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被第三者打斷。


    身穿護士服的小姑娘走過來,拍了拍沈灼的肩膀,輕聲問她:“你覺得怎麽樣?”


    沈灼閉上眼睛,再睜開,看向身邊。空無一人。


    她張張口,喉嚨像灼痛了一樣,幹澀,冒著火,身子很重,她動一動,想起身。


    護士急忙說:“先別動,躺一下,我去叫你的家人進來。”


    兩分鍾後,門前走進來一個高大的男人。


    他坐下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抹掉她頭上的細汗。


    沈灼眨眨濕潤的眼睛,看著他。


    “沒事了……”譚思古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憐惜。


    沈灼摸著自己還是鼓起的肚子,輕輕鬆了一口氣。


    “我沒事麽?”沈灼抬手,想夠到他的下巴。


    譚思古接住她,兩隻大掌蓋住她的手,護在手心裏,放在嘴邊。


    他呼出的熱氣在她掌心氤氳出一層水汽,也有笑在他唇邊悄然彎起。


    “你沒事,動了點兒胎氣,不過幸好送來醫院比較及時,沒什麽大礙了!剛醒來還是有些虛弱,安心再睡會兒吧!”在譚思古身後的護士說道。


    沈灼看向譚思古,譚思古點點頭,把她的手放到薄被裏,說:“沒事了,再睡一覺吧。”


    疲倦原本就沒有驅散,沈灼聽到他這樣說,加上安心,終於又閉上眼睛重新睡過去……


    譚思古等待護士走了之後,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走出去。


    外麵的走廊寂靜,盡頭的窗戶透出光,灑在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


    兩道的休息椅上,坐著一個女人,旁邊,站著一個男人。


    譚思古到任世語身前,低頭看到她褲腿下麵,腳踝紅腫,鞋扣也開了。


    任世語承受著他的打量,心裏忐忑不平,喉頭滾動,始終說不出話來。


    直到後來,她聽到譚思古歎口氣,對她說:“到樓下找醫生看一看吧。”


    任世語站起來,半曲著一隻腿,急促道:“譚先生,對不起——”


    譚思古打斷她,“辛苦你了,去看腳吧。”


    任世語愣在原地,腳踝的痛鑽到心裏,疼得眼睛都花了。


    可這些,她對麵的人看不到。


    他轉身,從衣兜裏拿出兩支煙,放在嘴裏,另一隻扔給站在一旁的男人。


    “衛總監,走吧,該解決你舅舅的事了。”


    衛渠接住那支煙,遲遲不動。


    譚思古並不等他,一個人邁步走進電梯,電梯門合上。


    他抽掉煙,對折撚捏,煙碎成兩半。


    他抬手看了看,沉下眸子,把碎在手裏的煙頭塞進衣兜裏。


    出了醫院門,譚思古直接去了警局。


    張錦年已經打了電話給警察局局長,早有接管案件的警察在裏麵等著譚思古,他進來,立刻就被引進審訊室。


    陳碩雙手帶著銬子,坐在椅子上,表情呆愣。


    聽到開門聲,他猛地一個激靈抬頭看過來,眼底情緒複雜。


    有驚,有怕,也有不服氣。


    負責審訊的警察和譚思古握了手,詢問他:“令夫人身體狀況怎麽樣?”


    譚思古淡淡說:“沒什麽大礙,大人孩子都還平安,人已經醒了。”


    警官點點頭,露出笑。轉過來再看陳碩時,眸子驟冷,“看什麽看!人母子平安真是你的造化!要是出點兒什麽事,你就想想後果吧!”


    陳碩咽了一口氣,悻悻道:“那……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警官道:“想走?可沒那麽容易!”


    陳碩看向譚思古,嘴唇有些哆嗦。


    沒一會兒,後麵跟上來的衛渠也到了。


    陳碩看到衛渠,臉色更是慘白……


    警官道:“好了,人都來齊了,該落實的都落實,該去請律師的也準備去請吧!”


    衛渠道:“我隻是來問一問情況的,並不打算幫他請律師,該怎麽判就怎麽判吧。”


    他這話一說,陳碩立刻就跳起來,指著衛渠。


    那模樣,似乎要將衛渠抽筋拔骨了!


    “衛渠!你個兔崽子!我是你舅舅,你竟然敢這麽對我!你讓你媽來!讓你媽來!”


    緊接著衝上去的兩名身穿製服的警察將他牢牢按住。


    陳碩雙眼充血,怒目而瞪。


    衛渠仿佛未見,冷漠道:“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也想想曾經是怎麽對待我媽的。你不配叫她一聲姐!”


    陳碩雙手抱頭,痛苦道:“你就是想看我死!我告訴你,不可能!”


    衛渠充耳不聞,轉過身對譚思古說:“你處理吧,處理完告訴我一個結果就行,我先出去等著。”


    衛渠走後,陳碩終於像被抽了靈魂的走肉,頹然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譚思古漠然道:“陳先生,詐騙,勒索,傷人,這些罪名,一個都不會跑的,你也不用掙紮了。”


    他說完,就要走,陳碩卻突然叫住他,“譚思古——”他抬起頭,雙眼猩紅,“譚先生……我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行不行?”


    譚思古身邊的警察緊張起來,本想隔開陳碩,卻不想譚思古回過頭來,詢問道:“警官,合規矩麽?”


    警官愣了一下,點點頭說:“可以,你們聊吧。”


    等人撤出去,譚思古坐到陳碩對麵。


    陳碩扯了扯唇,說:“我知道憑您的本事,要我做幾年牢,我就得坐幾年!這我一點兒都不會懷疑……”


    譚思古疊著腿,雙手放在膝蓋上,摩挲著指甲。


    他的語氣漫不經心,卻透著一股涼意,“隻可惜,你意識得有點兒晚。陳碩,你做過的最蠢的事,就是去招惹了沈灼!”


    陳碩忽然一聲苦笑,他一動,手上的銬子就發出碰撞的聲音。


    “我隻是沒想到那丫頭在你倆心裏的地位這麽重要,你就算了,我外甥——衛渠竟然還對她餘情未了。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兒麽?”


    譚思古道:“衛總監愛憎分明的性子,我倒是欣賞。”


    陳碩臉色隨即難看起來,“譚思古!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處境!你看出來了吧?我那外甥是挺愛憎分明的!他也會忍,忍到一定程度,他肯定要搞死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譚思古抬腳站起來,睨視著他,“陳碩,你要說的話還有多少?”


    陳碩看他竟這麽快就不耐煩了,忙撲上去說:“譚思古!我……我隻求你給我條路子走!我陳碩發誓,以後絕對不去找沈灼!我也不會告訴沈灼我知道的事!隻要你給我條路走!”


    譚思古沒有坐回去,而是繞過桌子,到陳碩麵前,冷冷說:“好,我給你一條路走。”


    陳碩舔舔唇:“真的麽?譚先生,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說到做到是一點,還有一件事,我要你幫我辦成,”譚思古淡淡道。


    “什麽事?你說!”


    譚思古道:“回到衛渠身邊,做個好人。”


    陳碩雙眸大睜,茫然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做個好人的意思。”譚思古輕聲道。


    語罷,他轉身往外麵走,出門前,卻又加了一句話。


    “陳碩,做不了真好人,就裝成好人。懂麽?”


    -


    三日後,沈灼從醫院回家。


    聽聞陳碩已經在候審,罪名可重可輕,隻看原告方的主張和法院那邊的判決了。


    畫廊那裏的事也早就交由諸躍然處理。吳宵對此很是理解,她的那套係列畫也確實有拍賣行鍾意,並給出了可觀的價格,吳宵隻說後續工作還要些時間,不急,讓沈灼好好養身體。


    沈灼在家休息一天之後,第二天上午在家裏看到了王嘉禾的身影。


    王嘉禾來時並沒有打招呼,也沒有吵鬧。


    中午,她和劉姐做了一鍋雞湯給沈灼,沈灼坐在餐桌前吃飯時,王嘉禾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拿袖子摸了把眼淚。


    沈灼端起碗,想裝作沒看到,但喝了一口鮮美的雞湯之後,心裏的冰塊兒就好像被那湯融化了一樣,融化的液體都湧到眼底。


    她放下碗,偏過頭去。


    王嘉禾看她沒吃了,問她:“怎麽不吃了?味道不好?”


    她聲音還帶有哭腔,硬生生被壓著,語調都變了。


    沈灼吸了吸鼻子,眼觀鼻,鼻觀心,說:“嗯,味道有些不好。”


    王嘉禾嚐了一口,自顧道:“有點兒鹹了……我重新過水再煮一下……”


    沈灼拉著她,“不用了。”


    她也沒看王嘉禾,腳踩著拖鞋走到客廳,又說:“等會兒讓劉姐弄吧,我現在還沒什麽胃口吃飯,吃了也不舒坦。你不回家給沈燁做飯麽?”


    王嘉禾站起來,緩一緩說:“你這是在趕我走吧?”


    沈灼一慌,王嘉禾低頭解了腰上的圍裙,走出來歎了口氣說:“行了,我知道了,我回去,你一會兒自己吃點兒東西。餓著你沒啥,別孩子也給餓著了!”


    直到她拿上東西換了鞋子出門,沈灼還在原地站著沒動一下。


    劉姐送完王嘉禾之後,看著沈灼,說:“小沈,你怎麽了?”


    沈灼回過神來,黯然道:“沒什麽……”


    回過頭,她看到王嘉禾的購物袋沒拿走,袋子被揉成一團,裏麵裝了她隨口帶的記事本,和以前一樣的牛皮紙,夾著一隻舊的圓珠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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