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龍肉,地上驢肉。


    現在,元嘉正坐在爐子前,翻炒著一盤驢肉。


    元嘉的神智到現在還是有偶爾會有一些恍惚。那天的混亂讓他印象太深刻。


    最先衝出去的流民們雖然扮演了合格的炮灰角色,自以為會漁翁得利的韓老三一夥,也被奪了性命。這一場衝突,對於官兵來說,可能也就是一場意外,連小規模衝突都有可能算不上。但是韓老三一夥造成的破壞力無疑是驚人的。


    那時候的混亂,在當時,對元嘉來說,更接近於一場3d大片。


    真正讓元嘉直到現在還在晃神的,是連續兩天來,一直在他身邊斷斷續續發生的一些詭異的狀況。


    譬如說,那些從韓老三等人身上冒出來的灰黑色氣流;


    譬如說,樊浩軒胸口的那團迷霧,變成了一個細小的漩渦;


    譬如說,那些個灰黑色氣流被細小的漩渦給吸收了……


    樊浩軒從屋頂上跳下來的時候,就發現元嘉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他一邊走上前,一邊將鍋子裏的火熄了:“怎麽了?”


    兩人現在正在一個廢棄的村落裏,當然不是最初的那個,而是相距更遠的另外一個小村落。村子在山裏麵,總共也就十來戶人家,如今也早就已經人去樓空。


    好在,山裏麵交通不便,這些人搬走的時候,顯然也沒辦法搬得像外麵那個村子一樣幹淨,還留有一些簡陋的家具。樊浩軒修修補補,也能湊合著用。


    房子也是一樣。


    現在的世道太混亂,無論是樊浩軒還是元嘉,都需要先安頓下來,哪怕是暫時的。


    而隻要要求不那麽高,以樊浩軒的水平,折騰出一間像樣的房子來說,並不太難。哪怕有些活他也從來沒有做過,但是稍稍研究一下,也能搞明白。


    別看樊浩軒各種行動如常,可是他心裏麵的震驚,其實一點都不比元嘉小。


    那天他跟著元嘉守在那位置,雖然確實等於天外飛來了一車糧草,但是這也不表示,他就有本事將這車糧草據為己有。


    流民組成的隊伍根本就沒有多少戰鬥力,哪怕中間有韓老三幾人,也沒有對官兵造成多少有效的殺傷。在所有流民全部伏誅之後,官兵很快就清點起了損失。


    當時的元嘉腳已經扭傷,他的本事再大,也沒辦法將一輛滿載的板車帶走。


    就在樊浩軒準備悄悄將元嘉帶離的時候,卻被元嘉死死扣住手,然後就見元嘉的手指動了幾下,跟掐算有些類似,卻有更多的不同。那動作細小又輕快,簡直如翩飛的蝴蝶,輕輕舞動了一下翅膀,身下的花朵就微微動了動……


    樊浩軒很快就發現,眼下的這朵花,正是他們所處的環境,地方不大,隻包含了他們兩個人和那一車糧草,外加一頭驢子,滾下坡的那頭驢子顯然不在範圍內。這麽一圈瞬間就像被罩在一個透明罩子裏一樣。前來搜索的官兵提著鋼刀進來,又虎著臉出去,從他們眼前經過,丁點都沒發現異常。


    於是等官兵離去後,樊浩軒才有了足夠的時間,從容地將那麽多物資轉移陣地,甚至還找到了滾落山坡的那頭死驢。


    這不正常!


    樊浩軒在享受這種不正常,帶來的成果的同時;也接受了元嘉的心不在焉。


    所以,他在勞作之餘,隻能經常看顧一下元嘉的情況,別讓他把刀子切到手上,也別忘記自己的腳還上著夾板,更別把菜燒焦了。


    鹽很少。兩頭驢子都死了。元嘉也沒有處理這樣完整大牲口的經驗,樊浩軒倒是很熟練地將肉分割出來。元嘉將吃不完的肉,做成熏肉,在屋簷下掛成一排。


    食物的豐足,讓元嘉的精神瞬間鬆懈下來,總算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床鋪很簡單。樊浩軒拆了一塊門板,用兩張長凳架起來,上麵鋪上厚厚的幹草,再將之前的蘆席拿過來鋪上,比起原先那是要舒服多了。


    “也不知道哪裏有鹽?”元嘉扯了扯“被子”,蓋住自己的肩膀,進行慣例的日常一聊。


    樊浩軒手掌一張一握,包裹住元嘉圓潤的肩頭,往自己的身邊拉了拉,順便扭腰貼過去一點:“濟州城裏就有。”


    “啊?”元嘉側過頭,“那裏不是被山賊占了麽?”


    樊浩軒皺了皺眉頭:“山賊……也不一定是山賊。”


    元嘉不明白了:“不是山賊,那能是啥?”他對濟州城的動亂,完全沒有記憶,隻是覺得微妙的迅速。濟州城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當然算不上什麽,但是在這種生產力水平之下,濟州城應該也算是一座大城了吧?竟然一夜之間就淪陷什麽的,也太玄幻了。


    樊浩軒猛地一低頭,將被子的責任進行到底,兩個人之間完全貼合住,再拉過充當被子替補的棉衣蓋上:“不想了。反正等過幾天去濟州城看看。”


    去看什麽,樊浩軒沒說。


    元嘉滿腹疑問,卻抵不過困意,沉入夢鄉。


    樊浩軒胸口的石珠,抵著元嘉的胸口,那原本緩慢旋轉的霧氣漩渦,瞬間加速。


    等元嘉睡醒的時候,睜眼第一眼就摸了摸樊浩軒的胸口。


    隻穿了一件單衣入睡的樊浩軒,悶哼一聲,快速抓住元嘉的手:“幹嘛?”


    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元嘉的耳邊,讓他縮了縮頭頸。


    樊浩軒覺得有意思,抬高下巴,用鼻尖磨了磨纖細的頸子。懷裏的人太瘦,側睡讓他的鎖骨更加明顯……樊浩軒突然戳了戳那個凹陷的小坑。


    元嘉沒想到樊浩軒會突然襲擊,頓時一縮,身體跟著小跳了一下:“你幹嘛!”但是他整個身體都被樊浩軒給箍住了,根本跳不到哪裏去,反倒因為這動作,讓兩人的距離更加貼近。


    剛醒的樊浩軒腦子還不清醒,像是和那小坑卯上了,突然伸手壓著元嘉平躺在床上,整個人跟著壓上去,雙眼呆滯地看著兩處小坑,嘴邊慢慢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手指一伸,戳上去!


    戳上去不算,還摸了摸!


    元嘉渾身一抖,覺得自己腦子裏的一根弦瞬間繃斷了。他他他是不是被調戲了啊!不對,這還叫被輕薄了?呸呸,他又不是女的,輕薄個鬼啊輕薄。等等,世界上還有基佬這樣的物種……


    樊浩軒是基佬?


    元嘉頓時覺得風吹屁屁涼,但是一想到自己在匕首牌鏡子中,看到的自己慘烈的形象,覺著又不大可能。樊浩軒再怎麽饑不擇食,也不至於看上他吧?


    哪怕是元嘉用來自現代的審美眼光來看,樊浩軒的長相也算得上是上等水準,皮相上佳,身材更是上好佳。如果再算上身手和滿滿的技能樹列表,樊浩軒這個人如果放在現代,追求者足以形成一支虎狼之師!


    這得多缺心眼,才能看上他這麽一個發育不良,樣子又難看的小鬼啊?


    其實這是元嘉妄自菲薄了。元嘉身為一個漢子,當然沒有什麽頻繁照鏡子的習慣。在現代的時候,他照鏡子隻有兩種情況,早晨洗漱和出門看一眼穿衣鏡。現在他就一把匕首能勝任鏡子的功能,他也沒習慣沒事拔刀子。得到匕首的那一天,是他唯一一次看見自己形象的時候。


    那時候的形象確實糟糕。可是現在他已經從頭到腳都被樊浩軒打理了一遍。到了小山村之後,生活節奏都放緩了,沒有早前的緊迫感,樊浩軒甚至還給他削了根木簪子。各種收拾出來,元嘉除了一些短時間內改變不了的問題,整個人看上去已經好多了。再加上氣質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對元嘉的形象加分作用是非常明顯的。


    元嘉覺得自己還是那樣的形象,於是就安心了。他沒有過兄弟姐妹,大學雖然住宿,但其實也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也許兄弟就是這樣的?


    樊浩軒怔怔地對著那兩處小坑發了一會兒呆,然後低頭蹭了蹭,嘴角彎彎地枕在元嘉的肩窩又睡了過去。


    元嘉拍了拍樊浩軒的背。成年男性的寬厚背脊,讓他略微羨慕。這樣的身材,哪怕他以前也是沒有的。作為一個真·文人,他的身材雖然不算單薄,但也遠遠夠不上壯實。等樊浩軒醒過來了之後,他或許可以和他商量一下,怎麽練肌肉。


    樊浩軒在元嘉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撫下,往元嘉的身邊湊得更緊,也睡得更沉。一顆珠子隨著他的動作,從敞開的衣襟中間滑落出來。


    元嘉感到胸口磕到了什麽,低頭一看,就發現那個小小的漩渦。


    在元嘉的視線中,那並不是一顆珠子,而是一直以來,他在樊浩軒胸口看到的灰霧。現在隻是更加清晰了。依舊是灰蒙蒙的漩渦,但是顏色似乎比昨天看著淡了一些。


    在元嘉還沒來得及思考的時候,他的手就握了上去,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引住一樣,瞬間握住了那個漩渦。


    腦海中似乎有春雷炸響,淺灰色的霧氣順著元嘉的手指蜿蜒而上,從元嘉的眉心滲透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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