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亦文掩上房門,轉過身來。


    不大的院子,被軍士們鐵通似的圍了一圈,火把熊熊燃燒著,氣味濃鬱地把人眼睛都熏酸了。


    如此陣勢,難道……景亦文皺起眉頭。


    左少飛見他長身立在門前,並未要走的意思,不由揚揚眉,“景大人,請吧,”


    景亦文的視線在院中軍士們的身上梭巡一圈,最後落在他身上,靜靜道,“我要見顧大人,”


    左少飛的眼中嗖然閃過一絲殺意,這個景亦文!!!


    去歲年末時,他便察覺出鐵礦的賬簿的問題,卻隱而不報。自己與顧大人截下他寄往京城的信件,裏麵所述皆是尋常事件,還以為他並未有所發現,卻沒想到他一直暗地裏在搜集證據,也不知用什麽秘密渠道,居然將信直接送到皇上的手中。


    即便這樣,自己將所查到的一切告訴顧大人,他卻還遲遲不肯下手!


    既然顧大人下不了手,那便自己來吧!


    顧儉餘並不知曉他帶兵闖入巡按禦史府邸,此時左少飛當然不可能讓景亦文見到顧儉餘。


    “顧大人有事一時走不開,他讓我帶您去衙門等他。”


    “哼哼,”景亦文冷笑兩聲,“我怎知,我走之後,你會對我妻兒做些什麽?”他雙手背在身後,傲然挺立,“讓顧儉餘來見我!”


    景亦文的語氣,讓怒氣瞬間漲滿在左少飛的胸間。


    他那般說話的語氣,不就是仗著顧大人對他好嗎?他算個什麽東西?顧大人是西涼未來的王,他的名諱,也是這書生如此隨便叫的嗎?馬上便要成為階下囚,還做出什麽皎如玉樹,高潔清雅的樣子,真是讓人惡心!!!


    左少飛恨不得拔劍將他那張俊臉劃個稀巴爛!


    他急促地呼吸了幾下,怒氣還是有些壓抑不住,忍不住出言反擊,“即便你守在門前,如若我們真要對你妻兒做些什麽,你又能奈我何?”他嗤笑一聲道:“不過是一介文弱書生。”


    景亦文轉頭,見左少飛盯著自己,那般氣憤異常的摸樣,不禁有些詫異,隻不過讓顧儉餘過來而已,他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依娜同自己說過話……


    景亦文想了想,嘴角慢慢上揚,扯出一抹似譏似諷的微笑,“再文弱,也好過雌伏於他人身下,你說呢?左校尉!”


    他言語中濃濃的諷刺意味,似一把尖刀,猛然刺進左少飛的心間。


    鏘——


    利劍出鞘。


    左少飛怒不可遏地拔劍直指景亦文,“你去死吧!!!”


    左少飛動作之快,景亦文避無可避。


    在劍尖堪堪刺向景亦文咽喉之時,隻聽見叮地一聲……


    左少飛感覺到劍尖被什麽擊中,輕輕一抖,立刻失了準頭,繞過景亦文致命的部位,深深刺入他身後的門框上。


    一擊未中,左少飛好像突然泄了氣。


    他手執利劍,保持著進攻的姿勢未動,不用回頭,便知是誰出手救了景亦文。


    所以,還是舍不得嗎?


    院中軍士們整齊劃一地喊了聲:“顧大人!”


    左少飛便聽見身後傳來顧儉餘沉穩的腳步聲。


    腳步聲來到他們身邊,鏘地一聲將劍拔下,“左校尉,誰給你的膽子,允許你擅自行動?”


    顧儉餘的聲音低沉,明顯壓抑著怒氣。


    這便生氣了?


    左少飛冷笑一聲,將劍插入劍鞘,緩緩轉身,定定地看著顧儉餘那雙淺碧色瀲灩的眸子,半晌,才道:“我便將他殺了又如何?!”


    傍晚時分,顧儉餘的部下在西涼軍營抓到幾名密探,又根據這段時日查詢到蛛絲馬跡,處處顯示已經有大批的京城軍士,喬裝改扮,潛入了武威城。


    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景亦文,當時左少飛就說要把他抓來拷問,顧儉餘沉默一會兒後,隻是讓他先下去,說是這事情還得從長計議。


    都已經如此證據確鑿,還要從長計議???左少飛簡直不敢相信。


    他們偏安一隅,暗暗經營了近八年,就在他們快要兵強馬壯,等待時機獨立於大宏的時候,景亦文來了。他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明顯很難將他收於麾下。


    根據那受不住嚴刑逼供的探子所說,景亦文將他們在西涼的布置全都已經上報給朝廷。雖然這一年時間,他收集的證據有限,向上報的,也隻是其中一部分。卻也讓左少飛有一種被人挖出來,放在太陽底下暴曬的感覺。然而更令他惶恐的是,一向果斷幹脆的布政使大人,在麵對景亦文時,總是顯得優柔寡斷?!


    就說他是個禍害!


    左少飛不能再放任景亦文在武威城自由行走了,當即帶著兵士便闖了私宅,想著至少先將他關押起來也好!


    顧儉餘見左少飛倔強的樣子,眉頭皺了幾皺。景亦文是自己有意要拉攏的人選,又怎麽能讓左少飛輕易殺了。這裏人多,不是說話的地方,顧儉餘思索一番,最終還是沒說什麽,隻是朝著景亦文拱了拱手,道:“讓景大人受驚了,我有些事情想與景大人相商,還請借一步說話。”


    景亦文見顧儉餘麵上神情平靜,他猜測不出他究竟知道多少。


    景亦文轉念又一想,皇上派來專門保護他們的軍士,應該在這一兩天就能抵達武威,屆時他們就安全了,這才心中稍安。


    “實在是抱歉,”景亦文亦朝他拱了拱手道:“內子剛剛生產完,正是需要我的時候,若是顧大人不著急……”


    “女子生產,自有丫鬟,穩婆守在一旁照顧,大人留在此地也幫不上什麽忙,我這裏有更緊急的事情需要大人。”


    顧儉餘不待他說完,便搶先說道,顯然是對他的拒絕不甚滿意。


    景亦文抬眸看他。他眉頭微皺,目光沉沉。


    “景大人,剛剛我的部下抓到幾名小販,我想你應該有興趣,”顧儉餘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們的口徑十分統一,都說是奉、命、保、護、您的。”


    他滿意的看到景亦文的瞳仁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奉誰的命?您在這兒好好的做官,為何需要保護?這些,還用我言明嗎?”顧儉餘自信地將手背在身後,朝景亦文笑了笑道:“現在您應該有時間,同我走一趟了吧?”


    容歆綠貼在門口,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現在聽見顧儉餘要把景亦文帶走,她忍不住拉開門,便見景亦文背對著自己,就站在門口。


    他的背影,在或明或暗的火光中,顯得不甚寬闊,卻莫名的讓容歆綠感覺到心安。


    他的身上,已經找不到兒時那病弱的模樣,容歆綠也再沒有看過,在出水痘時,曾出現在他臉上,那般迷茫的神色。


    景亦文一直像個男人一樣有所擔當,無論是在景府,在皇宮中,還是在這偏遠的西涼,他都站在她的前麵,替她擋風遮雨。他強勢得,讓容歆綠都快要忘記了,他比她還小呢!


    景亦文聽見聲音轉過身來,看見容歆綠散著頭發,披著深衣站在門口。他快一步上前,擋住顧儉餘和左少飛的視線,微微皺眉道:“你怎麽下床了?外麵風大,你仔細別吹了風。”


    容歆綠聽見他關心的話語,笑了。她上前兩步,雙手攀住景亦文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踮起腳尖吻了上去……


    景亦文沒料到她如此大膽的舉動,愣了一下,隨即摟住她豐盈的腰身,好讓她不要踮腳踮得那麽辛苦。


    感覺到他的回應,容歆綠貼得更加近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微微鬆開他,在他耳邊輕聲說:“不要擔心我,我會帶好孩子們。”我不會再成為你的軟肋,被他們鉗製住!


    怎麽能不擔心呢?皇上派來保護他們的人,被顧儉餘抓了起來,他們現在在西涼,可算孤立無援了!


    不過這些,景亦文都沒讓容歆綠知道。隻要自己還在,隻要自己對顧儉餘還有用處,他們娘仨兒就是安全的,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在她唇上又啄了幾下,這才咬著牙齒道:“我一世英名都讓你毀了!”


    可不是嗎?院子裏圍了一圈士兵,身邊還站著兩大活人,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就如此旁若無人的親吻,這景亦文,也算是大宏朝第一人了。


    便是風月老手顧儉餘,此時也頗有幾分不自然,將頭轉開了,可是他們貼在一起的樣子,一直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半晌過後,左少飛見他們還膩在一起,忍不住出聲催促,“景大人……”


    景亦文自然不會理會他,隻不過容歆綠也不宜久站,“你快上床休息吧,這幾日……”景亦文想了想後,又道:“這幾日我可能不能回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想吃什麽讓春熙去做,知道嗎?”


    “嗯。”容歆綠乖巧地點點頭。


    景亦文捧著她的小臉,愛憐地拍了拍,“等我回來。”


    “嗯。”容歆綠還是點頭。她不敢出聲,她怕自己一說話,眼淚便會流下來。


    景亦文擁她入懷,緊緊地抱了一下。而後,俯身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又拿手背輕輕蹭了蹭兩個兒子的小臉,這才放下帳幔,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透過蔥綠雙繡花花卉帳幔,容歆綠看見投射在窗戶上的點點橘黃慢慢少了,最後消失不見,小院子裏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容歆綠雙手緊緊捏著絲被,眼睛死死閉住,在心裏不斷地說:“快睡著,快睡著,我要好好恢複,我要趕快恢複。”


    顧儉餘將人直接帶到顧府書房,屏退左右,吩咐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


    待書房隻餘他們兩人時,顧儉餘開門見山道:“景亦文,你留在西涼幫我,我保你妻兒安全。”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我見留言很少,以為大家都棄我而去了,所以我肆無忌憚地猛玩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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