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登


    成瀨川瑞希渾身散發出一種虛幻的感覺。


    正登從計程車公司的行車管理部調到總務部後不久,她就進了那家公司。她從來不化妝,戴了一副粗框眼鏡,走路時總是低著頭。她說話時很少看別人的眼睛,正登經常納悶這種人怎麽可以通過麵試。


    她在公司沒有朋友,中午總是獨自坐在會議室裏麵吃便當。在她進公司第六個月時,接替一位因為生孩子離職的女職員,成為正登的下屬。


    正登並不歡迎她。之前的下屬個性剛毅,像個男人婆,無論別人對她說什麽都不會屈服,即使男性職員對她說一些近似性騷擾的話,她都可以四兩撥千金地化解,在正登眼中,是一個很容易相處的下屬。瑞希和前任者的個性完全相反,正登覺得隻要稍微對她說幾句重話,她第二天就會不理人,很擔心和她在工作上無法和睦相處。


    沒想到這些擔心都是杞人憂天。瑞希雖然沉默寡言,卻可以準確了解上司的指示,工作也很認真。她不說廢話,工作很有效率,寫字也很漂亮,還很擅長整理工作,比之前那位因為生孩子離職的前任更能幹。


    正登好幾次都暗自慶幸瑞希成為自己的下屬,每次他都真心誠意地稱讚瑞希。


    「你上次的資料做得很好,在董事會上也很受好評。」


    瑞希並沒有因為羞赧紅了臉,隻是微微抬頭說了一句:「謝謝」,很快又低頭看著電腦。隨著她卡答卡答敲鍵盤的聲音,可以看到她的眼鏡反射了她打的字。正登覺得這個年輕女生簡直就像機器人。


    有一次,正登獨自去一家酒店時,終於見識到瑞希的另一張臉。正登向來討厭和一群酒肉朋友一起去酒店,獨自靜靜地喝酒,挑逗自己心儀的酒店小姐才是他喜歡的夜生活方式,但酒店小姐每次都巧妙閃躲,他至今從來沒有成功過。


    那是他第一次去的酒店,他並不中意一開始坐台的褐發酒店小姐。年輕女孩尖著嗓子自我介紹說,她剛迎接成人式,正登無論對她說什麽,她都微張著嘴巴不停點頭,根本聊不起來。女人不超過二十五歲,恐怕很難應付中年男人。當那個像小孩子般的酒店小姐轉台後,換了一個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女人。當正登抬起頭時,女人立刻露出慌亂的表情。


    那個年輕小姐很漂亮,化著濃妝的她張大雙眼,停下腳步,不知道該不該走過來。


    「……成瀨川?」


    正登的輕聲嘀咕被店內嘈雜的聲音淹沒了。他向準備逃去店內深處的瑞希招了招手,瑞希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在正登旁坐了下來。


    「很高興認識你。」


    正登向她打招呼,瑞希垂著雙眼,用力點了點頭。


    「你真漂亮,叫什麽名字?」


    「我叫茜。」


    「小茜嗎?真好聽的名字,我叫一文字隼人。」


    瑞希抬起頭。


    「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是會變身的英雄。」


    「經常有人這麽說,但這是我的本名,請多關照。」


    正登舉起裝了兌水酒的杯子,瑞希的眼睛笑了起來。這是正登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一文字先生,請多關照。」


    瑞希和他幹了杯。


    翌日在公司遇見瑞希時,她麵無表情地打著電腦,好像忘了昨晚的事。


    那天之後,正登每周去那家酒店三次,每次都點瑞希坐台。原本以為瑞希很寡言,沒想到和她很聊得來。看到對黃色笑話都不為所動的瑞希,正登忍不住驚訝女人的善變,男人很難像她那樣在白天和夜晚有不同的生活。


    瑞希為什麽要從事這種副業?為了錢嗎?這家公司的薪水的確不高,不,他記得以前會經聽說,有一個在大公司上班的粉領族在夜晚的街頭拉客,但目的並不是為了金錢。


    瑞希越來越積極取悅正登,也就是一文字隼人。在酒店的時候,總是緊貼在他身旁,或是把臉埋進他的胸口。有時候還會對著他的耳朵吹氣,或是把頭靠在他肩上。


    夜晚的關係漸漸延伸到了白天。瑞希把資料交給正登時,不時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或是不經意地觸碰他的身體。公司的男同事很快就注意到瑞希的變化。


    「成瀨川小姐這陣子終於露出笑容了。」


    「有嗎?」


    「對啊,尤其經常對你笑,難道是我的錯覺嗎?」


    「別亂說。」


    雖然正登這麽說,但嘴角還是忍不住露出笑容。隻有我知道真正的她,雖然她看起來不起眼,一旦化了濃妝,就很有女人味,乳溝也很深。你們沒人知道吧?


    上司和下屬當然不可以有這樣的關係,但已經離婚,還不到四十歲的正登無法抗拒內心的欲望。瑞希仰慕正登,正登也感受到瑞希的魅力,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單身男女的自由戀愛。不久之後,正登和瑞希就有了男女關係。那時候,正登不再使用一文字隼人這個迂腐的假名字。公司的人開始對他們的關係議論紛紛,正登的上司也知道這件事,但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們在平價飯店的床上蓋著被子,聊著公司裏的八卦。他們之間早就沒有任何秘密。正登皺著眉頭告訴她公司內部的派係鬥爭,瑞希告訴他,公司的女職員在工作上有多偷懶。


    「因為其他女生不喜歡我,所以我在公司裏很少說話。」


    「不需要迎合別人。」


    「我也這麽想,所以在公司時,我隻專心做事。」


    「這樣對上司更有幫助,如果一家公司有一堆隻會說廢話,卻不會做事的人,早晚會倒閉。」


    「你不問我為什麽要在酒店打工嗎?」


    「我不想問,隻是我並不討厭在酒店打滾的女人。」


    「為什麽?你不會看不起我嗎?」


    「我這麽色,有什麽資格看不起別人?」


    「你才不色呢,很正常啦。」


    兩個人交往大約三個月後,瑞希說要辭去白天的工作。她說自己更適合夜晚的工作,以後想專心當酒店小姐。


    正登表麵上挽留了她。對公司來說,失去一個優秀的事務員損失慘重。但他知道瑞希在公司時很不自在,所以並沒有堅持。每個人都有權利做自己喜歡的事。


    她辭職後不久,就發現公司的金庫遭竊。


    知道金庫密碼的隻有總務部長、會計部長和總務課長正登三個人,如果不是這三個人所為,就代表另外有人用某種方法竊取了金庫密碼。


    雖然也有可能是外人所為,但內賊的可能性最高,而且很可能是之前經常在一起,如今卻消聲匿跡的人。


    正登知道公司內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瑞希知道正登電腦的開機密碼,隻要偷偷在電腦中搜尋,要找到金庫密碼並非難事。


    他打了瑞希的手機好幾次,每次都轉到語音信箱。他去了那家酒店,經理告訴他,瑞希上周辭職了,而且也搬離了原來的住處。如果不趕快找到瑞希的下落,問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自己就會被視為共犯。正登想盡一切辦法尋找瑞希的下落。


    他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他找到了瑞希躲藏的地方。原本以為她早就逃離了安在市,沒想到她還留在市區。她住在遠離市中心的破公寓內,正登確認窗戶亮著燈後,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瘦高個男人,年紀不到三十歲。一看就知道是牛郎,瀏海很長,遮住了一個眼睛。


    「成瀨川瑞希小姐應該住在這裏。」


    打算進門,那個男人擋在他麵前。


    「我叫大內正登,是西城交通的總務課長,是成瀨川瑞希的上司。」


    「成瀨川瑞希是誰?這裏沒這個人。」


    「那剛才走過去的是誰?」


    「我老婆。」


    「讓我確認一下。」


    正登用力推開男人,走進公寓內。


    經過廚房後,裏麵是一間三坪大的和室。那個女人剛才就在這裏,地上放著淩亂的被褥,左側是紙拉門。那個女人剛才走過去,躲在紙拉門後。


    他用力拉開了紙拉門,發現裏麵是壁櫥。成瀨川瑞希裹著浴巾,蜷縮在壁櫥深處。昏暗中,看起來十分可怕的那雙眼睛證明了她是誰。


    那雙眼睛動了一下,似乎看到了正登背後的動靜。


    正登一回頭,發現剛才的男人正舉起手,手上拿著好像凶器的東西,正要撲向正登。正登不加思索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發現男人細瘦的手臂上有一個丘比特的箭射中愛心的刺青。


    他們在房間中央扭打成一團。無論如何都要奪下男人手上的凶器,男人雖然力氣不大,但正登絲毫不敢大意。男人用膝蓋撞到正登的胸口,正登頓時感到一陣反胃,不由地彎下了腰。男人趁機把手掙脫,高高地舉了起來。


    當男人揮下拿著凶器的手那一刹那,正登用盡渾身的力量撞向男人的腰。男人沒有站穩,被正登抱著腰,重重地跌倒在地。隨著咚的一聲沉悶的聲音,男人躺在地上不再動彈。他的後腦勺撞到了柱子,他手上的凶器從手中滑落在地。是一小瓶辣椒醬。


    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壁櫥中走出來的瑞希雙手捂著嘴,用驚恐的雙眼低頭看著一動也不動的男人。


    警察上門,偵訊後,以傷害罪的嫌疑逮捕了正登,把他關進了拘留所。男人昏迷不醒,正登被辣椒醬瓶攻擊而反擊的辯解被認為是防衛過當。


    幸好那個男人活了下來,但正登公司的董事長希望他主動離職,不要再去公司上班。他的離職金付了打官司和賠償金,就一毛都不剩了。


    這件事讓當時同樣在安在市上班的美穗抬不起頭。正登事後才聽說,她已經和男友訂了婚,但對方的父母得知了正登的事,強烈反對他們的婚事,他們的婚事也因此告吹,所以,正登至今仍然在美穗麵前抬不起頭。


    他靠打零工過了一段日子之後,很幸運地進入另一家計程車公司。但他隻高興了一下子,受到政府法令鬆綁的影響,公司因為業績不振而倒閉了。


    迎接不惑之年後,他才回到故鄉。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次,抱著重生的覺悟對母親下跪,希望可以繼承家業。不久之後,母親就死了。從此之後,正登用無私的精神投入了農業,脾氣不再火爆,學會了傾聽別人意見,更下定決心,從此絕對不再對別人動手。


    不,他會經為了茜,差一點毆打鐵平。他似乎至今仍然沒有擺脫名叫茜的女人的詛咒。


    今年第二度舉辦的梯田豐年祭比去年更加熱鬧。山麓的村民設攤的攤位擠滿了神社內,剛采收的新鮮蔬菜直銷站前大排長龍。


    奉神的儀式結束後,止村生產法人的員工來到剛落成的公司大樓大禮堂內,舉行了慶祝農營組織成立兩周年的紀念派對。正登稍晚走進禮堂時,發現禮堂裏已經擠滿了人。


    優致詞後,千秋站上講台,拿起了麥克風。千秋在東京的大出版社出版的漫畫已經突破了八十萬冊。雖然正登並不了解這到底有多厲害,但聽到有人說,現在幾乎全國的人都知道「蔬菜寶寶」了。去年秋日祭時,隻有小眾的宅男雜誌介紹了蔬菜寶寶,千秋就高興得熱淚盈眶,看來他真的走紅了。


    「……呃,多虧了止村的各位,我才能夠有今天,謝謝你們給了我機會。我兩年前下決心來這裏是正確的,我為自己是止村的一份子感到驕傲。」


    千秋抖動著漲得通紅的大臉,激動地說道。


    「這裏還有來到止村不久,立誌當漫畫家和畫家的新人,我想對你們說一句話,機會永遠在前方。」


    「那家夥太自以為是了吧?」


    正登發現三樹夫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的身旁。


    「怎麽了?你在嫉妒他嗎?」


    「才沒有呢。」


    雖然三樹夫嘴上這麽說,但隨即坦誠地承認:「果然被你看出來了嗎?」


    「網路不是你的天下嗎?你是止村的網路負責人,最近也買了功能最新的電腦給你。」


    「我很滿意這裏的生活。除了坐在桌前做事,還可以去收成蔬菜,太有益身體健康了。最近小茜在忙別的事時,我也會代替她接待觀光客。不瞞你說,之前我還覺得有點無聊,現在工作已經得心應手,心情也比較放鬆了,有點懷念都市了。」


    正登發現三樹夫看著自己身後,似乎在注意某個人。正登回頭一看,發現是剛來這裏務農的幾個年輕人。三樹夫的目光追隨著那個綁了麻花辮,想要當畫家的女生。


    「因為以前這裏的年輕人太少了,但現在應該沒問題了吧?」


    年輕人就應該談戀愛。


    「果然被你看出來了嗎?」


    三樹夫又說了和剛才相同的話,抓了抓頭。


    「有更多人來這裏是好事。真希望可以一直持續下去,有越來越多的人來這裏,讓這裏變得比山麓更大,然後再建電影院、百貨公司和音樂會場,努力成為政令指定城市【譯注:指以政令指定法定人口超過五十萬人的城市,劄幌市、千葉市和橫濱市等部是政令指定城市。】。」


    「喂,喂,你不是討厭大城市才會來鄉下嗎?」


    「開玩笑啦,開玩笑,但是,止村發展成更大規模的村莊不是很好嗎?」


    茜、三樹夫和千秋都已經完全融入了止村。其他地方政府接受城市人務農後,大部分都以失敗而告終,但止村所接受的都市人就農率達到了百分之百,是很值得引以為傲的成果。雖然一開始正登也會經擔心過,但他們三個人找到了各自的出路。除了他們本身很積極,優的人事策略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當他們各自從事適合自己的業務時,工作起來如魚得水。安排他們負責新領域的工作時,更激發了他們的挑戰精神。


    帶著希望從城市來到農村,卻無法融入農村生活時,很可能是因為農村生活缺乏魅力。農村生活單調、不起眼,薪水低廉,看不到未來。在這種情況下要求他們留下來繼承農業,他們難免會猶豫不決。優把止村變得充滿魅力,所以年輕人才願意留下來,每個人都努力工作,綻放出各自的光芒。


    正登以前反對半農半的概念,他覺得城市人利用農業作為興趣愛好,把農務工作當成興趣和玩樂的想法簡直豈有此理。但是,最近他改變了想法,覺得這種生活方式也不錯。除了因為千秋的關係,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法國小鎮巴比鬆的影響。


    藝術家在成名之前通常都很窮困,所以他們遠離物價高的都市,在農村工作的同時,發表以農村為題材的作品,有什麽理由討厭這種年輕人呢?而且,把農業和藝術相結合很時筒,年輕人很自然地就會聚集在時尚的地方。這就是止村的平均年齡迅速降低的關鍵。


    三樹夫仍然頻頻瞄著那個綁麻花辮的女生,正登推了推他的後背說:「去找她聊聊吧。」三樹應了一聲:「好哩」,一口氣喝完杯中的葡萄酒,走向那群年輕人。


    「正登,幹嘛一臉沮喪的表情?喝吧。」


    已經喝了不少的雨乃婆婆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正登身旁,在他的杯子裏倒了日本酒。


    。今年已經八十二歲了,仍然每天在農田裏工作,喝酒時也是一杯接著一杯。


    「你平時太嚴肅了,這種喜慶的場合就要放開了喝,好好樂一樂。」


    說話的是雨乃婆婆身旁的彌生婆婆,她的活力也絲毫不輸給雨乃婆婆。


    「兩位婆婆,你們幸福嗎?」


    正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脫口問了這句話。


    「當然幸福啊。」


    「對啊,對啊。」


    兩位婆婆像紅牛玩具般用力點著頭。


    「有這麽多年輕人來這裏,還建了這麽漂亮的大樓和溫室。」


    「總之,這個村莊又像我們年輕時一樣熱鬧了,我們這些老人終於可以安心地翹辮子了。」


    「婆婆,你們還不會死啦,一定會長命百歲。」


    「啊喲,我們又不是僵屍,嘎哈哈哈哈哈。」


    「雨乃,你搞錯了,超過一百歲也可以活著的是活屍。」


    彌生婆婆說道。


    「喔,就是身體被劈成兩半,也可以繼續走路的妖怪嗎?我們是那種妖怪?正登,你太過份了!」


    「我什麽都沒說啊,而且,活屍是什麽?你們知道得真清楚。」


    「不要轉移話題,你以前就——」


    今年已經升上五年級的省吾從雨乃婆婆身旁跑了過去,信康追著省吾。矮小的希跟在後麵,努力想要追上兩個哥哥。


    「不要跑,危險,小心會跌倒。」


    雨乃婆婆對著漸漸遠去的背影叫道。


    正登不經意地看向遠處,發現小學三年級的愛理被從都市來實習的年輕人包圍了,但愛理似乎也樂在其中,臉上不時露出笑容,抬眼看著那些年輕人。愛理是村裏唯一讀小學的女生,好一陣子沒見到她,她已經變成小女生了。現在的女生成長真的很快。


    愛理的父親五郎在不遠處緊張地看著他們,看到他把內心的感情完全寫在臉上的表情,正登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這麽擔心女兒,幹脆把她關在家裏嘛。


    但是,正登沒有資格說別人,在美穗讀小學的時候,他這個做父親的甚至沒有為她操過心。


    他把還是嬰兒的美穗留在老家後,自己在外麵為所欲為。正登和五郎兩個人,誰是稱職的父親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美穗和優在遠處談笑風生。自從去東京出差住了一晚後,他們兩個人的親密度似乎大為增加。可能在東京發生了什麽事。


    ——我像五郎一樣嫉妒嗎?


    正登苦笑著搖頭。美穗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不能一輩子隻顧著種蔬菜,她也差不多該安定下來了。美穗會經因為正登的關係被解除婚約,多岐川優工作能力很強,也一表人才,如果能夠和他一起共組家庭,應該遠比起嫁給這裏的農民幸福。


    正登突然感到渾身不自在。


    他撥開人群,獨自走到公司大樓外。風吹在發燙的臉上很舒服,在太陽下山之後,散一下步再回去。沿著縣道走到半山腰,親眼看看目前的止村到底變成了什麽樣。


    他穿越綻放著白色和粉紅色波斯菊的原野,來到一片新開墾的小農田。和已經開發的止村中心相比,凹凸不平的農田充滿傳統的樸素。


    那是美穗開墾的有機農田,這種栽培方法完全不使用化肥和農藥,追求和自然環境、生態體係一體化。由於不使用農藥,驅除害蟲和雜草很辛苦,單位麵積的收獲量也很少,大部分農民都對有機栽培敬而遠之,認為這種缺乏效率的栽種方式隻是為了滿足環保人士的主張。然而,這些農民在說這種話的同時,也知道自己隻是在逃避。


    所有農民都希望在栽種的同時和大自然共生。從長期的角度來看,化肥會降低土地的生產量,也會造成土壤流失。農藥中有難以分解,可能會對環境和人體造成影響的成分,有良心的農民的確必須避免使用這些有風險的農藥。


    美穗以前也對有機栽培抱著否定的態度,所以,當優提出有機栽培時,她會經歇斯底裏地反彈,如今她卻積極嚐試。實施減農藥栽培後,很自然地會向有機栽培發展。美穗總是走在正登的前麵,她才是純正的農民。


    正登蹲了下來,拔著農田裏的雜草。拔了十分鍾左右,酒完全醒了。他站了起來,眯眼看著漸漸沉落的太陽。他伸了伸腰,用拳頭敲了幾下,舒服的震動傳向脊椎。隻要蹲一下子,腰就開始痛,自己果然老了。


    他離開農田,沿著通往縣道的小徑走去時,突然聽到怒罵聲,鐵平突然從背後的草叢裏衝了出來。


    「喂,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正登回頭問道,但鐵平沒有察覺,像脫兔般沿著小徑跑遠了。他看起來像在逃命。


    這時,前方又傳來女人的聲音。


    是茜。


    茜用尖銳的聲音不知道喊著什麽。


    正登跑向聲音的方向。他穿越樹林,來到另一條小徑,發現茜和另一個高大的陌生男生在那裏,旁邊停了一輛車。男人正打算把茜拉到車上。


    「正登大哥!」


    茜看到正登時叫了起來。拉著茜手臂的男人回頭看著正登,皺起了眉頭。


    男人凶惡的長相一看就知道是混黑道的,刮得很細的左眉被刀傷截成了兩半,肩膀和脖子上的肌肉看起來就像是重量級的摔角手。


    「你在幹什麽?趕快放開她。」


    「正登大哥。」


    茜再度呼喊著他的名字。


    高大的男人一把推開茜,朝正登走來。正登兩隻腳用力站在地上,和男人對峙著。男人走到正登的麵前,足足比正登高了十公分。


    「你是誰?」


    男人威嚇的聲音震撼了他的腦髓。


    「你是誰?你打算綁架女人吧?我要報警。」


    正登用力瞪著男人。


    「才不是什麽綁架,我是來帶她回家的。這個女人是我老婆。」


    正登瞥了茜一眼,她用力搖著頭。


    「你不要說謊。」


    高大男人回頭看了看茜,又將視線移回正登身上。男人很惹人討厭地撇著嘴角。


    「你喜歡她嗎?」


    正登的視線頓時變得無力,從男人的臉上移到他的胸前。


    「我沒說錯吧?」


    「……」


    男人的拳頭突然飛了過來。正登用左手臂防衛,然後跳起來,用頭撞向男人的鼻子。那是他在高中時期學壞時學到的打架絕招。即使經過了三十年,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出招。


    「快逃!」


    他對著茜大叫。


    下一刹那,那個男人撲向正登。男人也一起倒在地上。被壓倒在地的正登拚命掙紮,但在重量級男人麵前隻是無謂的抵抗。男人騎在他身上,拳頭不停地落在他的臉上。他好不容易擋住了拳頭,但男人另一隻手的拳頭好像雨點般落在他臉上。男人好像在打鼓似地一次又一次地向他揮拳,正登抓住了男人的手腕,扭著身體,試圖掙脫。「不要!」茜的叫聲震撼了他的耳膜。男人的右拳命中正登的臉頰骨,左拳又打中他的下巴,正登覺得眼前好像拉起一道重重的鐵門。


    他的眼睛漸漸閉上,眼角掃到男人突然翻著白眼。


    正登在男人倒下去的同時昏了過去。


    美穗


    「你沒事吧?」


    「我知道。」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是怎麽一回事?」


    正登點了點頭,大致說明了剛才在樹林中發生的事。得知打正登的男人是茜的老公時,美穗瞪大了眼睛。


    「不,隻是情人而已,而且是來這裏之前的事。」


    「那不是兩年半前了嗎?他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為什麽現在還來找她?」


    茜的情人騎在正登身上毆打他,有幾拳打中了正登的臉,所以正登昏了過去。


    但是,他很快就醒了過來,發現男人倒在他身旁,後腦勺流著血。茜臉色蒼白地站在旁邊,她的腳邊有一塊沾了血的大石頭。


    「她用石頭打他!?」美穗叫了起來。


    「可能是看到我快被打死了,照那時候的形勢來看,我的確可能被那個男人打死。對方體格很壯碩,和摔角選手差不多。」


    「那個男人沒事吧?」優問。


    「雖然昏了過去,但沒有生命危險,所以立刻叫了救護車。在救護車來之前,我問了茜很多事。綜合她斷斷續續說的情況,得知那個男人以前是她的情夫,似乎是個小白臉。他混黑道,也不好好工作,整天喝酒、賭博。茜終於忍無可忍,向他提出分手,那個男人不答應。於是,茜就連夜逃走了,但在逃走時,偷了那個男人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錢,大約有三百萬左右。用茜的話來說,如果要算養了他三年的費用,以及她承受的暴力的賠償費,根本不止這些錢。」


    「是嗎?」


    「這種男人的錢一定是髒錢,可能是別人的錢。總之,那個男人四處尋找茜的下落,卻始終找不到她。我終於知道茜上次去東京的時候為什麽那麽緊張了。隨著止村出了名,負責宣傳的茜也有很多曝光的機會。那個男人可能看到了電視節目,不久之後,就找上了茜,說隻要她願意回東京,就不會追究那些錢的事,茜拒絕了,所以他找上門來了。」


    「你們去醫院之後,不是去了警察局嗎?情況怎麽樣?」


    「我沒事,但茜被拘留了。那個男人昏迷了,而且,她也坦誠了偷錢的事。」


    「那不是正當防衛嗎?她是為了救你。」


    「警察說是防衛過當,因為她用凶器從後麵打中了那個男人的腦袋,導致對方昏迷。我以前也曾經為類似的情況被問罪,警方的腦筋很死板,不管說什麽都沒用,隻要傷害他人,就會被問罪。」


    美穗很清楚正登在說什麽,優露出訝異的表情,但並沒有多問。


    茜引發的這起事件發生在電視節目會經介紹過、如今當紅的止村,所以媒體大肆報導。茜和鄉村格格不入的妖豔外形更讓媒體爭相報導,而且不斷挖掘她的過去,報導她會經在聲色場所打滾,十幾歲時就會經被輔導,甚至懷疑她曾經演過a片,還煞有其事地用影像比對,某部a片的女主角隻要改變發型,就和茜長得一模一樣。


    報紙和周刊雜誌出現了「主題樂園化的農村的功與過」、「把食物當成漫畫角色經營的輕率」、「烏合之眾推動的漫畫農場」之類的聳動標題。


    茜打昏的男人住院兩個星期後,仍然沒有恢複意識。


    不知道是否受到媒體負麵報導的影響,開始有一些沒有禮貌的人出入止村。這些人四處鬧事,把農田裏的蔬菜拔起來玩,甚至在半夜用噴漆在玻璃溫室上塗鴉。聽說有三流周刊記者在附近打轉,打聽茜的交友關係。之前已經叮嚀止村的人,絕對不要和那些人打交道,如果再引發什麽問題,媒體又不知道會報導什麽了。


    優


    天氣很不穩定,從國道上高速公路時的晴朗完全不見了蹤影,天空中布滿灰色的雲,而且車流壅塞,每前進五、六公尺,就要踩一次刹車。


    手機在口袋內震動。一看熒幕,發現是佐藤打來的。美穗也打了好幾次電話。


    昨天接到了佐藤的電話,要求他立刻來東京。於是,他一大清早就急急忙忙地開著他的bmw從止村出發。美穗提出要和他同行,但他並沒有同意。


    路上車流量很多,他被夾在好幾輛出發前往東京的長途貨車中,看不到前方的情況,正感到心浮氣躁,佐藤又打電話來。他在電話中催促,為了向止村株式會社提供營運資金而設立基金的出資者,紛紛打電話向他了解情況,希望優趕快到公司說明情況。優向他解釋,目前正塞在路上,佐藤在電話中大聲地質問,為什麽不搭電車?


    雖然明知道沒有意義,但他還是按了好幾次喇叭。即使從前麵車輛的照後鏡中,看到司機怒目相向的臉,他也不以為意,仍然催促對方。


    抵達六本木之丘的辦公室時,已經快下午三點了。佐藤一看到優,立刻皺著眉頭說:「情況很不妙喔。」


    「現在就馬上去解釋嗎?」


    「不,今天算了,我已經約好你明天一大早就依次去各家說明情況。我還有別的案子要處理,所以不能和你一起去。」


    「我知道,謝謝你幫我安排。」


    「你是不是疲於奔命了?」


    「實在太慚愧了。」


    優沒有辯解,立刻低頭道歉。


    「多岐川優變了,以前你從來不會這麽輕易道歉。說實話,以你的工作表現,根本不需要道歉。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鄉下住太久,整個人都傻掉了?」


    「我不想辯解,都是我的責任,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也許當時我應該不顧一切地把你拉回東京。以前會經有一個學者說,生活在缺乏刺激的環境,腦細胞就會慢慢死亡。看到你對農業這麽執著,所以我也為你考慮了經營模式,沒想到反而引發了這次的重大危機,我才該向你道歉。你不需要等到明年三月,現在就趕快回來吧。」


    「不,但是……」


    「你趕快忘了那個村莊,明天隻要形式上去向股東道個歉就好,大部分人都打算撤資,這也沒有關係。如果我站在相同的立場,恐怕也會認為沒有希望了。雖然那家公司已經到這個地步,但還是有人願意接手。因為蔬菜寶寶的商標權還有利可圖。已經有兩、三家來向我接觸了,雖然都不是什麽好貨色,但事到如今,也沒有資格挑選了,他們專門接手這種有問題公司的債務。」


    「不,那可不行。」


    「我並不是無法了解你的執著,你的老家在那個村莊吧?但是,我們現在談的是做生意,即使生產法人交到別人手上,你的故鄉還在那裏。」


    「那些人把村莊和蔬菜寶寶分開思考,放棄不賺錢的農業,會把重點放在經營商標權上。一旦有了附加價值,就把公司賣掉,大賺一票。」


    「你怎麽知道?」


    「如果是三年前,我也會這麽考慮。」


    「但這不就是做生意嗎?又不是在做慈善事業。」


    「生意也可以有其他的做法。」


    佐藤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你果然變了,你到底有什麽打算?」


    「我會說服投資者。」


    「如果有辦法的話。」


    「如果他們打算撤資,隻能還錢解決了。」


    「你手上有資金嗎?」


    「沒有,但我會想辦法。」


    離開佐藤的辦公室時,天空下起了小雨。他去附近的超市買了食材,走出超市時,雨下得更大了。台風季節早已結束,天空中卻雷聲隆隆,天氣預報一點都不準。


    視上正在播報新聞。股市下滑,日圓持續升值。財務大臣發表了對通貨緊縮的看法,但日銀始終維持謹慣的態度,日本經濟發展的未來動向越來越不透明。


    他一邊檢查郵件,一邊喝著威士忌,門鈴突然響了。他拿起對講機,發現美穗出現在對講機的熒幕上。


    「對不起,你叫我別來,但我還是來了。」


    美穗走進門時已經全身濕透了。她似乎沒有帶傘,甚至沒有帶旅行袋。可能是在衝動之下來到東京。


    「便利商店不是有賣傘嗎?」


    優把浴巾遞給她。


    「全都賣完了,而且,我想趕快來這裏。因為你一直不接電話。」


    他的電話關機了。


    「那些基金投資人的情況怎麽樣?」


    美穗用毛巾擦拭著頭發時間。


    「我還沒有去拜訪,明天就要開始四處道歉了。你要不要先換衣服?如果你沒帶替換的衣服,可以穿我的運動衣。」


    「謝謝,太好了,我隻帶了這套衣服,晾幹之後,我明天還要穿。」


    美穗在長褲套裝外穿了一件大衣,長褲的褲腳吸收了不少水分,看起來很重。


    「你說明天要穿,你打算和我一起去投資人那裏嗎?」


    「對啊,我就是為這個目的而來的。」


    美穗接優遞給她的運動衣,走進浴室換衣服。


    看到美穗穿著寬大的黑色運動衣走出來時,優忍不住笑了起來。


    「幹嘛笑我啦,不是我的尺寸,穿起來當然會大啊。你是不是喝醉了?呼吸中都有酒味。」


    「我剛才在喝蘇格蘭酒,想到明天的事,心情就很沮喪。」


    「我會陪你一起去,不用擔心。也給我一杯威士忌,我渾身都淋濕了,好冷。」


    「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我睡覺前再洗,先給我威士忌,我想加熱水喝。」


    美穗在杯子裏倒了大量威士忌,優忍不住問:「喂?沒問題嗎?」


    「沒事,我酒量本來就不差。」


    美穗雙手握著杯子,好像小孩子在喝熱牛奶一樣,一邊吹著氣,一邊喝著熱水兌蘇格蘭酒。她的樣子太孩子氣,優忍不住笑了起來。


    「明天我們一起去拜訪投資人,你來還是對的。」


    「你真的這麽覺得嗎?」


    「對啊。」


    美穗也露出微笑,喝著威士忌。


    雨越下越大,外麵起風了,即使在家裏也可以聽到行道樹被風吹得沙沙響的聲音。音量調小的電視畫麵上,熟悉的播放氣象主播正在為預報錯誤道歉。


    優不經意地轉頭一看,發現美穗在一旁發出均勻的鼻息。他從壁櫥中拿出毛毯,蓋在美穗身上。美穗睡得很熟,但微微側著身,用毛毯裏住了身體。


    遠方傳來打雷的聲音。


    翌日,優醒來走去客廳時,發現美穗正在準備早餐。她似乎在早上洗了澡,用浴巾包住了濕頭發。一看到優,立刻很有精神地打招呼:


    「早安,第一家公司是不是約了九點牛?趕快去洗臉、刮胡子。」


    優覺得好像是母親在催促小孩。他走去盥洗室,把臉浸在熱水中。


    陽光從窗戶灑了進來。一掃昨天的陰霾,今天將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美穗準備了白飯、納豆、豆腐和滑菇味噌湯,還有培根煎蛋。優不記得自己買過這些食材,應該是美穗起床後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回來的。


    「你昨天喝了不少,宿醉沒問題吧?」


    優坐在桌旁時問道。


    「沒問題,已經一點都不剩了。今天早上洗完澡,就覺得神清氣爽,現在是最佳狀態。」


    美穗用力攪拌著納豆。


    今天和明天要拜訪基金投資人的四家公司。第一家公司是一家經營生技藥品的中堅商社,優以前在銀行工作時,會經負責該公司的融資。當時的窗口本多是目前該公司的財務部長,今天要去和他會麵。


    優和美穗吃完早餐後,搭地鐵前往那家商社的總公司。美穗的長褲筆挺,她似乎已經熨燙過了。


    兩個人在地鐵上始終沒有說話,在惠比壽換搭jr山手線,來到澀穀時,美穗輕輕吐了一口氣。


    商社位在離車站十分鍾的地方。由於健康風潮抬頭,這家公司借由銷售營養補充劑,使業績大幅竄升。


    優整了整領帶,抬頭挺胸,走向正麵的櫃台。走在身後的美穗高跟鞋發出的聲音響徹大廳。


    「我好緊張。」美穗在優的背後小聲說道。他向美穗伸出手,美穗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優用力握著美穗冰冷的手告訴她:「不用擔心。」


    他們被帶進會客室,驚訝地發現一排董事都坐在會客室內。可見這家公司很重視對止村生產法人的融資。


    本多向董事介紹了優和美穗。相互交換名片後,安排他們坐在圓形會議桌旁,在本多的示意下,優簡單扼要地說明了止村生產法人到目前為止的發展概況。讓投資人了解止村靠正大光明的經營方式發展至今這件事十分重要。


    當優說到這次的事件時,所有董事都探出身體。


    「所以,你們在雇用那個女人時,並不了解她的過去嗎?」


    頭頂已經禿光的董事長發問。


    「她在幕悅町農務實習時來到止村,由町公所的人負責審查,當時判斷她合格。」


    「但是,她之前不是做過一些見不得人的工作嗎?是不是偽造經曆?」


    坐在董事長旁瘦巴巴的專務董事皺著眉頭說。


    「他來村莊之前,曾經做過服務業,但有一部分周刊和網路上說,她會經演過a片這件事並非事實,是子虛烏有的事。」


    「你們有確認嗎?」


    「已經確認了,完全沒有這種事。」


    在律師麵會時,茜否認會經拍過a片。


    「她不是偷了她情夫的錢逃來這裏嗎?對方來你們村裏要錢,結果她和村裏的人共謀行凶傷害對方。無論怎麽狡辯,都無法否認這種卑劣的犯罪行為。」


    「等一下,這和事實不符。」


    始終沉默的美穗第一次開了口。


    「對方想把茜—百瀨茜強行帶走,剛好被我父親撞見,就上前阻止。那個男人毆打我父親,由於他體格很壯碩,父親處於劣勢。那個男人騎在我父親身上,不停地揮拳,百瀨茜為了阻止對方,才會采取那樣的行動。」


    「她從背後用石頭砸對方的頭,導致對方昏迷不醒。這種行為無法原諒。」


    「當然,百瀨也深刻反省,覺得很對不起那個男人,但如果百瀨當時沒有出手相救,現在昏迷不醒的可能是我的父親。」


    「討論這種假設的情況沒有意義,沒有發生的事,誰都不知道。」


    美穗沒有說話。


    「由於一部分媒體的報導錯誤,所以大內小姐試圖傳達真相,但這件事當然必須由我們負責。關於百瀨茜的處分,就交由司法處理。」優說。


    「我們目前對這件事深刻反省,應該交給警方處理。因為是在深山裏的窮鄉,警車要很長時間才會到達,所以當初打算自己處理這件事,這顯然是錯誤的決定,當然,公司全體上下都一致表示,今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類似的醜聞。我們深知這件事對投資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對不起,請接受我們由衷的道歉。」


    優和美穗同時站了起來,深深地鞠躬。


    「雖然在眼前的情況下,很難啟齒拜托,但請你們務必繼續援助我們,拜托了。」


    上,以及公司的刊物上鄭重道歉,讓周圍人充分了解今後不會再有類似的情況重演。」


    「目前觀光客的情況怎麽樣?」


    「人數的確比之前減少,但我們深信很快就會恢複。」


    「有什麽根據?因為你們的關係,玷汙了蔬菜寶寶這個品牌。你們有沒有看過網路上的討論?言詞都很犀利,我們原本計劃用蔬菜寶寶的名義推出營養補充劑,也已經下了訂單,因為這一連串的事件泡了湯,可不是你們說很快就會恢複就能解決的問題。」


    專務董事怒不可遏地說道。


    「我之前就反對把錢借給什麽農業法人。」


    係著粉紅色領帶,胸前口袋也插著粉紅色飾巾的專務董事說完後,巡視了其他人。有人讚同地說:「我當初也反對」,也有人尷尬地低下了頭。本多用力閉著眼睛低著頭,董事長抱著雙臂,用力深呼吸。


    「我知道很多企業都從農業撤退了,因為風險大,實質收入少。如果想要提升企業形象,不如去援助開發中國家。」


    「專務說的完全正確,我當初也表示反對。」


    「我們公司向來著眼於未來,支持農業這種落伍的產業不是很奇怪嗎?」


    公司的董事不顧優和美穗在場,紛紛討論起來,隻有董事長沒有加入討論。


    「因為有漫畫的關係,雖然我完全看不懂那些漫畫,但似乎很受年輕人的歡迎。」


    「雖然時下號稱是農業風潮,但隻是媒體隨著農水省起舞,在那裏煽風點火。隻要理智地思考一下,就知道不該淌渾水。」


    「沒錯,雖然現在這麽說,聽起來像是馬後炮,但其實我當初也不怎麽讚成。」


    「我以前的想法也和各位一樣。」


    聽到優開口,所有人都抬起了頭。


    「如果隻看收支,農業是最不穩定的產業。年輕人都討厭農村,紛紛前往都市,農村隻剩下老年人,農業沒有接班人已經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如果再不想想辦法,日本的農業將走向滅亡。不用我說明,各位也應該知道會有多危險。」


    「這種事誰都知道。」


    比優的年紀大兩輪的董事們異口同聲地說。


    「糧食政策是國家的重要問題,因為政局不定,農業才會衰退。如果農政繼續混亂下去,願意投資的企業也會越來越少。」


    「不能光靠國家,農業不追求現代化,就無法生存,因此需要經營方法和資金。」


    「本多曾經告訴我關於你的資曆。」


    專務開口說道,本多輕輕點了點頭。


    「你的經曆很亮眼,你老家是務農的?我能夠了解你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故鄉衰退的心情,所以你才會投入農業吧?但是,聽說你在明年度也要辭去董事長一職,是不是開始懷念都市生活了?對像你這麽優秀的年輕人來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發展,整天窩在鄉下真的太落伍,你的人生不就完蛋了嗎?你要辭去董事長的職務,我們也要撤資。很遺憾,止村已經沒有未來了。」


    優用力吸了一口氣。


    「不,我不會辭去董事長的職務。」


    美穗瞥了優一眼。


    「今後也希望能夠盡最大的努力振興止村,峻工不久的溫室目前正在培育草莓幼苗,明年初就可以吸引觀光客上門采草莓,這家公司還有成長的空間。」


    「但是,一旦失去的信賴,可以那麽輕易找回來嗎?」


    「隻要以誠相待,一定可以在不久的將來贏回客人的信賴,希望貴公司可以在此之前繼續支持我們。」


    「我們要怎麽相信你所謂的以誠相待呢?」


    專務董事挑著眉毛說。


    美穗突然站了起來,向後退了三步,跪在地上。


    「請你們相信我們。」


    美穗雙手放在地上懇求道。


    「公司的經營一定會重新有起色,我們會不計一切代價努力,希望可以逐漸償還貸款。所以,請你們不要放棄止村,拜托你們了。」


    美穗縮著身體懇求的樣子,宛如放在地上的一個小包裹。優也走到她身旁跪了下來,美穗看著地上的臉微微轉頭看著他。


    「對不起,我們造成了各位投資人的困擾,」優不僅雙手放在地上,連額頭都幾乎要碰到地毯了。他的頭比那些董事的腳更低。


    「如果貴公司撤資,經營就會出問題。希望你們不要放棄止村,拜托各位了。」


    正登


    昭和初期建造的住家沒有天花板,粗大的橫梁油黑發亮地貫穿左右。正登記得自己小時候調皮搗蛋,父母經常罵他說不是這個家裏的孩子,他會經想,如果自己在橫梁上上吊,或許可以找回父母的愛。


    正登忍不住歎著氣。如今,美穗和優去東京說服基金投資人,聽說有的投資人取消了麵會的預約。雖然他們沒有放棄,繼續四處奔走向投資人道歉,並努力說服他們,但結果很不理想。


    和他們兩個人相比,自己算是事件的當事人,怎麽可以在這裏發呆?雖然他努力激勵自己,但身體還是沒有任何行動。


    早知道就應該相信茜。如果當初相信茜,和她變成男女朋友,可能就不會發生這次的事。一旦變成男女朋友,茜就會向正登坦承一切,就可以事先采取預防措施。如今,正登被人毆打,茜又遭到拘留,這就是自己當初不相信茜得到的報應。他很想向茜道歉,但目前遭到警方拘留的茜拒絕和正登會麵,所以,案發至今,正登還沒有見過茜。


    美穗又打來電話,說服投資人這件事仍然陷入苦戰。


    同一天,正登也接到通知,說茜的情人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不久之後,茜的官司第一次開庭,正登也去旁聽。在回答檢方和律師發問時,被告人席上的茜始終低著頭,沒有看正登一眼。


    才一段時間沒見,她已經瘦了一圈,也好像老了十幾歲。看到這樣的茜,正登忍不住感到心痛,甚至無法理解茜為什麽不看自己一眼。雖然很想對茜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始終沒有機會。


    法官考慮到茜並不是預謀犯案,是為了勸阻打架,在情急之下做出的行為,再加上當事人已經充分反省,所以判處了緩刑。茜沒有上訴。


    茜遭到釋放後,立刻從正登麵前消失了。正登在茜獲釋那天去接她,得知茜已經離開了。正登問負責的員警茜是否有留言,員警對他搖了搖頭。


    美穗


    十二月的東京溫暖舒適,早晚不會有刺骨的寒意。當然,一方麵也是因為優的公寓隔熱設備良好的關係。對在老舊的日式房子生活多年,習慣冷風從縫隙中鑽進來的美穗來說,這裏簡直是另一個天地。


    來東京已經一個月。雖然當初並不打算停留這麽久,但需要處理的事接二連三地冒出來,她和優兩個人疲於奔命。


    想要從止村的事業撤資的並非隻有基金的投資人,合作的超市和餐廳也紛紛提出中止合約,就連旅行社也通知將中止套裝行程。


    他們上門拜訪了所有客戶,向他們道歉,並說明了情況,希望對方能夠續約。他們低頭聽著客戶的抱怨,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那麽多抱怨。


    「要不要聽我的一位後輩的事?」


    當他們疲憊不堪地回到公寓,在客廳喝著烈酒時,優開始說了起來。


    「那個年輕人在不錯的學校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在我手下做事。他做事很俐落,領悟能力也很強,部長也很喜歡他。即使發生了意外的狀況,他也能夠妥善因應,避免釀成大禍,我也覺得有這麽一位下屬幫了大忙。不久之後,到了打考績的季節,負責指導他的我必須為他打考績,你知道我給他打了怎樣的分數嗎?」


    「他有危機處理能力,考績應該不差吧


    ?」


    「他的危機處理能力正是問題所在。剛開始的時候,我也被他嚇到了,很佩服這個新人臨危不亂,可以迅速處理問題。他自己也對此引以為傲,雖然他有時候會說大話,但因為他工作能力很強,所以我也就不去計較這些瑣事。第二次出狀況時,他也順利解決了。第三次時也一樣。他真的很厲害,但我最後給他的評價打了一個又。」


    「因為你太嚴格了。」


    美穗喝了一口熱水兌蘇格蘭酒,露出微笑。自從來到東京後,酒量越來越好了。


    「一旦發生問題,他就立刻去滅火。發生另外的問題時,他又趕去滅火。他很擅長滅火,能夠在短時間內把火撲滅,不至於引發重大火災。他所做的事就像是打地鼠,他的賣點就是如何巧妙地打地鼠。所以,我就問他,為什麽你不思考事先把地鼠的洞堵起來?」


    美穗默默地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即使不是因為他的疏失造成的意外狀況,他也可以預測,事先加以預防。因為他沒有這麽做,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遇到相同的情況。隻要能夠度過難關,就可以及格。」


    優用鼻子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把杯子放在桌上。


    「以前的我隻會說大話,看看我現在,到處去向人磕頭,忙著四處去滅火。如果那個後輩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嘲笑我。」


    「那也是沒辦法啊,誰都無法預料會發生這種事。」


    「也許吧,世上的確有一些事是無法預防的,當年的我果然太年輕了,所以不了解這個道理。」


    「你就像電腦一樣正確無比,居然會說這種話。」


    「人不可能成為電腦,我怎麽可能正確無比?你太抬舉我了。」


    「多岐川先生,」美穗轉頭看著優,「請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很後悔來止村。」


    「沒這回事。」


    優再度拿起杯子。


    「我覺得來到止村後,自己脫胎換骨了。所以我很感謝止村。」


    這時,電話響了。美穗接起電話,原來是正登打來的。


    「審判結束了,法官酌情減刑,判了緩刑。」


    「太好了……」


    即使美穗鬆了一口氣這麽說,電話彼端的反應也很遲疑。


    「但是,她失去了聯絡。沒有聯絡我,也沒有和公司聯絡。」


    「什麽意思?」


    「不知道,可能她不想再增加我們的困擾。」


    「茜幫了我們這麽多,沒有人會覺得她增加了我們的困擾。」


    電話中傳來正登的歎息聲。美穗想了一下後開了口。


    「茜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也許現在讓她一個人靜一靜比較好。過一段時間,她一定會和你聯絡的,放心吧。」


    「……也對。」


    聽到正登在電話中表示同意,美穗掛上了電話。


    優


    雖然目前的形勢很不樂觀,但還是有一點好消息。有一天晚上,生技藥品商社的本多打電話給優。


    「你可以高興一下,公司已經決定要繼續投資基金,也就是會繼續融資給止村株式會社。」


    「真的嗎?」


    「對,今天的董事會上終於做出了正式決定。雖然之前會經吵了好幾次,每次都無法達成共識。」


    自從上次去公司說明情況後始終沒有消息,優還以為這次沒希望了。


    「宮澤專務帶頭反對,最後董事長一聲令下,拍板定案了。」


    宮澤專務就是那個瘦巴巴的、戴著粉紅色領帶的男子。


    「太高興了,為什麽會決定繼續投資?」


    「因為董事長很重感情,你和那位漂亮小姐下跪應該是關鍵吧。」


    「事情應該沒這麽單純吧?」


    哈哈哈。電話中傳來笑聲。


    「你就姑且這麽相信嘛。不瞞你說,當然沒有這麽簡單。宮澤專務被視為是下一任董事長的有力人選,但和董事長關係很不好。當初是董事長同意投資基金,一旦中止投資,關係到董事長的進退問題。我身為董事長派的一份子,立場也會變得很微妙。雖然在上次董事會上,我沒有說太多話,但之後我花了很大的力氣說服董事長。」


    「謝謝。」


    「董事長一開始也很猶豫,很擔心繼續支持,止村也很難再站起來,到時候,專務派就會完全占上風了。但是,你說會繼續留在公司的那句話是關鍵,董事長決定在你身上再賭一把。這次你要有心理準備,必須對結果負責。」


    「當然。」


    優忍不住挺起胸膛回答,但是,他並沒有把握。


    四家公司中,總算有一家決定繼續投資了,但剩下的三家公司撤資意誌堅定,談判後,終於取得對方同意,在明年三月的年度決算時償還債務。包括利息在內,還款金額總計兩億四千萬圓,對大企業來說,根本是九牛一毛,但對止村這種小公司來說,卻是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那根稻草。


    距離三月還有三個半月的時間,必須在這段時間內盡可能增加業績,但事與願違,很多客戶都遲遲不願續約。雖然努力開發新客戶,但都遭到了婉拒。目前隻能花時間彌補,努力恢複喪失的信用,然而,這樣很可能無法在明年三月的決算期償還債務。


    優也考慮向其他金融機構貸款,但借錢的人向來對無法確定可以還錢的人很冷漠,ja銀行、政府出資的金融公庫,以及信用金庫和銀行都一樣。


    「那些家夥說話簡直是口無遮攔。」


    去參加投資人會議回來的優難得咒罵道。


    「如果找不到新的融資對象,業績也無法期待,我們隻能自己籌錢了。」


    「要兩億四千萬吧?我們哪有這麽多錢?」


    雖然美穗這麽說,但她心裏很清楚,一定必須籌到這筆錢。如果明年三月之前籌不到這筆錢,債權人就會行使抵押權,公司大樓和溫室都會遭到拍賣。


    「隻能用止村株式會社增資的方式募集投資人。」


    「向我們批發蔬菜的超市和連鎖餐廳,不可以買我們公司的股票嗎?」


    「當然可以,但企業持有農業生產法人的股票必須低於百分之五十,如果要增資兩億四千萬,他們隻能買不到一億兩千萬的股票,其他股票隻能由企業以外的農民或個人投資者購買。正因為有這條法律條款,當初才特別成立基金,透過基金融資。不過,隻要能夠償還部分貸款,這種方法或許也值得一試。」


    但是,這個方案也行不通。麵對不想續約的業者,怎麽可能要求他們購買公司的股票。即使上門拜托,也都遭到了拒絕。因為正值年底商戰的忙碌期間,業者也根本沒有時間仔細考慮。


    這時,優在內心做出了一個決定。


    優


    「這個房子很不錯,離車站又近,視野也很好,連裝潢都很考究,幾乎不需要再重新裝潢了。」


    房屋仲介站在客廳中央,巡視著寬敞的室內說道。


    優會經和這個名叫立花的房屋仲介合作過幾次。以前在銀行工作時,會經協助他申請融資,進入科技公司後,也把公司的不動產交由他去處理。立花以前在大型房屋仲介公司工作,目前自己開了公司,能幹的他在很多方麵都很活躍。


    「那就湊個整數,一億怎麽樣?」


    「一億?喂,我當初是用一倍的價格買進來的。」


    點吧。」


    「這已經是我能出的最高價錢了。」


    「是嗎?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手法。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不是會經對我說,不動產的買入價格是關鍵,如果一開始買貴了,即使出手的時候增加附加價值也沒用。我就是欣賞你的能力,當初才會把公司的不動產都交給你處理。你應該很清楚,當初公司內有董事提出反對意見,我說破了嘴皮才說服他們,讓你賺了不少錢。」


    「這一點我真的很感激你,但是,當初的買賣能賺錢,可是憑我自己的本事。」


    「如果沒有機會,你再有本事也無處發揮,別忘了可是我為你創造了機會。」


    「好吧,那就一億一千萬。」


    「能不能再加一點?」


    「這真的是我的極限了。我不是說了嗎?現在通貨緊縮,如果你不接受我剛才說的價格,價格可能會繼續往下跌。你也可以找別家仲介公司來估價,別家的價格絕對比我低。」


    優以前會經負責拍賣交易客戶提供擔保的不動產,花了很長時間拍賣,原本打算賣給出價最高的人,沒想到等了一段時間,行情不斷向下修正。六個月後,隻能以當初三分之二的價格出售。


    「好吧,那就成交。」


    「三天後立刻付清全額,可以嗎?」


    「好啊,也隻能這樣了,畢竟已經年底了。」


    「一定讓你能夠趕上付新房子的屋款。」


    「新房子?我沒有要買新房子。」


    「咦?你不是要換新房子?」


    在立花的注視下,優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因為發生了很多事……」


    「多岐川先生,這樣真的好嗎?」


    立花露出懷疑的眼神。


    「我無意幹涉客戶的隱私,但我和你認識這麽多年了。賣房子和賣舊衣、舊家俱不一樣,一輩子可能就這麽一次。雖然你可能覺得我這番話是老生常談,但真的有客戶到簽約的那一刻,最後決定不賣了。恕我多管閑事,如果缺錢的話,盡可能先想其他的辦法,最後非不得已時,再來賣房子。」


    「其他辦法都已經試過了,還是說,你願意買我們公司的股票?」


    立花苦笑著回答:


    「我隻做房屋仲介。好吧,不好意思,我太多話了,那我會盡快擬合約。」


    雖然優急著賣房子,但他打算把手上的現金留到最後一刻。和一般人相比,他的資產算是相當可觀,在通貨緊縮的時代,隻要手上握有現金,實質的資產價值就會上升,不需要著急。


    他靠投資的方式以錢賺錢是正確的決定,他的總資產不斷增值,股票的獲利也相當可觀,但是,即使全部變現,也隻有一億左右,加上賣房子的錢,總共兩億。


    還缺少四千萬。優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美穗


    美穗在除夕那一天和優道別,回到了止村。


    農閑期的村莊內靜悄悄的,隻剩下土塊的農田結了冰霜。刺骨的北風讓美穗忍不住縮起了身體。


    「先好好休息一下,在東京這一趟很辛苦吧。」


    好久不見的父親似乎瘦了。


    「嗯,但我很快就要再去東京,多岐川先生一個人太辛苦了。爸爸,不好意思,接下來就要請你多費心了。」


    「不用擔心,交給我吧。」


    沒想到美穗在新年就發高燒躺在床上,也許是因為不適應東京的生活,導致身體太勞累,當暫時擺脫壓力,精神鬆懈時,病原菌就趁虛而入。


    她吃了藥睡了三天,病情總算好轉,但正登反對她立刻去東京。她在和優通電話時,優也叫她不要太勞累,先在家裏好好休息,有需要時,會再打電話請她過去。


    但是,過了一月中旬,美穗開始坐立難安。她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很希望趕快回到優的身邊。她想要見優,但優仍然沒有和她聯絡。


    她終於等不及,主動打電話給優。即使優叫她休息,她也打算去東京,沒想到優在電話中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打算明天搬家,我會暫時住去我父母那裏,因為住飯店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所以,即使你來了,也沒有地方可住。雖然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回家裏,但恐怕你會住得很不自在。」


    正登


    得知優把所有財產都用來拯救公司後,正登立刻行動起來。他邀集村民在公司的會議室內集合,向他們說明了情況,所有人都驚呼起來。


    「董事長似乎打算用增資的方式償還貸款,自己掏錢買公司的股票,但現在資金還不足夠,根據目前的計算,在三月底之前,還要再籌四千萬圓。我並不有錢,但有三百萬定期存款,我打算用來買公司的股票,這隻是我的個人行為,並不是公司的命令,如果你們讚同我的想法,願意和我一樣做,請告訴我。即使不是現在馬上也沒關係,可以回家後仔細考慮後再做決定。」


    「我也要出錢。」


    最先舉手的是雨乃婆婆。


    「去年獲利不錯,我存了一點錢,隻是金額並不大。」


    有人忍不住問,那不是你孫子的教育基金嗎?


    「錢隻要再賺就有了,如果止村倒閉,想賺錢也賺不到了。」


    「我也存了一點老人年金,我也要買股票,反正存在銀行裏也沒有意義。」


    彌生婆婆也表示讚同。


    「我也要買。很多公司都由員工認股,這種事很常見啦。」


    三樹夫說,千秋也點了點頭。


    「我也要買,我把版稅存起來了,現在要拿來買公司的股票。」


    千秋設計的蔬菜寶寶的著作權由止村生產法人管理,但會將其中一部分版稅支付給千秋。隻要他自立門戶,可以一個人獨享版稅,但他仍然留在止村。


    美穗看到來止村不久的景山也舉起手時,不禁驚訝不已。當初景山身無分文來到止村,他不可能有存款。


    「當然,我沒有錢,但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首先,我打算在三月底之前不領薪水。這裏可以有免費的食物,目前我住的房子的儲藏室內有木柴暖爐和用木柴燒火的浴缸,隻要修一下,就可以節省電費和瓦斯費。隻要能夠節省公司的人事費用,就可以多還一點貸款。」


    「不,景山先生,這可不行。」美穗表示反對,「不能不領薪水,透過工作得到相應的報酬是員工的權利。」


    「美穗,以你的立場,當然必須這麽說。我也曾經在公司工作多年,所以很清楚。一旦勞動基準監督署發現員工工作不領薪水,絕對會出麵幹涉。但是,目前是非常時期,如果公司倒閉,我們一家就走投無路了。我們已經無處可去,也不會有地方願意雇用我們,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避免這種情況發生。當初,我們一家想要集體自殺,是止村救了我們,這裏充滿了大城市已經遺忘的人情味。你們完全不了解我們,卻無償提供我們住的地方,還讓我有了工作,我必須報答止村。」


    在景山旁不安地聽著丈夫說話的景山太太似乎也下定了決心,用力點了點頭。


    「在三月底之前不支薪,應該可以撐過去,所以,千萬不能讓公司倒閉,拜托你們了。」


    「喂,喂,既然你們的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也隻好把存款拿出來了。」


    五郎的話音剛落,立刻有人調侃他:「搞什麽?你原本不打算出錢嗎?」


    但畢竟他丟下了茜,所以別人都認為他是逃走了。村民都很同情茜。


    「反正副駕駛座上也不會有人坐了,趕快賣了吧,但是賣掉的錢不能拿去還車貸,要買公司的股票。」


    「對啊,你也要負責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正登沒有插嘴。


    「那我先來統計一下金額,如果還不夠的話,大家再去問一下親戚朋友。雖然東京沒有人願意向我們提供資金,但可以在本地試試看。」


    美穗提議道。


    「你心裏有譜嗎?」


    正登問。


    「也不是完全沒有。」


    美穗咬著指甲回答。


    村民集資的金額總計一千五百萬,還剩下兩千五百萬。於是,大家決定去向已經離開止村的村民募資。


    正登負責去拜訪已經搬到安在市市中心的三位村民,這三位村民的上一代或上上一代都是農民,但子孫離開止村後,分別開了公司或是經營商店。


    他們聽正登說明了止村目前所麵臨的困境後,紛紛皺起了眉頭。


    「我小時候去過止村幾次,但幾乎沒什麽記憶,你叫我出錢,我也很為難。」


    正登低頭拜托後,從父親那一代就在安在市開便利商店的男人一臉為難地說。


    「可不可以請你考慮一下?」


    「但是,現在大環境不景氣,來我們店裏的客人也減少了。便利商店都在削價競爭,如果繼續降價,就必須解雇員工,我自己也可能因為過勞而病倒。」


    正登耐著性子聽他滔滔不絕地說完景氣的話題,再度低頭請他提供資金援助。


    「喂,我剛才說的話你都沒有聽懂嗎?我說了,我沒有餘力資助你們。」


    「我很了解,但能不能請你想想辦法。」


    和之前推銷蔬菜時相比,正登覺得自己變得很有毅力。


    「我不是說了嗎?我和止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自從我爺爺死了之後,和止村的關係也就結束了。」


    即使對方怒目相向,正登仍然沒有退縮。


    「你絕對不會吃虧的,隻要克服眼前的僵局,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有很高的配息。」


    對方用力哼了一下,在收銀台內翻了半天。


    「來,這個給你,你走吧。」


    對方遞給他一個五百圓的硬幣。股票發行價格是五萬圓,五百圓連一股都買不到。


    「這個送你,你趕快走吧,至少可以為不幸的人買條毛毯吧。我很忙,請你不要再來了。」


    正登並不是上門來募捐的,但對方似乎這麽認為。


    「不,我不能收。」


    正登想把硬幣還給對方,對方推開了他的手。


    「為什麽?你到底想怎麽樣?我完全搞不懂。這次真的要請你離開了,如果你還不走,我就要報警了。」


    正登被對方的氣勢嚇到了,隻能走出便利商店,手上還握著那個五百圓硬幣。


    接著造訪的那家營造商老板的態度也差不多。當正登繼續拜托時,他舉起鋸子怒罵:


    「滾!」正登隻能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連續兩次遭到相同的對待,正登的心情也變得沮喪。他原本打算直接回家,但還是激勵自己,造訪了最後一家。


    那名中年男子說,他們家到祖父母那一代為止都是農民,正登小時候也見過他,隻是沒有交談過。據對方說,在他讀幼稚園大班時,就跟著父母離開了村莊。


    中年男子的家很氣派,事業似乎很成功。


    「止村的事我也知道,事情鬧得很大。」


    他把正登帶到客廳,立刻開口說道。


    「新聞報導和雜誌上所寫的事幾乎都是胡說八道,是那些看到我們的發展感到眼紅的家夥亂造謠。」


    「我相信你。」


    正登告訴他真相後,終於切入了正題。


    「——原來如此,發生了這麽多事,你們應該也很頭痛吧。好,算我一份。」


    對方很幹脆地答應出資,簡直讓正登有點泄氣。


    「我把做股票當作副業,對投資很有興趣。」


    中年男子露出從容的笑容,正登想像著十幾年後的多岐川優應該就像他那樣。


    「我自己開公司,即使虧了錢,也可以計入公司的虧損,但我很期待止村的發展,你們一定要讓我分到股利。」


    「敬請期待。」


    男子答應投資一百萬,正登深深地向他鞠躬。他終於體會到「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


    回到止村向報告時,遇到同樣去村外募資回來的五郎和榮作。他們稱讚正登的成果,但他們兩個人的募資情況並不理想。


    「我去找我一個十年沒見的親戚,雖然我們的祖先都是止村人,但他說,不想和止村有任何關係。」


    榮作抓著頭發已經有點稀疏的腦袋。


    「我的情況也差不多,對方是我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的玩伴,他說現在沒那個閑錢。話說回來,他被公司裁員,的確沒心情討論投資的事。」五郎不滿地說。


    其他人也幾乎全軍覆沒,包括正登的份在內,總共募集到一百二十萬圓,離目標還差得很遠。正當大家一籌莫展時,美穗回來了。大家問她去了哪裏,她回答說,去了町公所。


    「你去町公所幹什麽?」


    「我去拜托他們出資。」


    「出資?幕悅町公所要成為我們的股東嗎?」


    正登尖聲叫道。五郎和榮作也覺得是開玩笑,所以沒有當真。


    「是啊,因為找不到其他投資人,這也是不得已啊,還是說,你們有其他好主意嗎?」


    美穗瞪著他們問,三個中年男人低頭不語。


    「如果他們變成了股東,不是會提出無理的要求嗎?」


    正登皺著眉頭說,美穗立刻反駁說:「爸爸,你也很清楚,眼前的事態已經沒辦法想那麽多了。止村想要壯大,需要公所在行政方麵提供協助,以前那種相互較勁的時代結束了。我們必須當領頭羊,振興整個幕悅町,否則就無法擺脫這次的危機。」


    「但他們應該不想理會我們這種風評這麽差的村莊吧?」


    「町會議員中的確有人這麽說,但聽說也有很多支持派,內行人看得很清楚。」


    「但那個二宮是窗口吧,沒問題嗎?」


    美穗


    過了一個星期,美穗帶著正登再度來到町公所。


    「你們聽我說,」上前迎接的二宮露出複雜的表情說,「很遺憾,出資的事被議會否決了,有幾個議員羅裏八嗦的,隻差一點就過半數了。」


    二宮說完,從胸前口袋裏拿出香煙,想要叼在嘴上。正登故意歎了一口氣說:


    「你好像有點誤會了,我們也四處托了人,但頑固的家夥還是冥頑不靈。」


    二宮瞪了正登一眼。


    「能不能在議會中再討論一次?」美穗不願放棄地問。


    「我個人也很希望能夠幫上你們這個忙,但目前的情況恐怕不行,止村這個品牌的價值已經墜到穀地了。」


    「我們一定會贏取客戶的信賴,為此需要有資金。」


    「我知道,但口頭約定沒有用。你們想爭取議會的資金,必須提出某些具體的東西,否則很難說服議員。」


    「早知道就不該指望他們。」


    從町公所回家的路上,正登不停地咒罵。


    「我覺得二宮先生應該沒有騙我們,他已經盡力了,既然隻差一點就通過了,我相信一定有辦法可以打破僵局。」


    「有什麽辦法?」


    「總之,先召集大家集思廣益。」


    那天下午,立刻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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