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縱然容歆綠賭咒發誓要讓景亦文好起來,但他依然沒有好轉,又持續發了兩日高熱。第三日清晨,容歆綠替他淨麵時,看見他的頸側,竟然冒出許多紅疹。


    容歆綠整日待在景府,沒有踏出大門半步,自是不知道淮北瘟疫的情況,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景亦文出水痘了!


    她的二弟弟曾經也出過水痘,差點連小命都送了,當時正是她與她娘護理的,自是知曉其中凶險。


    “夫君,夫君你感覺如何?”


    景亦文已經被燒得有些迷糊,他張開眼睛看見是容歆綠,很是虛弱地說:“我……好難受!”


    “哪裏不舒服?是脖子這塊兒嗎?”


    “到處……到處都不舒服。”


    容歆綠咬了咬下唇,決定道:“我讓春熙去請李大夫!"


    李大夫每日申時會來景府給他診脈,可今日他這種情況,等不到申時了!


    容歆綠讓春熙去請李大夫後,自己坐在床邊看著景亦文,他閉著眼,眉頭緊緊皺著,很不舒服的樣子,容歆綠又在他的臉頰和手上也發現了紅疹,“不行,得去告訴老太爺一聲,讓他再請過個大夫。”


    容歆綠想起景如天好久沒來過景天苑了。洞房花燭夜那晚,好像還是很關心孫子的樣子,怎麽這次病了這麽久,還沒出現呢?


    容歆綠倒是誤會景如天了,他並不是不想去看孫子,隻是這幾天的事情,讓他忙得焦頭爛額,實在是不得閑。


    懷江決堤,淮北水患。


    如此的天災*,即便淮北知府做出應對措施,卻依然傷亡慘重,災情上達天聽,淮北知府被聖上連降三級。


    揚州城的父母官,頓時覺得機會來了:在重大災情麵前,淮北知府束手無策。現下淮南也天降暴雨,雖然還未到決堤如此嚴重的地步,但我們防患於未然。


    他想要做出政績,讓上麵的人看看,於是動員揚州的富戶捐糧食,捐銀子,捐藥材,為將來可能會出現的災難做準備。


    “爹,淮北那邊,水患之後又有大疫,現在從淮北到揚州的道路全都被封鎖了,我們的貨物過不來,都已經遲了六日,商家那邊已經催了好幾次了,若是貨物再不到,就要賠銀子了!”大老爺景佑豐這幾日被這批茶葉急的夠嗆,此時他期盼地看著景如天,希望老太爺能拿出個主意來。


    “這幫老賊,”景如天歪坐在素紋黃花梨圓椅上,手指輕輕地敲著扶手,“都合作這麽多年了,現在是想趁火打劫嗎?”他想了想,說道:“老大,你去客似雲來訂上一桌席麵,把那幾個老掌櫃都叫上。”


    客似雲來是揚州城最大,最奢華的酒樓。景如天雖然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是景佑豐也知道老太爺要親自去會會那幾個掌櫃了。隻要他肯出馬,事情就好辦的多,因此景佑豐答應的特別歡快,“是,爹!”


    “爹,”二老爺景佑潤見老大的事情解決了,他也跟著先叫了一聲爹,然後不滿地看了看三弟景佑年,方才繼續說道:“李大人又派了人來問,我們的賑災物資什麽時候能備齊。”


    景佑潤所說的李大人,自是揚州城的父母官,想做出一番政績的揚州知府李順青,同時也是景佑年的大舅子,景李氏的嫡親哥哥。


    最近幾日來,揚州城內忽然湧現出不少淮北口音的外地人,他們大多攜家帶口,再聯係起前段時間的淮北水患,不難猜出,這些都是逃到淮南的災民。


    李順青在城北專門辟出一大塊空地,搭建簡易房,專門安置這些災民,每日送藥送糧,惹得這些難民直呼李順青是活菩薩轉世,隻差沒給他供長生牌位。


    李順青這樣做,無可厚非,他不能看著災民逃到自己的轄區而置之不理。他動用了揚州城內的富戶們所捐的物資,不夠了便繼續向富戶們征集。


    這是一個在李大人麵前表現的最佳機會,富戶們自然非常配合。


    他們捐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災民越來越多。


    漸漸地,便是連揚州首富景家,都有些吃不消了。誰家的銀子都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哪裏禁得住這樣的消耗。


    “李大人那裏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景如天深歎口氣,“他這是拿我們的血汗錢,去鋪他的青雲路!”他頓了頓,又問:“這朝廷的賑災款,怕是早就下來了吧?”


    “父親高見!”景佑潤說:“我打聽到,朝廷的賑災款前天就已經到了揚州,但李大人還在不停地催促我們捐銀子,那賑災款,怕是早就落入他自己的囊中了。”


    這才是景佑潤對景佑年不滿的原因:還說是大舅子呢,不說幫襯生意,還不停地收刮親家的銀子。景佑年怕是早就知道賑災款的事情,隱瞞不報,還害得自己四處打聽。


    景佑年要是知道自己的哥哥是這樣想的,怕是要直呼冤枉了。


    這幾日他都在偏院忙著,胡大人被救起後,身體一直虛弱,景如天怕他住在自己家會有想法,便讓景佑年常去看看,別冷落了貴客。


    “老三,待會兒去賬房支兩千兩銀子,帶去給李大人,要讓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這真是個難辦的差事,景佑年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胡大人那邊如何了?”景如天繼續問道。


    “每日裏清醒的時間少,睡著的時候多。"景佑年想了想又道:"精神不是很好,怕是思念他亡妻。”


    “嗯,胡大人隻這一位妻子,並未有通房妾侍,想是伉儷情深。你好生照料,莫怠慢了人家。若是有胡大人給我們撐腰,想必今後淮南道上的生意,抑或是景亦文在京城的發展,應該都會有些便利。”


    “孩兒省得。”


    見事情都布置的差不多了,景如天也暗自鬆口氣,他拿起桌上的青花茶盞,揭開蓋子拂了兩拂,正要送入嘴邊時停了下來,問:“文兒那邊如何了?”


    “發了幾日高熱,現下應該退了。”其實景佑年也不清楚,但他想都過了這麽些天,也該好了。


    “嗯,那就好!”景如天端起茶盞正要喝,門外忽然傳來景順的聲音,“老太爺,景天苑的春旭來報,說三少爺……不太好,請您過去看一下!”


    “什麽?”景如天聞言立刻放下茶盞,狠狠瞪了景佑年一眼,“你不是說文兒大好了嗎?”


    景佑年嘴唇蠕動兩下,剛想說點什麽,景如天已經似一陣風般,疾步走了出去。


    待景如天他們到達時,景天苑中已經雞飛狗跳地亂成一團。


    “你這庸醫,你不能把他一人關在裏麵,快讓我進去!”容歆綠被兩個婆子牢牢架住,動彈不得,嘴裏卻不依不饒地嚷嚷著,直指李大夫。


    “三少奶奶,老夫行醫數十載,還從未有過誤判,在這揚州城中,也算的上名號,你不能辱沒了老夫的名聲!”李大夫看樣子也被氣的不輕,說話時,下頜的胡須都在不住地顫抖。


    “哼!”容歆綠也不甘示弱,“什麽揚州第一神醫,明明是水痘,你偏要說是瘟疫,我看你分明是揚州第一庸醫!我夫君讓你看了這麽多年也不見好,你就是庸醫!”


    “你你你你……黃口小兒,我不與你分辨!”李大夫被她這一句句的庸醫,氣的渾身顫抖。


    景亦文先天不足,後天也沒有得到精心的調理,加之他心智早熟,有些思慮過重,是以如何調理,身子都不見好。


    景亦文的情況,換做其他大夫,做的也許還沒有李大夫好。但容歆綠這時已管不了那許多,隻知道李大夫來看了之後,立刻如臨大敵,趕緊讓人把景亦文隔離開來,說是瘟疫,已不可治!


    “這是怎麽回事?”景如天在一旁聽了一會兒,聽見瘟疫兩字,心中咯噔一下,“什麽瘟疫?”


    聽見景如天的聲音,容歆綠與李大夫兩人同時看了過來,都跟見著親人似得:


    “祖父,您來的正好……”


    “老太爺,您總算來了……”


    景如天一揮手,讓容歆綠閉嘴,然後恭敬地問:“李大夫,不知我孫兒病情如何?”


    “老太爺,三少爺已經高熱五日,今日於頸側、麵頰、前胸、手臂均有紅疹出現,局部已經呈瘡狀,其瘡皮薄如水泡,極易破損,膿水流過之處,亦有新的紅疹出現,如此往複,與此次淮北疫情一樣。”


    “你這庸醫,你又沒去淮北,怎知淮北疫情!”容歆綠在一旁嚷道。


    “現揚州城中有大量淮北難民,知府大人曾安排老夫前去城北出診,給幾位感染疫症的災民檢查過,三少爺的症狀,和他們一樣。”


    景如天想了想,叫來景安,“三少爺最近有沒有出門?”


    景安想了想,答道:“幾日前,三少爺去了一趟書齋,呆了一日,到晚間才回來。”


    聽見景亦文曾出去過,還去過書齋,那地方剛好在城北,景如天氣的咬牙,問:“這非常時期,去書齋作甚?”


    “先生布置了一篇策論,三少爺想去買幾本相關的書。”


    景佑年聽見自己兒子得了瘟疫,也緊張了,“李大夫,我兒子真的是疫症嗎?”


    “千真萬確!”


    “大夫,這可不是開玩笑,您再仔細看看。”


    “你們若是不相信老夫,大可換名大夫。”李大夫的專業能力被人一再質疑,他已經忍到極限,氣的甩袖而去,他走了幾步,又停住,回頭道:“醫者父母心,老夫再提醒你們,這疫症可是傳染的,你們萬萬不可靠近病患,便是這景天苑中的人,”他的手指了指容歆綠,又指了指春熙,春旭等近侍丫鬟,“也要仔細觀察,看是否已經被染上。你們……多加小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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