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綠見杜夫人起身,讓開位置給自己,她朝她道了聲謝,坐到床邊的圓肚椅上,問:“杜小姐,請問您哪裏不舒服?”


    “……”


    紫檀雕花拔步床上的人一動不動,也不吭聲。


    “杜小姐,”容歆綠忍住氣味,又朝床邊坐近了些,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您看,您剛才說不要男大夫,可這大宏朝就是男大夫的天下,好容易,有我這麽一個還算略懂醫術的女子在,您可千萬別放過我。”


    容歆綠的話語裏,大有您可要抓緊了,錯過這個村可沒那個店的意思。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動,接著,一道悶悶的,很細微的聲音,冒出來問:“我的病,你能治好嗎?”


    這聲音有些怯怯的,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和剛才那歇斯底裏的狂叫,簡直判若兩人。


    “說真的杜小姐,這個我不能跟您保證。”容歆綠頓了頓繼續說道:“您剛才也聽見我和令堂的對話,我現在還隻是學徒,再說,中醫講究望聞問切,我到現在還沒見著您的麵,也沒有了解您這病情的成因,我自然是不能妄下斷言。但是任何事情隻要有一成的把握,我們都要努力,把這一成變為五成,變為十成,您說是不是?”


    “……”


    容歆綠也不是真的要她回答,她停了停便又繼續道:“所以杜小姐,請您不要隱瞞,把病情詳細地全部告訴我,這樣我才能幫您,好嗎?”


    容歆綠認真誠懇的態度,又一次打動了杜夫人,她又看了床上的女兒一眼,見女兒一直沉默著,並未像剛才那般出聲反對。她斟酌一番,慢慢開了口。


    通過杜夫人口述了解到,躺在床上的女子,是她的大女兒,杜芸娘,今年十七歲。去年初冬生了孩子之後,下身一直淅淅瀝瀝地流血,很久都沒有幹淨。


    後來杜府四處尋醫問藥,好容易讓血量變小了,可是慢慢的,芸娘發現下~身很癢,還有淡淡的腥臭氣味逸出。


    那是女子最最私~密的地方,芸娘也不敢請大夫來診治,就這樣一拖再拖,病情逐漸加重,那氣味越來越大,到最後,便連熏香都遮蓋不住。


    杜芸娘的夫君也是官家子弟,兩家人算是門當戶對。他們原來從未見過麵,是兩家父母先相中了,然後才成的婚。


    起初小兩口新婚燕爾,還是比較恩愛的,可自從芸娘病了不能行房之後,那人便開始嫌棄她,更在年前抬了一房妾室進門,杜芸娘一氣之下,連年都沒過完,帶著兒子回了娘家。


    杜芸娘回到娘家之後,那人不聞不問,連兒子也不來看,兩人一直這樣僵著。直到上月,傳出那妾室也有了身孕,杜芸娘傷心欲絕之下,幾次想尋死。


    在容歆綠來之前,杜芸娘又一次把藥碗打碎,想割腕自殺,幸虧被及時趕到的杜夫人給救下,也不知有沒有傷到哪,趕緊打發小廝去找大夫。


    那外院小廝不知情況,以為大小姐快不行了,救人如救火,便想著要尋最近的醫館,這才誤打誤撞地找到了容歆綠。


    容歆綠了解了情況後,心中稍微有點底。


    類似的情況她在醫書上見到過,大約知道該怎麽做,但具體的,還得檢查過病人後,再行判定。


    她先讓丫鬟們把窗戶都打開一點。雖說才是初春,屋子裏還是有些悶熱,打開窗子後,有新鮮的空氣進來,屋內的濃鬱散了一些,人也感覺爽利不少。


    她又讓丫鬟加了幾支大蠟燭,屋子裏頓時亮堂許多,這才又對杜芸娘道:“杜小姐,我們都是女子,你自是不必害怕,也不必羞澀,我現在要把絲被子拿下來了。”


    說完,容歆綠稍微等了一會兒,給她一點時間適應,然後伸手,拽住她絲被的一角,用了些力氣,才把一直蒙在她臉上的被子,拿開。


    絲被下麵是一張蒼白而清秀的小臉。


    杜芸娘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不住地抖動,泄露了主人內心的慌亂。


    容歆綠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杜小姐,請把舌頭伸出來。”


    “杜小姐,請把手腕給我。”


    “杜小姐,請先洗淨下~身。”


    “杜小姐,請把雙腿再張~開些。”


    “好了,杜小姐,請休息吧,我給您開藥。”


    容歆綠每檢查完一項,便把她所看見的病狀寫在紙上,待最後全部檢查完畢,她看著麵前的七張大紙陷入沉思。


    給杜芸娘進行一番診治後,容歆綠發現她的下~身處沒有問題,那難聞的氣味,都是她流出的濁液和餘血所發出的。


    但是她的舌質較淡、脈象緩弱,再結合其他症狀,判定她下身持續流血,乃因分娩失血耗氣,氣虛下陷,不能攝血所致。


    容歆綠想給她配一些內服以及外洗的藥劑,可是在用藥和藥量上,她猶豫了。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的屋外,忽然響起小廝低聲稟告的聲音,“老爺,外麵有人自稱是林氏醫館的大夫,來府上找徒弟。”


    在屋內的容歆綠聞言,眼睛頓時一亮,師父來了!


    林大夫的到來,及時解救了容歆綠。


    她把剛才的檢查結果,以及用藥和用量,一五一十地全部說給林大夫聽,他邊聽,邊讚許地點頭。


    最後,林大夫隻對幾味藥的用法和用量上做了修改,其餘的都按照容歆綠擬的方子去抓藥。


    容歆綠的第一次出診,幾乎算是成功的,林大夫對她誇讚不已,但真正效果如何,還要看杜芸娘用藥之後才能知曉。


    而景亦文這邊,卻是有些鬱悶。


    他在外祖父別院內,看著滿場巧笑嫣然的,揚州城內各名流豪紳府中的女子們,忍不住狠狠壓了兩下額角。


    他真是後悔答應祖父,來參加這勞什子桃花會!


    桃花會中雖說不止景亦文一名男子,卻隻有他是新科探花郎,年紀小小已然是朝廷七品官員。再說他長得更是眉目清俊,惹得在場的少女皆都芳心暗許。


    桃花林中賞花時,少女們時不時地朝他丟個媚眼,又或者偷偷瞟他兩眼,然後咯咯笑著從他身邊跑開。


    讓毫無這方麵經驗的景亦文,每踏一步,如芒在背。


    景府老太太俞氏早就發現了孫子的不自在。


    她安撫地拍拍他的手,然後微微側了身子,朝著前方揚揚下巴問:“文兒,你覺得這許家女兒如何?她爹今年剛升為同知,她是家中嫡長女,長得……倒也端莊大方,與你倒是頗為般配。”


    景亦文在京中四年,自是知曉仕途的艱險。這考中進士,才隻是踏入仕途的第一步,往後每往上爬一級,除了自身努力外,嶽家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對於祖父母幫他相看親事,他並不反對。


    景亦文順著祖母的視線看過去,瞧見那許家姑娘穿了件嫩粉的衣裳,襯得臉頰桃紅花色,倒是與今日這桃花會很是相符。


    許姑娘興許是察覺到被人注視,轉過頭來,舉起團扇遮著自己的臉,僅露出一雙眼睛,朝著景亦文熱情一笑。


    見此情景,景亦文緊皺眉頭,立刻把她否決了,“對著陌生男子,笑得如此開懷,太過輕浮。”


    說完他停了停,又自言自語般小聲道:“笑起來也不好看,眉眼不夠彎。”


    景俞氏離得近,聽見他這番嘀嘀咕咕的評判,滿頭霧水,“眉眼不夠彎是什麽意思?”


    被聽見自己的小聲嘀咕,景亦文有些不自在,“就是她不行的意思!”


    “你這孩子……”景俞氏聽他這樣說,頓覺好笑,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嗔怪道:“去了趟京城,眼界高了這許多。”


    “祖母,您和祖父答應了,這回要讓我自己選的。”


    “好好好,你選,你自己選。”景俞氏笑著從景亦文身上收回視線,又看向桃花林中的少女們,突然,她定定地看向一個地方,口中奇道:“咦?那是哪家姑娘?”


    景亦文聽見景俞氏這樣說道,也抬頭看去。


    隻見那桃花林中,款款走出一位身著鵝黃色衣裳的少女。


    她年約十二、三歲,粉麵桃腮,笑起來臉頰兩邊各有一個小小的梨渦,顯得特別可愛。


    她梳著時下京中最流行的發髻,身姿窈窕,步伐輕盈,很是開心的樣子。


    少女在桃粉色的林中穿梭,時不時地停下來,用手去接住被風吹起的花瓣,讓那花瓣落在自己的手心,然後她再輕輕把它們吹起。那嬌憨的摸樣,像極了誤入林中的仙子,任誰看了都喜歡不已。


    與她同行的,是一位麵容姣好,氣質端莊的年長婦人。她一臉寵溺地看著少女,好像看著她開心,自己便開心了。


    她們兩人容貌十分相似,一看便知是母女倆。


    “咦,那不是中軍都督府家的夫人小姐嗎?”旁邊有認識她們的人,在跟身邊的朋友炫耀:“我去年跟我家夫君在京城,有幸見到過她們。”


    “中軍都督很了不起嗎?”有人問。


    “那當然了不起,很大的官呢!”那人也說不清到底是多大的官,隻記得在京城見到時,前呼後擁地圍了一大群人,連她們身前都近不了,隻能像現在這樣,在一旁看著。


    景亦文自是知道,中軍都督霍恭肅,朝廷正一品大員,統領京衛及外衛之兵,是真正手中掌握有兵權的人。


    隻是他的家眷,怎麽會出現在揚州城?又到外祖父的別院賞花?


    景俞氏轉頭看見景亦文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少女,不禁麵露得色,“這個姑娘,總該入得了你三少爺的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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