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入戲


    勘合呈上去了,龍飛翻來覆去了半天,辨不出什麽真偽,又傳給了鄭賜,鄭賜、陳瑛和薛品三人仔仔細細辨認一番,拿不出什麽意見,又送給朱高熾和朱高煦兩位皇子。【】兩位皇子坐在那兒,勘合就放在桌上,兩人一眼都不。


    假的?


    怎麽可能是假的!


    大明朝廷頒給各國的勘合都是由禮部來製作的,眼前這份勘合,就是禮部奉聖諭連夜製作出來,並且由經驗最豐富的老匠人作舊的,起來汗漬水漬磨折的痕跡俱有,真的像是二十多年前頒發的東西,東西已是真的不能再真,連年代上都無法出破綻。


    陳瑛有些奇怪,不明白朱高煦為什麽對楊旭的事似乎已興趣缺缺,不過眼下卻是不便詢問的。陳瑛思來想去,不肯就此罷休,又叫龍飛找了五軍都督府的照磨官來,辨認真假。


    照磨司在任何一個衙門都有,實際上職能就相當於現在的辦公室,管理公案牘和印鑒,自然也有專門的勘驗印鑒的人,當下找了照磨司裏經驗豐富的胥吏再度檢驗一番。


    那老吏仔細檢查一番,對兩位皇子、三位旁審以及本司衙門的主審官作了一個羅圈揖,肯定地說道:“兩位殿下、諸位大人,依著小人多年勘驗印鑒的經驗,這份勘合是真的。如果兩位殿下和諸位大人不放心,可以請禮部的人來,這是他們發出的勘合,或可出什麽端倪。”


    朱高熾坦然而坐,一言不發,朱高煦忍不住說道:“不用了,這麽多位大人都過了,你也驗過,既無問題,應當不假!”


    陳瑛不肯死心,狐疑地道:“就算這勘合是真的,你們當初為何不拿出來?”


    呂明之一指那小校,理直氣壯地道:“他們如狼似虎地衝上我們的船,根本不容辯解,立指我等走私,草民出其蹊蹺,哪敢把勘合取出?要是被他們拋進大海,便再也無法洗刷冤屈了。”


    陳瑛眼珠一轉,又陰陰地道:“那麽,他們不曾搜過你們的身麽?就算搜過,一進刑部大牢,依舊要再搜一遍,關進獄裏的犯人,甚麽也休想夾帶進去,這勘合怎麽可能還好端端地藏在你們身上?”


    這話一說,刑部尚鄭賜勃然變色,不悅道:“都禦使大人這是甚麽話?莫非疑心我刑部循私枉法麽?”


    昨兒是有人進進出出的跑了刑部大牢好幾趟,可是那都是宮裏派來的人,皇上派來的人,鄭賜底氣十足,根本不怕這個糾察百官的陳瑛捅這個馬蜂窩。


    陳瑛還要再說,朱高煦淡淡地道:“好了,既然證明這勘合是真的,繼續審下去就是了,兩位大人何必節外生枝!”


    陳瑛心更加奇怪,隻得唯唯聽命。紀賀派來的那小校主要是做人證來了,因為那所謂的帳簿就是他搜出來的,當然,扣押呂宋商船的事他也在場,算是證人。可是現在隻有證人,沒有證據了,呂宋商人全都改了口供,而且拿出了最有力的證據:貨真價實的勘合。


    至於他們為何出現在雙嶼,也有了有力的解釋,捎帶著還抽了五軍都督府一記大嘴巴子:因為你們剿匪不利,倭寇禍害福州去了,南洋的大盜陳祖義也跟著折騰,我們沒辦法,才轉道雙嶼。雙嶼已經是你大明的國土,駐紮有大明的軍隊,我們遠道而來,怎麽知道那兒湊巧發生了什麽事?


    紀賀那親兵雖然隻是一個卑微的小人物,可是能做到主將親兵,哪個不是心思機敏、善於察顏觀色的?一見情形不妙,在這件事上再糾察下去隻有自討沒趣,他立即改了口,說雙嶼衛本是海盜出身,當時又已反了朝廷,他們控製雙嶼後,突見呂宋商船出現,自然就以為這是一般走私商船,畢竟雙嶼衛沒設市舶司嘛,出現外國商船就不正常。


    當然,甚麽他們自稱托庇於輔國公楊旭一類的話兒,也被這小校推到不知哪個商船上的夥計想必聽說過輔國公的名字,故意抬出來恐嚇他們以致誤會了。不過這船上夥計是誰他自然不記得了。這樣含糊其辭的解釋本來根本通不過審訊,就算鄭賜、薛品乃至龍飛有意放水,眼裏不揉沙子的陳瑛也是不肯罷休的。


    可是,令人驚訝的是,兩位本來隻是旁聽的皇子居然不約而同承認了這小校的解釋。陳瑛就像一隻鋸嘴葫蘆,一肚子困惑倒不出來,間找個出恭的借口,陳瑛離開了公堂,朱高煦也趁機跟了出去,陳瑛這才知道,楊旭已經有皇上保駕,動不得了。


    具體的原因,朱高煦沒法說,就算陳瑛是自己的心腹,可是事涉建帝,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也沒必要向陳瑛解釋那麽多。所以朱高煦沒告訴他原因,隻是告訴他:皇上力保楊旭,這個人已經動不得了,咱們也犯不著在他身上繼續糾纏,盡快結束此案,把通倭案定下來就成了。


    陳瑛得了這個信兒,再返回公堂的時候,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變樣。不過,他還是愁,他方才愁的是:怎麽才能搞垮楊旭,現在愁的卻是怎樣才能保全楊旭。因為通番的罪名,雖然因為勘合的出現和呂姓商人的翻供可以取消了,可那帳本兒……


    那可是下麵的人得了上麵的授意,炮製出來的攻訐楊旭的道具,現在反而成了套在他們自己身上的枷鎖,眾目睽睽之下,怎麽證明這帳本兒也是假的?


    實際上,這帳本兒是真是假,就連朱棣也不確定,他總不能因為楊旭的一麵之辭,楊旭說不是就不是吧?


    楊旭說那外國商人是協助他查找建帝下落,故而他才與那外商一定的方便。突然驚覺自己最親信的人楊旭或丘福其將有一個在欺騙自己的朱棣都放心不下,要派鄭和去獄親自確認,以證實楊旭所言非虛。這帳本兒是真是假,他又豈能聽信楊旭一麵之辭?


    隻不過,對於楊旭是否收受禮物,朱棣不大在乎。他在乎的是楊旭是否通番,是否利用國公的職權,私通諸多番國,與那些在該國有極大影響力的大商人交結往來,包庇走私,敢做到這一步,以後就敢幹出更多不法勾當。而僅僅是收禮的話……


    雙嶼衛是楊旭招安的,當初他朱棣還未得江山時,楊旭和這些海盜就有交情,自己的三個兒子就是那時利用了這些人才轉危為安,順利逃回北平的。此後,楊旭又曾為了雙嶼首領,與五軍都督府生了嫌隙,出於這些理由,雙嶼衛的人送楊旭幾件貴重禮物也沒甚麽。


    朱棣絕不相信如果楊旭知道雙嶼衛私通倭寇的話,還會收了他們幾件禮物,就包庇這種萬死莫贖的大罪。因此,按照朱棣的心意,這收禮一事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罷,統統無所謂了,隻要證明夏潯沒有通番,這件事兒就不算事兒,仍舊要把他保下來!


    所以陳瑛也無法利用這件事大做章了,甚至還得力保楊旭。


    這時,問題就來了。


    正如楊旭與紀綱在獄下棋時所言,敵開大闔,隻顧進攻,如今陷的太深,有些過河卒子已是有進無退,無法保全了。


    要說那帳本是假的,才能把楊旭洗幹淨。帳本是假的,就證明有人有意構陷,利用雙嶼衛通倭一事誣陷輔國公,那麽就得有人出來承擔這個責任。


    這個人能是區區一個小校麽?


    他們陷的太深,想要拔身防守時,已經來不及全身而退了,此時隻能壯士解腕,以全大局!


    一切,正按照夏潯的棋局部署,一步步推演著……


    ※※※※※※


    夏潯的第一條罪名,也是最嚴重的一條罪名,此時已經洗清了。呂明之等一行人被宣布當堂釋放,並發還了貨物,這些人連著他們雜七雜八的商品一搬出去,公堂上就清靜了許多,此時終於輪到坐在那兒的夏潯和紀賀的親兵打擂台了。


    方才夏潯對於加諸於他的罪名根本不屑做一言反駁,“通番罪”從審理到結案,做為被告,他沒有一字一句的辯白,就那麽大剌剌地坐在那兒,直到罪名洗清,這等被告也算是空前絕後第一人了。


    而龍斷事做為主審官,居然也是泥胎木塑似地坐在那兒,一直等到此罪審結,根本輪不到他說話,自始至終他坐在那兒就是一件擺設,如此主審,尋遍古今,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這樁案子審到這兒,算是創下了國庭訊史上的兩個記錄:主審官一言未發,被告一言未發。


    現在,一直靜靜地坐在那兒的夏潯終於需要直接麵對主審官的詰問了。因為陳瑛、薛品、鄭賜都不願意與他直接對話。鄭賜是傾向他的,不願意審他;薛品是騎牆派,他還打算繼續騎牆;陳瑛則是已經清楚地知道,在這件事上已經不可能扳倒楊旭,如果被有心人揪住帳本的事兒不放,還有可能讓自己這一方大傷元氣,所以陳瑛現在隻想攪渾水,想方才審通番罪一樣,潦潦草草終結此案。


    龍飛清了清嗓子,說道:“楊旭,本官奉聖諭,審理你收受私通倭寇的雙嶼衛指揮許滸饋贈的……”


    夏潯放下二郎腿,二目炯炯,朗聲說道:“主審大人,我反對!”


    這句話說罷,夏潯霍地站了起來。


    接下來,他要為堂審創造第三個記錄:被告自己,審自己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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