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貼木兒金戈鐵馬,殺奔東方的時候,大明帝京金陵,依舊是一番太平氣象。【】


    永樂朝幾年的發展,金陵更加富庶了,隨著開海通商,越來越多的異域商品充斥於大明市井之間,許多奇裝異服的外國人,也常常行走街頭,坦然自若,一如金陵本地人。


    因為大明的青少年女子,少有拋頭露麵的,還有胡人趁機開起了酒家,雇傭的皆是異域的貌美少女,異域美人兒的風情,和與原殊異的歌舞特色,吸引了大批酒客。“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馬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的盛唐風情,依稀再現。


    夏潯騎在馬上悠然而行,輕風拂麵而來,酒意稍去,胸臆間頓覺一陣清爽。


    江南的冬天本就不太寒冷,他又飲了酒,受這風兒一吹,自然更覺舒坦。今天,他是為把剌答哈和古驢等奴兒幹的部族首領餞行去的,這樣的場合,那餞行的又是好酒的北方大漢,想要偷奸耍滑是不行的,雖然沒人逼他喝酒,為了表示誠意,這酒也不好喝得太過扭捏,因此喝多了些,這時酒力發散開來,隻覺渾身發熱,受那風兒一吹,甚是舒坦,便也不急著回府,隻是信馬遊韁,且消消酒力再說,不然醉醺醺回去,愛妻心疼起來,少不得又要埋怨一番。


    在街市間遊走一番,酒力漸漸化去,離得自己府邸也進了,拐進胡同兒,恰見前麵雙馬並行,微微錯開一頭距離,行在前麵的那人高冠博服,大袖飄飄,仿佛一個儒雅的士,騎在旁邊小馬上的,卻是一個八九歲的孩童。


    這孩子穿著一身紅衣,頭梳雙角髻,似乎頭一回進京似的,東張西望,著什麽都好奇。正行走間,一旁胡同裏又馳出一匹馬來,馬上坐著一個灰衣的僧人,那孩子便提了提馬頭避讓。騎在馬上的僧人瞧這兒童玉麵朱唇,十分的端正,心不覺喜歡,便信口吟道:“紅孩兒,騎馬遊街。”


    不料那兒童瞟了他一眼,竟應聲答道:“赤帝子,斬蛇當道。”


    那和尚隻是信口一句笑語,不想這兒童對答竟如此工整,這可是他信口所吟,絕非成句,因此這兒童便也沒有死記硬背來答複他的道理,如此說來,這兒童的才學可就叫人吃驚了。


    那和尚乃是一位極博學的得道高僧,順勢一撥馬,與那兒童同路,見他發梳雙角,便又說道:“牛頭喜得生龍角!”


    兒童聽他把自己的腦袋比作牛頭,有些生氣,馬上對答道:“狗口何曾出象牙!”


    “謙兒!”


    行在前方的年人聽見這孩童與那僧人的對答,回過頭來,譴責地瞪了他一眼,那孩童便吐吐舌頭不說話了。年人又對和尚抱歉地道:“小犬出言無狀,師傅勿怪!”


    那僧人對那兒童的語出不遜卻並不惱,反倒麵露驚容,上下打量他一番,頷首讚道:“好,好好好,這位施主,令公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才學,將來必是國之幹臣啊。”


    年人謙遜地笑道:“師父過獎了!”


    那和尚打個哈哈,便一提馬頭,向前奔去。


    夏潯按馬行在後麵,雙方對答聽得一清二楚,不禁也暗自驚歎:“這小家夥,小小年紀,出口成章,厲害呀!”


    不想那年人卻教訓兒子道:“高風大節,不在詞華。詩詞小道,哪比得治國經綸能造福黎民、幫濟天下!縱然出口成章,鬥酒百篇,不過留下一己浮名,於國何益,於民何益?你輔國公,平倭寇、治遼東,允允武,賑濟江南,多少百姓受惠,他可有一首詩詞傳世?詩詞小道,其精彩,在紙上;治國安邦,其精采,在世間!”


    那兒童立即在馬上規規矩矩地拱揖道:“是,孩兒謹遵父親大人教誨!”


    夏潯聽了好不羞愧:“哥在民間,有這麽大的聲望麽?慚愧,慚愧,我也想鬥酒詩百篇,叫人誇我是個大才子啊,問題是……肚子裏沒貨。剽竊他人詩詞,又實在無趣,真要因此成了名,人墨客蜂擁而來,尋常對答幾句,馬上就得露餡,鬧個身敗名裂,如今倒被這人好一頓誇。”


    夏潯在後邊,不清這父子倆模樣,如今被那小神童的父親一頓誇,不免有些心虛,不好意思策馬跑到人家頭裏,便在後邊慢慢地跟著。


    不想,夏潯到了自己府前,卻見方才所見那僧人正立在門楣下,而那對父子到了自己府前竟也停下,扳鞍下馬,在拴馬樁上係好了馬匹,拾階而上。正在門下候著傳報的和尚一回頭,瞧見他們父子,不禁訝然笑道:“施主也是來拜訪輔國公的麽?”


    那年人也不禁奇道:“原來師傅也是到輔國公府做客的?”


    兩下裏下正說著話兒,裏邊跑出一個門子,對那和尚道:“對不住啦大師,我家老爺不在府上,您若有事兒,改日再來吧!”


    剛說到這兒,他一眼見了坐在後邊馬上的夏潯,不禁哎喲一聲,趕緊施禮道:“老爺,您回來了!”


    他這一叫,那和尚和年人一齊轉過身來,夏潯翻身下馬,迎上前去,有些疑惑地二人,說道:“兩位這是……”


    他說到一半,到那年人麵相,突然收聲怔住,眼前這人好生麵熟,一個名字就在嘴邊兒上,卻突然說不出來了。


    那人見夏潯,卻是滿臉欣然,連忙施禮道:“國公!”


    夏潯“啊”地一聲叫出來:“於謙!”


    眼前這人可不正是當年他隨李景隆、鐵鉉往浙東圍剿海盜時結識的於夫子麽,隻是他的名字明明就在嘴邊兒上,偏偏想不起來,可他兒子的名字倒是不用想,張口就來。


    於謙的父親叫做於仁,聽了夏潯的話,笑不攏嘴地道:“國公好記性,如今還記得小犬的名字。謙兒,還不快快上前拜見國公!”


    旁邊那個眸正神清、五官周正的小童立即撒袖上前,莊重地一揖,規規矩矩地道:“於謙見過國公!”說完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便往夏潯身上飛快地一掃,眼神裏充滿了好奇。


    “哈哈哈,賢侄快快請起!”


    當日在於家,夏潯和於仁可是兄弟論交的,如今他成了國公,水漲船高,於仁可不敢再以兄弟之禮相見,於謙自然也不敢高攀自稱“小侄”,可在夏潯心裏,喚於少保一聲賢侄都有點心虛,哪有不肯親近的道理,於仁聽他對自己父子一如往昔,不覺暗暗鬆了口氣。


    他帶兒子赴京,本來是拜訪國子監一位老友的,兒子才學非常出眾,家鄉已沒有老師可以教他,於仁怕耽誤了兒子前程,便想讓兒子到國子監求學。隻是兒子還小,欲循正途考學很難,要想進去旁聽,少不得就要托人,老於一輩子性情恬淡,無欲無求,少有開口求人的時候,可是為了兒子的前程,卻也不能不勉為其難一回。


    他那老友考較了於謙的學問,如見璞玉,欣然應允下來。事情辦妥了,於仁想起夏潯來,上不上門拜訪,他也著實有些猶豫。夏潯今非昔比,上門拜訪,是否有攀附之嫌呢?可是夏潯與他是有大恩的,若是到了金陵城卻不去拜會,實在與他一向做人的道理相悖。


    於仁躊躇半晌,便想,自己心懷坦蕩,何必在意他人眼光,隻憑本心做事便是,於是就領著兒子來了。如今一見夏潯對他父子一如既往,並無眼高於頂的模樣,一塊心病放下來,反而暗自慚愧,不該胡亂揣度人家。


    兩下裏見了禮,談笑幾句,夏潯便轉向那僧人,這僧人他是著實的不認識,不禁納罕地道:“大師從何處來,為何要見我?”


    方才兩下裏敘話,那和尚便微笑著站立一旁,並不多話,這時聽得夏潯詢問,才稽首答道:“貧僧是徑山寺的僧人,法號古春,受道衍大師所召,赴京參修《華寶鑒》,今有一些瑣事,需要通報與國公,因此道衍大師便遣貧僧來了。”


    夏潯笑道:“好好好,那就請一並入府,咱們坐下再詳談,請!”


    夏潯很客氣地招呼於仁和古春和尚入府,於謙將衣袂一整,亦步亦趨地隨在父親身後,舉止居然頗為從容儒雅。隻是他的年紀實在太小了,一臉稚氣,偏要做出成人模樣,小大人兒似的,不免引人發噱。


    “請請請,於兄,這邊請,大師,請!”


    夏潯笑吟吟地把他們讓往西廂的客廳,錦衣夜行吧小品繞過一叢花樹,前邊小徑兩旁突然各自閃出一人,兩道亮晶晶的光柱便迎麵射來。夏潯清是自己那兩個調皮搗蛋的寶貝女兒,手似乎拿的兩截竹筒,還來不及訓斥她們,水柱就迎麵射來,夏潯忙不迭身形一轉,左手一推古春大師,右手一帶於仁,霍地閃到了道路兩旁去。


    隻有那跟在後麵,步履沉穩,儼然大人的於謙,壓根兒來不及躲閃,隻好以不變應萬變,任由兩道水柱齊刷刷地射到他的臉上。兩個姑娘得意洋洋地大笑:“賽兒!你就會隱身法兒,這回也逃……逃……逃……”清迎麵走來的並非唐賽兒,兩個姑娘不禁傻了眼,可那水卻是一滴也沒糟塌,噴了於謙一頭一臉。


    於少保抹一把臉上的水,處變不驚地道:“女孩兒家應當笑不露齒,行不擺裙才對,難道這是兩位姑娘的待客之道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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