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兒帝國沙哈魯的使者烏傷和哈裏蘇丹的使節摩羅分別入住了會同館。【】


    哈裏蘇丹這麽急迫地派人到大明來,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當初三人爭奪皇位,他占了先機,皇太孫占了大義,四皇叔沙哈魯勢力是最小的,但是皇太孫被他策反的大將殺死之後,沙哈魯卻借機一躍而起,以為皇太孫報仇的名義,拉攏了許多皇太孫的舊部。


    哈裏蘇丹需要大明的支持,哪怕是道義上的支持,也足以衍生極大的政治力量。沙哈魯皇子卻也抱著同樣的心思。在東方,四皇叔朱棣成功地完成了靖難之役,化不可能為可能,成為國曆史上唯一一位以藩王身份造反成功的皇帝。在西方,正重演著同樣的一幕,那位皇叔也是排行老四。


    不同的是,帖木兒帝國沒有華帝國大一統的悠久曆史,因此帖木兒一死,皇族又內戰紛爭,整個大帝國立即分崩離析,即便是沙哈魯爭得皇位,也沒有能力與大明一較長短了。因此沙哈魯很明智地選擇了向大明稱臣。由是,同一國家,分屬兩個政治勢力的使團,同時來到了大明。


    但是,在該國的軍事上麵,哈裏蘇丹雖較沙哈魯略遜一籌,可是在爭取大明的支持上麵,哈裏蘇丹卻有一張秘密底牌:夏潯!


    哈裏蘇丹的使團雖然姍姍於路,今日方到,可他的秘使卻早就潛進原,並與夏潯取得了聯係。否則哪有那麽巧,在他們即將進入應天府地界時,突然發生了衝突,死者恰恰又包括了他們的通譯,這一切都是出於夏潯的授意。


    會同館的陳設布置非常豪華,酸枝雕花大床上錦被繡幄十分舒適,但哈裏蘇丹的使節摩羅大人坐在燈下,隻是一杯杯地喝茶,了無睡意。


    突然,窗欞叩響,一下、兩三、三下,停頓片刻,又是三下,摩羅鷹目一亮,沉聲道:“門沒關,進來!”


    片刻功夫,“吱呀”一聲,一個身材瘦削、起來極伶俐的胡人男子閃身進來,穿一身青色服裝,這服色若遁入夜色時極難察覺。


    “坐!楊旭有何話說?”


    那青年在桌對麵椅上坐下,從懷摸出一封信來,說道:“這是他的人送來的,叫大人您依計行事,他的人還說事關機密,隻可由大人您一人閱覽。”


    摩羅前幾次與夏潯互通消息,都是經由眼前這男子傳口訊,今日對方竟然寫了信,摩羅不由為之動容,連忙搶過信來,仔細驗了火漆封口,然後把燈移近,就在燈下展開了書信。信一打開,摩羅便是一怔,信上空白一片,什麽都沒有。


    那青年道:“哦,那人說,在火上略一烘烤,即現字跡。”


    摩羅聽了,忙摘去燈罩,將信紙展開,借燭火烘烤一下,信上果然現出字跡。摩羅嘖嘖稱奇,卻也無暇探詢原理,連忙俯首信。一封信完,摩羅微微眯起眼睛,臉上露出陰晴不定的神情。


    那青年忙問:“大人,楊旭信上說些什麽?”


    摩羅一臉古怪的神氣,他輕輕搖了搖頭,低頭又去信,這回隻了一半,那信突然蓬地一下,自己冒出火來,摩羅嚇了一跳,連忙鬆手,那信帶著火苗飄然落到桌上,頃刻間便燃成了一片灰燼。那青年驚得站起身來,對這神奇的一幕也是訝歎不已。


    摩羅緩緩站起身來,沉著臉色在房徐徐踱步,唇上兩撇卷曲的八字胡隨著他的腳步一顫一顫的。


    踱了許久,好象是拿定了什麽主意,摩羅招手道:“黑奇,你過來!”


    黑奇趕緊湊到他的身邊,恭聲道:“大人請吩咐!”


    摩羅一攬他的肩膀,低聲道:“黑奇,一會兒,你去……”


    黑奇正側耳細聽,忽覺肋下巨痛,急急一掠身,就見摩羅大人手握著一口尺來長的鋒利彎刀,彎刀如弦月,一滴滴殷紅的鮮血正在刀刃上流轉,黑奇的肋下已是血湧如注。


    “大人,你……你做什麽?”


    黑奇一把捂住肋下,血如泉湧,哪裏捂得住,他隻覺得自己的體力連著生命,正在迅速地流逝。


    摩羅冷冷一笑,縱身向前,狠狠一刀,直搠進他的心口,刀子一直插到柄處!


    黑奇一臉的驚奇、憤怒、不解,可他已等不到答案了,摩羅一鬆手,他就緩緩倒了下去。


    摩羅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端起那杯未喝完的茶慢慢飲盡,沉聲喝道:“來人!”


    門外應聲閃進兩名武士,到房情形,微一錯愕,卻沒有說話。


    摩羅吩咐道:“把房間打掃幹淨,給他換身衣袍,丟到烏傷的院落門口去!”


    夜深沉,漢王府的後院,燈光依舊亮著。


    漢王朱高煦氣咻咻地在房踱來踱去,白天那一幕對他的傷害真是太大了,到現在想起來,臉上還辣的。太丟人了!自大明開國,這樣難堪的事情有沒有?自古至今,這樣難堪的事情有沒有?這本該是我公開亮相於廟堂的絕佳機會啊,如今卻成了人家的笑柄!


    陳瑛坐在燈下,狀如老僧入定,身子不動,眼神不動,隻有那偶爾捋動胡須手,給他帶來一絲活氣。


    “陳大人,你說這事兒,是不是禮部夥同太子搞鬼,故意羞辱於本王?”


    陳瑛輕輕搖了搖頭:“不會!殿下不必多疑,此事羞辱的雖是殿下,辦事不力的卻是禮部。呂震此人,善阿諛、戀權勢,斷然不會給自己的考績塗抹汙點,解縉為內閣首輔時,曾譏諷這呂震不學無術,為禮官,不知大體。解縉的嘴雖臭,評人優劣還是準的,這個呂震思慮不周,幹出這等糊塗事來不足為奇。再者,臣了解過,四夷館的蒙古館,確實隻有這兩個通譯,曉得蒙古、女真語言。再往西去西域諸國的語言,他們就不甚了然了。”


    朱高煦“呼”地喘了一口粗氣,悻悻地坐下道:“他不學無術,丟的卻是本王臉麵。才半日功夫,本王已成九城笑柄!”


    陳瑛道:“殿下勇冠三軍,這是太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比擬的。此事的確成了笑話,可就算是太子出麵,也是一樣的結局,難道太子精通帖木兒帝國的語言?鄉間小民,但得一事,莫不沾沾自喜極盡嘲諷,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朝武,都是明事理的,縱然覺得好笑,也不會因此低了殿下。”


    陳瑛笑了笑又道:“禮部已加緊張羅,四處尋找精通西域言語的人去了,且讓他們的使節在會同館先住著,等禮部找到通曉他們語言的人,殿下再接見他們就是。”


    朱高煦氣悶地點了點頭,歎道:“隻好如此!”


    陳瑛站起身,拱手道:“如此,就請殿下早些歇了吧,老臣告辭!”


    朱高煦忙也站起來,說道:“天色太晚了,大人就不要回府了吧,來人呐,收拾客房,侍候陳大人歇下。”


    陳瑛連忙道:“不妥不妥,殿下王府,老臣怎好……”


    朱高煦道:“噯,如此小事,在意甚麽。父皇不在京裏,又不需早早上朝,就在這兒歇了吧。”


    陳瑛連連稱謝,由王府內侍引著去了西廂客房。陳瑛寬衣解帶,隻著白色小衣,洗臉淨麵之後,又褪去布襪,用熱水燙了腳,叫小內侍給擦幹了,便躺到床上拉過條被子橫搭在腰間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之就聽見有人喊:“陳老爺快起!陳老爺快起!”


    陳瑛聽了幾聲突然醒來,兩眼一張,就聽聲音急惶,就在耳畔似的,不由一驚坐起,揚聲問道:“是誰?何事?”


    門外有人高喊:“老爺快些著衣,殿下有急事相請!”


    陳瑛忙不迭點了燈,套上襪子,趿上靴子,穿衣戴帽、革帶束腰,好不容易打扮停當,叫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內侍前邊引著,跌跌撞撞就往前跑。


    到了前邊客廳,就見漢王衣衫不整,頭上沒戴帽子,發髻鬆鬆垮垮,正在大廳裏團團亂轉。陳瑛連忙迎上去問道:“殿下,發什麽了什麽事?”


    朱高煦正在等他,一見他來,二話不說,大手一張,好象一口鐵鉗一般,“蓬”地一下就攥住了他的手腕,急聲道:“快走!快走!帖木兒國那兩班鳥人,在會同館裏又火拚起來了!”


    黎明時分,朱高煦紅著眼睛,一頭黑灰,站在會同館的院子裏麵,盯著前邊燒成灰燼的一幢大廳運氣。禮部尚書呂震、侍郎孟浮生一左一右,臉上全是一道一道兒的黑灰,官衣上還燎了幾個窟窿,瞧著就像閻王左右的兩個小鬼兒。


    呂震道:“房舍隻燒了這前邊一幢,館驛人員沒有傷亡,帖木兒使節傷者不計,亡者十九人,左院一方亡八人,右院一方亡十一人。”


    孟浮生道:“雙方都被控製起來了,隻是言語不通,所以還沒弄清因何又起爭端。”


    朱高煦氣得渾身發抖,高聲喝道:“控製!控製個屁!全都抓起來,把他們全都……”


    話猶未了,耳畔突然有人道:“殿下!”


    朱高煦一扭頭,也未清是哪個官兒,便惡狠狠地道:“有屁就放!”


    楊士奇麵無表情地道:“太子有請漢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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