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孽緣,111若是天晴,可否等到那份情(二)


    夜色已黯,旁邊的歐式路燈發出橘黃的光,他站在自己麵前,長身遮住了光。舒睍蓴璩


    是居高臨下的姿態,並不友好。


    子夏慌忙站起,欲開口,他卻已開了電子門,一手撐開,唇邊的笑如常慵懶,那微長而梳到一邊的劉海因燈光照射,有陰影落到他一眼,較歐式的麵部顯得更立體,也多了分淩厲。


    “進來吧。”他說,“帶你參觀參觀。”


    “好。”子夏跟在他後麵,下意識與他保持距離櫟。


    以前時候,要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她便如此跟著,不敢靠近,也不敢走開。


    她看著他的背影——頭發比先前長了些,梳得整齊,灰黑色西裝將背影顯得挺拔。


    他步伐有些快,並未朝總部的建築走去,而是往樹林那邊的小徑行進甫。


    安子夏踩著高跟鞋加快速度,鞋跟好幾次踩到小徑的圓石,險些摔倒,她咬牙不啃聲,依舊和他保持兩三步的距離。


    一路不缺燈光,漸涼的季節裏,秋風時不時拂過樹林的樹葉,發出沙沙聲,有葉落在皮膚,她裹緊薄風衣,吸了冷風,忍不住打噴嚏。


    再抬頭時,陰影覆近,便見他脫去了自己西裝外套披到她身上。


    “轉涼了,下回穿多些。”


    “好。”


    外套帶著他白麝香的味道,子夏習慣性去拽袖口,整個人仿佛被這件男士外套包裹,一張臉襯得越發地小。


    見他沒有再說什麽,側回身打算繼續前行,她下意識伸手,抓住他工裝襯衫,在他回頭之時立即放手,輕聲道:“裴子西,你可以跟我生氣,或是責罵。不要繼續對我這麽好,你這樣,我更擔心。”


    “我為何要對你生氣?”他還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子夏哪裏敢說缺席訂婚的事,在他始終沉默的注視裏,漸漸慌了神,便擼起袖子,露出手臂,送到他麵前,如小時候那樣,討好似的說:“我冷得難受,要不你擰一下?”


    小時候孩童之間總會流行一些小遊戲,他們就讀的雖是貴族學校,但隔著街那處的是普通小學,擰手臂的遊戲風靡時,他們一幫男孩子私下打鬧也會玩。那時她試圖與他親近,唯有在幾次考試之前找到他,謊稱太緊張了手臂有點僵,便送上手臂求他幫忙擰擰。


    多少句“我喜歡你”,藏在了一次次的遊戲之名裏。


    裴子西握著她手臂,長久看著,不言語,路燈的光溫溫地落在他眼睛,像籠了些憂鬱。


    他忽而將她拉向他,子夏臉撞到他胸口,感覺他隔著那件外套摁住她肩膀,呼出的熱息落在她耳垂。


    “無需為我擔憂,你遲早會感同身受。”


    那“身”字,說得那般恨,藏有敵意。


    子夏猛地後退,腰肢卻是被他掌住,整個人被他帶著轉了半圈,他手臂收緊,將她圈入懷內,下巴擱在她頭頂,遠望有銀光微漾的湖麵。


    “子西哥,你這樣,又是為什麽?”子夏不解。


    “累,想發呆。”


    “……”


    有風從湖麵那邊拂來,吹起發絲,感覺他手臂的力量加大,子夏覺得秋季涼意像是從腳底攀爬而上,噬向身體各處。


    不變的心跳加速,愈來愈多的……畏懼。


    許久——


    “歡喜樂園開幕之後,十日之約,別忘了。”


    “我父親先前出了車禍,樂園的事也挺多,不一定有空。”


    她說到車禍二字時,他握著她手臂的力量忽而就消失了。


    “所以,這是缺席的原因?”裴子西低頭,唇貼她耳,沒有過多情緒。


    “是。”


    子夏沒有將自己昏厥的事說出,昏厥因何,她很清楚。或許宋麥斯也知道了,但他不提,她就能確定他不會對其他人提及。


    不願,也不想,自己在乎與在乎自己的人知道她有病。那本就不是光彩的事。


    “你心裏如何想,我不清楚也不想猜,甚至到現在我都隻能說節哀順變,但裴子西,你這樣我覺得心裏悶得慌,而且……唔……”


    不待她說完,唇已被覆住。


    起初的溫柔磨蹭,慢慢成了近似啃咬的對待。


    距離太近,她看不清裴子西的眼底情緒,卻能從唇舌交纏感覺到他在生氣。


    有血腥味在口腔散開,子夏猛地推開他,力道太大自己也後退了一步。


    想說話,卻見他狠狠擦拭著唇,仿佛剛才觸碰了什麽髒東西。


    這算什麽?


    將她視作發泄的玩意?


    子夏冷笑:“子西哥,你若氣我,明說就可,沒必要用這種方式。”


    “你看上去很享受這種對待。”


    “沒有人享受當一個發泄品。”


    風太涼,說出的言語都仿佛滲了那涼意。


    兵刃相見不是子夏來此的目的,他這樣藏著不表露心事,再接觸,也不過是讓兩人有了摩擦。聽到他手機鈴聲響起,她示意他接聽,自己先走了。


    他們皆是裹著鎧甲的戰士,所有瘡痍藏在冰冷的鎧甲下,不許他人與自己揭開。


    太像了,像得她覺得不知如何是好。


    轉身,走了幾步,忽地聽到背後的他說:“哦?安氏用安成地產與千鶴電子簽署合作收購協議。”


    她猛地頓住,怔怔回頭,與裴子西的視線對上,他拿著手機,應是與那邊的人說話,還是那深邃的眼,卻帶著一種看戲的玩味。


    子夏下意識朝他走近。


    不會的,父親怎會拿安氏發展勢頭最好的子公司參與收購……


    “稍後再說。”裴子西放下手機,見她驚愕地看著自己,他笑,一手輕捏她下巴,道:“協議已簽,我們終於成了對手。”


    終於……


    子夏想解釋,卻知不該開口。


    她什麽也不知,但確定自己昏睡那幾天,宋麥斯做了其他事卻不曾與她說。或者說,是安劍新不許他告訴自己。


    以前金融培訓的時候,那位女導師對她說過無論古今中外,商場與戰場、智力與體力的搏鬥,最終無非成了男人的事,女人往往是附屬或工具,除非,她將自己視作男性那般去爭奪。


    那時還不懂,卻日漸感覺到事實就是如此。


    就像此刻,他看自己的目光,不是那種看對敵的,更像是將她看作贏了能得到的獎勵之物。


    試圖維持天平的那人,最顯眼,最可笑。


    ——想起此句,越發覺得諷刺。


    “你不是一直在部署嗎?是否遺憾不是安氏簽的協議?”子夏微笑,並不介意流露這樣虛偽的模樣。


    “確實遺憾。不過安氏投給安成地產的股權可不少,這點我倒很滿意。”


    若是反收購成功,那些股權自是落入他的公司!子夏慍怒地瞪他,看他手機又響起,她放話:“股權是不少,但不會是你的!”


    該屬於子珩的安氏,不許任何人覬覦。


    讀出她眼底絕然,裴子西唇邊揚起諷刺的笑:“遲早見分曉。”他看了眼手機屏幕,見是傅九打來的,表情驟變。


    他走開且接聽的時候,安子夏分明聽到手機那邊傳來激動的一聲“妮安”,疑惑著,卻裴子西匆忙往小徑深處走去,輕聲問了句怎麽回事。


    樹葉在秋風之中持續地沙沙作響。


    子夏的笑容垮下,總覺得妮安這名字很熟悉,但記憶裏並沒有此人。


    她始終注視著裴子西匆忙離去,他步伐那麽急,像是忘了她還留在原地。


    天晴了,她來了,然後他走了。


    他們終究站在了曾經的彼此最不願見到的位置。


    *****


    夜晚八點,安子夏一下計程車,便見世嵐在南城科技園門口著急地原地繞圈,將手機狠狠砸在地上。


    “怎麽回事?”想到自己剛上車就收到好友的呼叫,讓她趕緊過來這處,子夏不免緊張起來。


    “我從拍賣會離開後想聯絡男朋友,可他回答得特別敷衍,手機裏還有其他女人的哭聲,我就質問啊,那家夥什麽都不說,分明就是腳踏第二條船了!”


    子夏忍不住掐她臉:“童世嵐,童大小姐,你們兩個好像並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他就算跟其他女人一起也是正常交往,什麽腳踏第二條船。”


    “不行不行,你趕緊跟我進去。”世嵐拖著她進科技園。


    子夏一路勸她等會別跟董亦聲發脾氣,好友哼唧地應,始終盯著那棟機器人設計的建築。突然撒腿往那處跑去。


    “喂——”


    想喚住她,回頭卻見看到董亦聲飛快跑了出來,動作極快地躍上了那輛黑色哈雷,沒了往常頹靡樣子,一身緊身黑衣看上去拍科幻電影似的。


    “老大你拉屎嗎?趕緊給我出來!”宣煬衝門口喊。


    “男朋友——!”世嵐匆忙跑過去。


    而宣煬將雙肩包甩到肩膀正想應呢,看到她倆,當即朝董亦聲吼:“靠!她們怎麽在這?”


    兩人看上去有急事,而且脾氣比平常火爆了些,子夏唯有過去拽開童世嵐。


    可好友一臉興奮地湊到董亦聲麵前,抓著他手臂晃,積極說:“男朋友,你要去打架嗎?帶上我!我學過搏擊的!”


    喂你好像去搏擊館睡覺吧……


    子夏無奈。


    “走開,我們有要緊事。”董亦聲戴著頭盔,聲音有點冷。


    “什麽事?”


    “你管那麽多做什麽?趕緊讓開。”


    “如果你是要去見其他女人,我不許你走!”世嵐直接抱住他車頭。


    宣煬坐在董亦聲後麵的位置,也比平常急:“童小姐,關乎人命,你也別鬧了,等我們帶老小回來了,我讓老二陪你吃飯睡覺!”


    子夏反應過來,匆忙問:“古青晨怎麽了?”


    董亦聲後抬腳,踹到宣煬腿上。


    “啊哈哈哈老小跟一富婆談生意,被對方上下其手,我們現在去救人!”宣煬反應也快,趕緊說道。


    董亦聲則是低聲哄世嵐讓開,發覺無效,便下車直接將她扛起來往建築物內走去。


    裏頭的米可正好推門出來,見到子夏,再看看宣煬不住朝自己使眼色,她幽怨:“為什麽不告訴她們古神經被人綁架了?”


    子夏蹙眉:“什麽!?”


    世嵐則揪著董亦聲頭發,好奇地問:“男朋友,她說的古神經是小叔子嗎?”


    “米可,你閉嘴不行嗎?”宣煬氣得一手拍臉。


    “報警沒?”子夏說時拿出手機。


    “別!”宣煬立刻下車奪過她手機,朝在場幾位女同胞抱拳:“求你們了,在裏頭聊天喝茶都可以,這事報警也沒用!能不能把婦人之仁先收收?我跟老二會把老小帶回來!再耽誤的話,老小快沒命了!”


    世嵐聽到,趕緊從董亦聲肩膀跳下來,催促他快點去救人。


    “你們確定不會有事?”子夏問。


    再次上了那輛哈雷的兩人點頭,宣煬補了句希望她們別跟其他人說這事。


    很快,董亦聲開著哈雷迅速離了這兒,朝夜色深處驅去。


    引擎聲遠,此處再次歸為平靜。


    童世嵐坐在台階,一隻手指不住地戳地麵,說:“男朋友真帥,好想抱著他大腿舔一舔。”


    子夏不知該罵還是該笑,過去,抬頭望著一手撐著門的米可:“綁架的人是誰?”


    “不知道。白天始終沒法跟古……”意識到是在跟安子夏說話,米可匆忙換了稱呼:“沒法跟老板聯絡,我就覺得奇怪,問老大,他說估計在睡覺。傍晚時候我給聲哥送甜品,推門卻聽到一個怪異的聲音說古青晨在他們手裏,我正奇怪呢,剛從衛生間出來的老大就突然捂住我嘴巴將我拖出了辦公室,之後我怎麽問都不肯說怎麽回事,唯有對著聲哥嚎哭,那家夥竟然還說我哭得真難聽!後來他倆就一直在聲哥的辦公室,不知研究些什麽,再後來,就是你倆剛才看到的那情況了,他們換了衣服,收拾了些東西,估計是找到老板所在地點了。”


    世嵐插嘴:“原來哭聲是你的?男朋友好實在,確實很難聽。”


    米可呲牙狀,旋即兩人互相瞪眼地鬧騰起來。


    不知是這工作室氛圍就比較輕鬆,還是剛才宣煬和董亦聲看上去特別有信心,子夏第一次對綁架沒有那麽恐懼。


    “這兒冷,我們進去坐坐,好嗎?”她問米可。


    “好。”


    入了工作室提供給員工飲茶休息的房間,米可為她們準備了特意買給董亦聲的甜品。


    世嵐對董亦聲的飲食習慣很好奇,一邊吃一邊問他平常愛吃哪個,還拿紙筆記錄。


    子夏看好友一臉興奮,絲毫不擔心董亦聲是否會出事的模樣,難免地,心生羨慕。


    是多深的篤定,令她相信愛著的那人一定會平安歸來?


    過了許久,待到世嵐入了衛生間,安子夏抬眸問對麵的人:“米可,綁架的原因,你知道嗎?”


    “安小姐,關係到工作室的機密,我就算猜到也不能告訴你,何況我也不確定。”


    “若我猜測沒錯,跟你們擁有的資料庫有關。”


    米可眨了眨眼,一副不明白的樣子:“安小姐,你在說什麽?”


    子夏搖頭,對方既要假裝不知,自己也沒必要拆穿。


    她彎身去拿甜甜圈,嗅到香味,才想起下午一直在等裴子西,竟忘了吃完飯。此刻有了些食欲,便將甜圈圈一個接一個地吃掉。


    對麵米可詫異地看著她,這、這都第十個了吧!?


    再看看安子夏的吃相,幾近迫切,也不像是名流世家出來的大小姐那般注重飲食禮儀,難免多了分好奇。


    “安小姐,你這樣一直往嘴裏塞甜食,等會兒胃會不舒服的。”


    像是回過神來,子夏猛地鬆開拿著紙盒的手,盒內剩餘的甜甜圈彈到了地上。


    她慌忙抽紙巾去拾,在米可見不到的角度,懊惱地咬唇,以疼感提醒自己將自我強迫的行為收斂些。


    “夏夏,他們這裏的廁所好高級,根據我拉粑粑的情況還有不同的配樂!超讚!”世嵐激動地蹦出來。


    米可頓時哈哈大笑,炫耀地說是她的創意。


    子夏將甜甜圈丟到垃圾桶,無聲歎,幸好世嵐在此。


    房內突然響起踢踏的聲響時,米可猛地從沙發彈起來,聲音帶著狂喜:“古神經回來了——”說時立即跑出了休息室。


    子夏見世嵐還沒醒,唯有自己跟出去。


    繞過長廊,見到米可僵在原地,她有不好預感,連忙過去。


    入口處,隻有董亦聲一人。他正將黑色雨衣褪去,裏頭衣服露出大片血色,發絲沾了水,有水滴不住地滾落,麵色看上去極蒼白,跟濃重的黑眼圈一對比,看上去有些嚇人。


    “沒事吧?”子夏慌忙過去。


    米可聲音有些虛:“他們兩個呢?古神經救出來沒?”


    “他們回家了,老大會讓醫生過去。”


    米可明顯地鬆了口氣,還立刻說她收拾下等會過去探望探望,不待董亦聲阻止,就跑了上樓。


    子夏微挑眉頭,心頭有個猜測一閃而過。


    不過嗅到血腥味,她下意識去扶董亦聲。


    “沒事,”對方扶著牆緩慢走著,似是遲疑了下,回頭看她,麵色微窘:“瘋女人呢?”


    “等太久,在沙發睡著了。”


    董亦聲微低頭,似是放心下來,說了句自己上樓處理下傷口,旋即朝電梯走起。


    “所以你是為了讓她知道你還活著,才單獨到這兒來的?”


    “切,怎麽可能,我是過來提醒米可記得鎖門。”


    “這樣啊。那我現在去喚醒她,帶她一塊走好了,反正你們要鎖門了。”


    董亦聲幽幽轉過身,說:“瘋女人有起床氣,就讓她躺著,免得鬧騰。”發覺安子夏用一種撞破什麽的目光看自己,他緩慢地翻了個白眼。


    待到電梯門關,腦袋輕撞鏡壁,暗罵,自己回來作甚!


    子夏則是回去休息室,站到童世嵐躺著的沙發旁,伸手將滑落在地的外套撿起,再披到好友身上。


    “一定要幸福,連同我那份……”


    她輕喃。


    世嵐仿佛感覺到什麽,嘴巴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子夏莞爾,起身,視線落在對麵沙發的那件男士西裝外套,忽而想起為何先前躺下將這披上之時,米可會驚愕地看過來。


    可悲的是,她分明習慣了外套的溫度和白麝香味道,竟遲鈍地忘了這衣服不是自己的。


    感情起於習慣,或許也會毀於習慣。


    未來,又該何去何從?


    她坐到另一處的沙發,尋不到答案,但那夜沒有再披上那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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