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過後,天氣幾乎瞬間轉暖了,連風都不再嗖嗖的冷,中午時分甚至帶了點微微的溫。


    元嘉帶著易雪峰在山上摘野菜,嫩蕨菜、薺菜、馬齒莧……各種各樣的野菜幾乎伴隨著一場雨,全都冒了出來,在各自的山頭上都占據了不小的地盤。


    對這些野菜,元嘉倒是認識不少。他小時候還跟著他家母上大人去采集過。偏偏人家都是小姑娘幹這事情,他一個男孩子……不肯幹,還會被母上大人揍。


    元嘉算是熟練工了,易雪峰隻有提籃子的份。


    半天時間,一籃子的野菜,外加一籃子的竹筍。


    回家,元嘉教易雪峰處理竹筍,匕首豎著劃一道,左右一轉,就把筍殼擼了下來:“這是雷筍。打雷過後就會冒出來,很好吃。你想這麽吃?”


    易雪峰聽著新鮮,剛想回答,卻感覺到猶如芒刺在背,不由得將話轉了個彎:“筍子我都愛吃。元少想怎麽做?”


    “放湯油燜清炒都可以啊。”元嘉將剝筍的任務交給易雪峰,自己低頭挑揀野菜。野菜其實還挺幹淨的,但是總難免會沾到其它的草啊葉啊啥的。


    樊浩軒在一旁站了半天,都沒見元嘉發現他,隻能悶悶地開口點菜:“我想吃油燜春筍。”


    元嘉被近在咫尺的聲音嚇了一跳:“哥,你回來了啊。”嗯,現在他已經把這聲哥,叫得很熟練了。


    三個大男人,隻吃素不吃葷可不行。樊浩軒不僅在河裏下了漁網蝦簍,還在山上設了不少陷阱。漁網蝦簍姑且不說,那些陷阱貌似還挺有一些講究,當時樊浩軒是帶著易雪峰一起去的,兩個人神神秘秘地折騰了好幾天。當然,收獲也不錯。


    樊浩軒手上提著一隻山雞,還有一頭麂子。兩頭獵物都還活著,也不知道樊浩軒怎麽處理的,表麵明明沒有傷口,掙紮的幅度卻很小。


    易雪峰很有眼色地去搬了兩個盆過來。


    樊浩軒的手指一抹,山雞的脖子上就開了個口子,雞血落到盆子裏。易雪峰接了山雞放血,樊浩軒接著給麂子放血。


    元嘉往血裏麵撒了點鹽,想著等血凍起來,做血湯也好吃,辣椒也有,還能做毛血旺。可惜他的為兄弟不爭氣,許多食物都被易雪峰給禁了。


    放完血後,剝皮剔骨的事情是在河邊做的。


    樊浩軒邀請了一下元嘉:“跟哥一起去。”


    元嘉看了看那麽多東西,樊浩軒確實一個人不好處理,就站起身跟著走:“嗯,今天晚上我多做點野菜。”


    樊浩軒十分賞臉:“那我多吃點。”


    “你確實得多吃,敗敗火。”昨天流了那麽多鼻血。嗯?這到底是該補血還是該敗火?


    樊浩軒聽到元嘉的關心,心裏麵熨帖極了,但是又覺得略微心塞,隻能轉移話題:“這雞燉湯吃?”


    元嘉點頭:“可以啊。雞雜收拾出來,炒雞雜吃。”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河邊。樊浩軒見元嘉要上手,趕緊把人拉到一邊:“你邊上看著,手上的凍瘡都還沒好,又想碰冷水?”


    元嘉抽了抽嘴角:“拿我先燒點熱水。”


    自從樊浩軒一次兩次地擴大巡視範圍之後,家裏麵的東西也多了起來。因為經常在河邊處理獵物,在河邊也搭起了一個棚子。裏麵有灶有鍋,還有許多柴禾。這棚子的質量比易雪峰住的那間還要好一些。


    元嘉從水缸裏舀了水,生火燒熱,開始給雞褪毛。


    樊浩軒回頭看了看,叮囑了一句:“小心別燙著。”打心眼裏,他是不想讓元嘉做任何雜事,但是他知道這不行。


    元嘉的匕首已經耍得很順溜了,殺雞之類的,在樊浩軒的指導下也能夠搞定。


    麂子就不行了。


    元嘉看著樊浩軒將一隻麂子粗粗分割,大部分來不及吃的部位,用鹽醃上,串了繩子掛起來。


    河裏的漁網上麵就掛了兩根水草。蝦簍的收獲也是差不多。


    樊浩軒理了理漁網,收起來掛在竹竿上。蝦簍也是一樣。


    河裏麵的魚少。這小山村要不是夠偏僻,這會兒山裏麵找不出啥來。


    幸虧他們人少,現在食物倒還算豐富。日子總是過得下去。


    樊浩軒用元嘉留出來的一盆熱水洗了洗手,確認手上沒有異味,才伸手理了理元嘉的頭發:“放心,等過一段時間,咱們就離開濟州城。”


    元嘉愣了愣。這還是他第一次從樊浩軒口中,聽到要明確離開的話題。


    濟州城不是久留之地。這一點,他知道,樊浩軒和易雪峰就更加明白。隻是他們不提,總是還有他們的打算,他也就當做不知道。


    其實偶爾他會想,一直就這麽在一個小山村裏過下去也不錯。日子平平穩穩,就是以後萬一戰火燒到了這裏,往竹林子的陣法裏一躲,也安全得很。


    也或許,眼睛睜開之後,他就重新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


    “元元?”樊浩軒收拾好東西,見元嘉還愣在原地,拍了拍他的肩頭,“發什麽呆?回去了。”


    回去?元嘉聽到這個詞的時候,還有愣神,隨即低頭輕輕應了一聲:“嗯,走了。”


    樊浩軒覺著不對,將手上的東西又放回去,手輕輕捧起元嘉的臉,低頭仔細審視:“怎麽不高興了?”


    兩個人湊得極近。樊浩軒說話的時候,元嘉幾乎能感覺到樊浩軒噴灑在他臉上的吐息,帶了溫度和濕度的空氣流動,讓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步,撇過臉:“沒事,回去了。”


    樊浩軒看著元嘉往前走了兩步才跟了上去,虛虛地守在他的身後。這裏原本就有一條土路,旁邊還用青石條搭了座水橋。隻是村民們離開之後,土路已經被荒草淹沒,水橋也已經坍塌了。


    他們的到來,倒是將土路重新踩了出來,隻是依舊不好走。元嘉的腿腳不利索,慢悠悠走回去,天都已經黑下來了。


    易雪峰點了火把,整個廚房裏非常亮堂。他指了指裏屋:“火塘我點起來了,上麵熱了水。”


    做管家是他自己提出來的。結果易雪峰發現,自己這個管家當得一點都不稱職。衣服洗不幹淨,連做飯都要主人來做。易雪峰那麽高的智商,就天天想著怎麽改善生活。


    做飯不行,當文人的,無論是真風雅,還是附庸風雅,烹茶煮酒的事情,都會兩手。一個火塘,照貓畫虎的折騰,並不難,剩下的就簡單了。


    元嘉看了一眼,笑了笑:“謝謝。稍等,我去做飯。”


    現在的鍋子有兩口,樊浩軒重新壘了一個灶台。樊浩軒切菜,易雪峰燒火,元嘉做飯。三個人配合下來,隻覺得不一會兒就做好了。


    晚飯很豐盛。


    吃完,易雪峰並沒有走,而是被樊浩軒叫住:“易管家覺得,我們在這裏還能待多久?”


    易雪峰倒是沒想到樊浩軒會這麽問:“最多到夏天吧。再過上一段時間,太子……梁祿應該就能把濟州城徹底穩住了,接下來就得開始清掃周邊了。這個小山村雖然還算偏僻,可是衙門內有地方誌,按著找下來,也不會花費太久。”


    從易雪峰回答的速度可以看出,他想這個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梁祿那邊倒是不需要太多擔心。認識我們的人並不多,就算有人來,咱們稍作改變,應該就足夠混過去。還有一樣倒是需要提防。”易雪峰頓了頓,“流寇。”


    流寇的組成很複雜。


    之前廢棄村子裏的那些流民,搶劫輜重的時候,就能算是流寇。


    他們在小山村裏碰到的濟陽山盜匪,也能說是流寇。


    甚至於,他們自己,說是流寇也不為過。


    流寇的流動性極強,誰都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冒出來,又極富攻擊性。樊浩軒的武力值雖然高,但也有雙拳難敵四手的時候。


    倒是元嘉讓易雪峰始終看不透。更讓他看不透的是樊浩軒對元嘉的態度。要說樊浩軒往日在京城裏,雖然沒什麽王孫貴胄上門提親,可是一般的高門大戶來提親的很是不少。更別說往日交際裏,想著直接塞進門用作當禮物的那些男男女女。


    那時候樊浩軒是一個都沒點頭,除了臉更冷上幾分之外,完全沒有其它變化。當時秦卓還說過樊浩軒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


    可是,在元嘉麵前,樊浩軒完全就根變了個人似的。最讓易雪峰揪心的是,樊浩軒的態度早就已經明白到不行,偏偏無論樊浩軒還是元嘉,都將彼此當做好兄弟。


    易雪峰拿了火把回房,簡單洗漱過後,縮在被窩裏,頭頂上還感覺有一股小冷風在吹,小聲詛咒:“嘖,就繼續兄弟吧。看看你樊統領樊爺有多少鼻血好流?看你能忍到什麽時候?”


    樊浩軒剛倒掉洗漱完的髒水。


    元嘉將火塘上的鍋子拿下來,將裏麵的火調小了一點。


    “不喜歡?是點著火太亮了睡不著?”


    “不是,太熱了。”這幾天早上起來都有些出汗。這會兒洗澡又不像以前那麽方便,還是略微省省的好。


    樊浩軒將人一抱,放床上去了:“稍微忍忍。前幾天剛下過雨,屋子裏潮氣重,你的腿受不了濕氣。剛洗完就趕緊上床,有什麽事情就讓我做,嗯?”


    元嘉悶悶點頭,側過身,很快就在樊浩軒懷裏睡著了。


    就著火光,懷裏的少年顯得唇紅齒白起來,火光跳躍帶來的明暗光影變化,讓少年閉合的雙眼也帶了點勾人的情挑。樊浩軒的手不自覺地順著少年的頭頸往下滑落。


    再忍忍,等到了那裏,一定不再讓元嘉做那些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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