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亦文循聲望過去,首先看見的,是自己的母親,然後才是母親身邊的陌生人,看那穿著打扮,應該就是姨媽和表姐了。


    景亦文朝著她們微微點了點頭,有條不紊地把筆架好,拿鎮紙壓住畫,再繞過木幾,對著景李氏作揖,恭敬說道:“給母親請安。”


    容歆綠也走過來,稍稍落後景亦文幾步,在他身後站定,彎腰屈膝行了個萬福禮,也恭敬道:“給母親請安。”


    景李氏對容歆綠隻點了點頭,便笑著對景亦文說:“兒啊,過來,這便是娘自小的手帕交,你楊姨母,還有她的嫡親閨女,胡莞爾,她們是特意到揚州來看我們的。”


    景亦文與容歆綠一並上前道:“見過姨母,見過表姐。”


    容歆綠雖然比胡莞爾大上兩歲,但她已經嫁給景亦文,便隻得隨他一起稱呼。


    胡楊氏笑眯眯地看著麵前的兩人,心想,這應該就是妹妹的一雙兒女了吧?果然俊俏機靈,隻是這姐弟兩,好像長的不太像?莫不是庶出?


    也不像,她在心中又立刻否定,若是庶出,他們姐弟之間哪裏會相處如此和諧,還在一起作畫。不過這姐姐,看上去好像比莞爾要大,怎地也跟著喊表姐?


    可是這才剛到別人家,主人家不說,她自是不好問姑娘的年歲,隻得壓住疑問不提。


    “乖,都是乖孩子。”胡楊氏上前握住容歆綠的手,順勢把自己手腕上的一隻玉鐲子褪下,戴到她的手上,“好孩子,拿著,這是姨母的見麵禮。”


    那鐲子通體碧綠,沒有一絲瑕疵,入手溫溫熱,還帶著胡楊氏的體溫。一看便價值不菲,容歆綠從沒碰過如此貴重的東西,手動都不敢動,生怕不小心就把鐲子摔碎了,隻得求救似的看向景亦文。


    誰知他麵上保持著笑容,眼神已經飄向荷塘,並沒有在看她。


    景亦文的心思,還在那副畫作荷塘春~色上。


    剛才一畫完,她們就過來了,他還沒來得及檢驗呢!


    再說了,長輩賞賜的東西,拿著便是,至於價值問題嗎?在三少爺眼裏,一隻玉鐲子,也算不得什麽。


    容歆綠隻得又看向景李氏。


    “姐姐,你這禮物太貴重了!”


    “收下吧,姨母也沒帶別的好東西,這隻是一點小心意。”胡楊氏攥著容歆綠的手,不讓她脫下來。


    景李氏這才朝容歆綠點頭,示意她收下。


    “謝謝姨母。”


    胡楊氏見容歆綠收了,遂放開她的手,轉而對著景亦文笑著說:“姨母那裏有一塊上好的端硯,這次來的匆忙,改日派人給你送來。”


    這孩子小小年紀,氣質沉靜,看見她們過來,並沒有好奇地對著女眷們左右偷瞧,而是先給母親請安。其行動處事穩重大方,再看他剛才現場作的畫,如莞爾所說,真是畫得惟妙惟肖,果然是有真材實料的。


    胡楊氏看著景亦文,笑得眼睛都眯了。她現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景亦文聽見胡楊氏要送自己端硯,有些訝異地微微揚眉。


    若說剛才的玉鐲子他不放心上,那這端硯就不由他多想了:端硯產於西坑,自古便是名貴的硯台。若是再配上名家雕刻,那更是價值不菲。這突然造訪的姨母和表姐,她們一來便如此大手筆,很是捉摸不透,現下她又用如此熱烈的眼神看向自己,實在有些讓人招架不住。


    “姨母無需如此客氣,剛才您給內子的那枚玉鐲,已實屬貴重,我又怎好意思再收您的禮物。”


    景亦文手搭涼棚,看看頭頂的太陽,“現下陽光炙烈,不宜久站。亦文已經備好午膳,還請姨母和表姐不要嫌棄,移步景天苑。”


    景亦文的語氣十分誠懇,說的也沒有錯。


    雖說才是夏初,可正午的陽光也不容小覷,胡楊氏和胡莞爾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太陽給曬得頭昏了,她們剛剛聽到了什麽?內子?


    “妹妹,我好像聽見你兒子說……內子?”胡楊氏不確定地問景李氏,她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這麽小的孩子,怎麽可能成親呢?


    胡莞爾也急於知道答案。


    她自己也是不想進宮的,可對於母親這種病急亂投醫,拉郎配的作法,也不讚同。


    這樣短的時間裏,就想找一戶門當戶對的家庭,給自己定親,實在是太草率了!


    可是當她在丫鬟那裏聽說景亦文已經通過童生試,並且馬上要入學國子監時,便對他產生了好奇。


    還這樣小呢?就如此厲害嗎?莫不是丫鬟亂說的吧?


    她想要親眼見見景亦文的心思,陡然強烈起來。


    直到看見那顆垂柳樹下的少年。


    他伏案疾書,如此完美的畫作一氣嗬成,而一向穩重的自己,竟然也會忍不住開口,為這副畫配上兩句小詩,隻為引起他的注意。


    他看過來的那一瞬間,胡莞爾的芳心,忽然不由自主地跳亂了頻率。


    他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眼眸墨如點漆,直直地看著你的時候,就好像會不由自主地被吸進去。


    胡莞爾第一次不敢與人對視。


    佳人總是青睞才子的,雖然眼前這位才子尚且年幼,可是年幼代表著有更多的可能性。


    胡莞爾比自己的娘親更希望從景李氏那裏聽到否定的答案。


    “唉……”景李氏又輕歎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我們邊走邊說吧。”


    聽見她這樣說,兩人的心直接跌入穀底——她沒有否認!


    待眾人進入景天苑西廂房花廳,景李氏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了一遍。


    “妹妹真是好生糊塗。”胡楊氏忍不住埋怨她,“孩子的終身大事,怎麽能這樣草率?再說了,以你們景家在揚州城的地位,怎麽樣也得找一家門當戶對的呀,我就不信了,諾大的揚州城,就找不出一位生辰八字都匹配的小姐!”說完,狠狠剜了容歆綠一眼。


    可恨!真是走了眼!本以為是小相公的嫡親姐姐,沒想到卻是他的妻子,真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玉鐲子!


    胡楊氏這時才知道什麽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真真是心疼得連肝脾肺腎都在跟著顫!


    “娘,”胡莞爾出聲提醒,讓胡楊氏注意措詞。


    其實她的心裏也是鬱悶的緊,隻是這還在別人家,別失了身份,讓人看了笑話去,“表弟沒有事,便是萬幸,不知後來有沒有找到那馬受驚的原因?”


    “祖父後來派人查驗,應是地上沒有清掃幹淨,馬蹄踏地時,崩起的石子打在馬脖子上,這才驚了如意。”


    景如天後來把那日清掃馬場的小廝發賣出去,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如此甚好!”


    胡莞爾後來又與景李氏隨便聊了兩句,便安靜地用膳。


    胡氏母女開始時熱情無比,後來忽然全都冷淡了下來,弄得景家三人滿頭霧水,不知是哪裏得罪了她們,一餐飯,在座的人各懷心事。


    飯後,又用了些茶水,胡氏母女便提出告辭。


    臨走前,胡莞爾忽然轉身,問景亦文:“表弟,不知可否把你剛才的畫作,贈與我?”


    “抱歉,不行。”景亦文想都沒想便拒絕了,“那幅畫下午要交與先生。”


    “啊?是麽?”胡莞爾沒想到他這樣直接,有些呐呐道:“是我考慮不周,失禮了!”


    “文兒,”景李氏見胡莞爾沒討要到畫,落了麵子,便責備他道:“表姐第一次來我們家,隻是要你一幅畫,給了便是,下午我會去先生那裏解釋一番。”


    “娘說的是,兒子疏忽了。”景亦文轉身拉住容歆綠的手,把剛才胡楊氏送的鐲子褪下來遞到胡莞爾的麵前,“表姐初來乍到,做弟弟的沒有好禮相送,拙作實不堪入眼,唯有借花獻佛,把這鐲子再送與表姐。還請笑納!”


    “這都……都送與……表弟妹了,怎好再要回呢?”胡莞爾推拒著不肯收。


    兩人謙讓一番,胡楊氏在一旁順手接了過去,“你表弟這樣誠心,你就拿了吧!”


    “娘!”


    “回去吧,你爹還在客棧等我們呢!”


    回去的馬車上,胡楊氏見女兒一直落落寡歡,很是心疼,“女兒,別擔心,娘會給你找個更好的。”


    “娘,我沒事。”


    “那景家小子年紀太小,不知道疼人,還體弱多病,不是良配!”


    “娘,我隻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小孩。”胡莞爾貼近胡楊氏,抱著她的手臂,仰起小臉問:“他以後,怕定是非池中物吧?”


    “乖女,”胡楊氏憐愛的撫上女兒的小臉,“娘也不要你大富大貴,隻要找個一心一意待你,平安順意的過日子就行了。”


    “嗯,”胡莞爾埋首進她的懷抱裏,悶聲說:“我聽娘的。”


    胡楊氏撫著她柔順的長發,心中暗歎:可惜了!


    等到晚上,景佑年回來後,知道有二品大員的妻子曾來拜訪,急匆匆地跑去他們住的客棧,卻見他們已經打包好行李,等待第二日一早出發。


    任他如何熱情相邀,俱都不肯再去景府一聚。


    景佑年回來後衝李氏發了好大一通火,責怪她不知派人去鋪子裏通知他,白白錯失了結交的機會!


    若是他知曉胡氏母女曾抱有結親的心思,怕是會氣的吐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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