的去調理,果真漸漸就好起來——已有一年多不用吃藥了。”


    元徵就補充道,“就去歲秋天著了場風寒,吃了一副湯藥罷了。”


    太夫人不喜歡元徵跟雁卿太過親近,可不就是因為他是個藥罐子嗎?


    聞言不由就又仔細打量了元徵一會兒,笑道,“果真。除了白上人教的身法,可有修習旁的武藝?”


    元徵便答道,“前年開始學的騎射,這是祖上安身立命的本領,一直都努力修行著,不敢懈怠。”


    太夫人就十分讚賞的點頭,對林夫人道,“我們家演武的日子也快到了吧?”林夫人道是,將確切的時日告知了,太夫人便說,“到時候七哥兒可一並去看看——聖人講六藝,射禦與詩書並列。如今有人說世家子弟孱弱——便是因將武藝丟了,一味去攻讀詩書的緣故。”越看元徵就越滿意了。


    得說人的思維慣性還是很強大的。太夫人聽完世子妃辟謠,又見元徵能勤習武藝,頭一個想法竟是——好像沒什麽理由再反對他成為自己的孫女女婿了——片刻後才暗笑,莫非她看年齡合適的少年郎,頭一個標準竟是他能不能當自己孫女婿?


    ……可不就是如此麽!


    然而想到雁卿得罪了太子,若真嫁入慶樂王府,豈能少了和皇帝一家打交道的時候?便也不做設想了。


    這廂太夫人正和世子妃聊著,林夫人作陪。那廂雁卿和月娘就下學回來了。


    姊妹兩個上學都很有模樣,背著織錦縫就的小布包,裏麵裝著書和課堂上寫的大字。一邊兒討論著功課一邊兒就雙雙進屋來了。才進了院門,就被翠竹給攔下了,“太夫人和夫人在裏間見客呢。廚房裏新做的桃花香餅,又有四合如意果、金絲壘玉糕,米花苕絲糖,配著甜潤的玫瑰露,姑娘們先去吃一點可好?”


    雁卿十分歡快的說,“好~~”


    就被點心拐走了……


    她們離得遠,可架不住少女嗓音清脆,元徵耳聰目明。


    裏間元徵故作懂事沉穩,是以言少而精,不露聲色。聽雁卿這般回答,心情真是十分微妙。幸而太夫人和世子妃們雖沒聽見翠竹的話,卻都聽見雁卿婉轉童音道“好”,太夫人便笑道,“是雁丫頭和月娘下學回來了。”


    世子妃便道,“自上回筵席後,倒是有些日子沒見過雁丫頭了。”


    林夫人:……


    自然沒有回來了卻不來見客人的道理,便隻好笑著讓人去帶雁卿與月娘進來。


    片刻後姊妹兩個就牽著手進來,見了世子妃和元徵也隻略驚訝罷了。向四周分別行過禮。雁卿身量拔高後,許多幼時做起來十分笨拙嬌憨的禮節,如今做著也添了份端莊大方,倒也似模似樣了。更兼她眼睛裏常帶著歡喜,總是以笑對人,便看著尤其可親。


    元徵目光也不覺柔和起來。太夫人便立刻就明白,何以林夫人不喜歡讓雁卿和元徵來往了。


    雖不曾有浮浪失禮之舉,可到底是少年,目光騙不了人。


    他的喜歡竟是一眼就能瞧出來。


    世子妃已拉著雁卿姊妹說起話來。


    太夫人便也不動聲色,隻又去看雁卿——便放下心來。


    她大孫女兒確實還是那個一片赤誠,歡喜也純粹、難過也純粹的癡兒。她還什麽都不懂。


    見雁卿臉上白裏透粉,帶著薄薄的汗意,眼睛黑亮得如泉水洗過一般,就笑道,“怎麽一頭汗?”


    雁卿和月娘對視一眼,就都笑道,“我們放風箏去了,才剛回來。”


    ——林夫人既然曉得世子妃要帶著元徵來,自然就有辦法拖延著不讓雁卿回來。原本以為萬無一失,誰知雁卿忽然福至心靈,想起放風箏有“放晦氣”的意味,待放高了,便麻利的剪了風箏線。看那風箏晃晃悠悠的漸漸遠去了,便覺得一年份的黴運都飛走了,連太子都不能壞了她的好心情。


    時下天光明媚,萬物逢春,真是再好不過的季節。沐著春風,詠而歸,大姑娘覺得好運正在蓬勃萌發。這不一回慈壽堂,就遇上七哥兒來玩嗎?


    她正待說話,太夫人和林夫人便都道,“快去洗洗吧。”


    倒也提醒得沒錯,雁卿便和月娘一道行禮告退。


    行至元徵跟前,元徵有些待要說話,雁卿忽而就停住腳步,笑道,“我一會兒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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