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回家的路上,沈灼照例接到譚思古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很安靜,隻有他的聲音緩緩流動過來。他似乎很累,如今,在她跟前,也能肆無忌憚地露出疲憊。


    “累?”


    “嗯。剛剛應酬完回到酒店。”


    “酒別喝太多。”


    他笑:“知道了,還能口齒清晰地跟你打電話,說明喝的不多。你呢?吃飯沒?”


    沈灼可不信他,他酒量好著呢。但聽著他的笑聲,她的聲音也變得愉悅起來,“吃了,帶著久兒,和躍然她們母子一起吃的。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回哪兒?去媽那裏?”


    “嗯,我媽那兒人多,熱鬧點,久兒喜歡。”


    他叮囑:“別玩太晚,早點休息。”


    在沈灼旁邊的譚久早知道電話是她爹打來的,在沈灼和譚思古聊起來的當頭,她就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老實。


    這會兒沈灼把電話給她,譚久抱著,沈灼聽不到譚思古說些什麽,隻聽女兒咿咿呀呀,邏輯不清地講著她今天是怎麽度過的……


    路途不遠,很快到了家,譚久也舍得把電話給沈灼了。剛下車,在不遠處瞧見王嘉禾買菜回來,譚久立刻就跑去抱王嘉禾的大腿。


    今晚沈燁也在,所以王嘉禾就和齊老爺子一起回家吃飯。


    王嘉禾抱著外孫女和她玩,沈灼就負責提菜籃子。沈燁早下班,正在家和齊老爺子下象棋呢。


    開門之際,沈燁見沈灼回來,像見到了救星!


    “沈灼!你快來快來!趕緊替我來跟齊老爺子下棋!”


    沈灼放下東西,搓搓手,“你怎麽不接著下呀?”


    沈燁還沒開口應答,那邊就聽到齊老爺子的笑聲,“他呀!趕著跟女朋友聊天呢。得了,我這個老頭子當然不能跟女朋友比了,讓他去吧,沈灼過來跟我下。”


    沈燁被打趣,還強撐著,逗了下譚久便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了。


    連王嘉禾都看不下去,啐他道:“這臭小子談個戀愛都談魔怔了!什麽都是他女朋友最重要,他媽我回來,連句話也沒問候,白養他這麽多年了,越長越回去!”


    齊老爺子嗬嗬笑:“你還跟人小姑娘吃什麽醋呀,年輕人有年輕人自己的生活,你還是別管太多了!”


    王嘉禾不跟齊老爺子鬥嘴,瞪了他一眼轉過身來去了廚房。


    沈灼也笑,順勢坐到沈燁的位置上,掃一眼棋盤,心裏無奈。沈燁那廝剛剛心思根本沒在下棋上,這棋局亂不可言,沈灼隻能湊合著替他下完了,卻輸的灰頭土臉。


    好在自家人下棋,圖的是快活。齊老爺子收了這局,也不下了,把久兒抱到跟前,教她數數。


    家裏氣氛這樣好,沒多久,又是飯香四溢。


    王嘉禾煮了綠豆粥,放了糖,豆子煮爛,豆沙爽口。


    沈灼和譚久都吃過了,不餓,就盛了碗綠豆湯和女兒一起喝。


    沈燁也終於又重新從房間裏出來,整個人和剛進去時有些不一樣。


    他已不是二八的叛逆少年,並沒有把脾氣帶出來,卻還是能看出來他臉上隱忍的不快。


    沈灼趁王嘉禾還沒出來,撞了下他的心窩,問他:“怎麽了?你現在跟舒瑤發展的還順利麽?”


    沈燁歎了口氣,強笑道:“我現在真想見識一下她的父母,想親口問問他們想讓女兒嫁給個什麽樣的人!”


    沈灼不解:“怎麽了?她父母那邊怎麽說?”


    沈燁猶豫了會兒說:“她父母說我可以跟舒瑤在一起,但是讓我要麽在明年評上副教授,要麽拿一百萬做聘禮。嗬,這不是故意刁難我麽?”


    沈灼也是驚訝,從不曾想過舒瑤那樣開朗的女孩兒,父母竟是如此不開明的。


    沈燁頹喪:“要我明年評副教授?這怎麽可能呀?我現在博士還沒讀完,就算明年把所有課業提前完成,也需要評比資曆,我們院最年輕的副教授也是32歲才評上的,我就算是天才,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硬著頭皮上啊!至於拿一百萬做聘禮?我先不說這錢我到底有沒有,就是有,我也不可能用在這上麵,這算什麽,拿錢來買老婆?”


    沈灼拍拍他的肩膀,想說安慰的話,卻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她問:“那舒瑤那邊呢?”


    沈燁道:“舒瑤從小是她爸媽跟前的乖女孩兒,她不想讓她父母難做,這我知道,我也不想讓她犧牲……哎,再看看吧。”


    王嘉禾從端菜出來,沈家兩姐弟這話題就就此打住,不再提及。


    晚飯後,沈灼哄女兒睡覺,又給譚思古打了電話,等譚久睡著了,沈灼把電話接過來,聽到電話那邊他的呼吸聲和夜的節奏及其吻合。


    “要睡了麽?”沈灼小心翼翼地問他。


    譚思古那邊,他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仰頭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撐身子,唇邊掛著笑容,“回來洗過澡,休息了一會兒,結果就不困了。你要睡了?”


    沈灼哼哼了一聲,說:“也還睡不著。”


    “嗯,那我陪你聊天。”


    沈灼不由微笑,“今天我跟躍然出去時聊到你了,你在武城的這兩天都在幹什麽?”


    譚思古說:“第一天來,見了幾個朋友,你認識的,就是張錦年,還有他的幾個同事,然後我們一起去武城開發區走了一趟,這樣到晚上,吃吃喝喝,第二天,就是今天,早上……嗯,我有點兒想你和久兒。”


    沈灼聽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撲通撲通”不受控製。


    她在夜裏摸了下自己發燙的臉,暗自嘲笑自己沒出息。


    沒有收到她的回應,譚思古疑惑道:“怎麽了?”


    “啊,沒事兒。那你……你中午做了什麽?”


    “中午,”他恢複如常,“中午去見了幾個冉氏的主管,也見了冉琦和她父親。”


    沈灼頓了頓,“他們還好麽?”


    他道:“冉琦的工作都停了,他父親還在拘留所。”


    往事回蕩,沈灼心頭一痛,仿佛眼前出現了譚耀城那張慈祥的臉龐和他溫和的話語,他總是親切的叫她“沈丫頭”——


    他說沈丫頭,我這個糟老頭子活到這個份上了,沒別的惦記,就希望我孫子能找個好媳婦,再給我生個曾孫抱!


    他說丫頭,思古是個好孩子,他會對你好的。


    他說丫頭,他奶奶可能是惦記著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就找回來了……那玉戴上吧,玉是靠人養的,放著也沒啥用……


    最後是老人麵容灰白,躺在殯儀館的一幕,他胸前綴著白色菊花,深情安詳……


    很長的一段時間,沈灼都因為自責而不再敢把那塊玉帶在身上,她將它藏在最隱蔽的地方,那是這世間最難啟齒的秘密和最疼痛的疤痕。


    她聲音低了很多,慢慢問譚思古:“你會怎麽做?”


    譚思古並不打算隱瞞她,他說:“我不會手下留情。這算是給老爺子討回的公道,也是他……罪有應得。”


    沈灼沉默良久,最後道:“我知道,你要做什麽我都會理解的。”


    譚思古輕笑一聲,從那凝重的氣氛中脫身而出,“我後天就回去了,你在家好好等我。”


    “嗯……我等你。”


    他突然叫她了一聲她的名字,”沈灼。”


    “嗯?”


    沈灼靜靜聆聽他的話語,他說:“現在這種感覺,真的很踏實。我是說……有個人在城市的另一邊,支持著我的這種感覺……”


    沈灼深吸了一口氣,她在心裏默默地想,如果現在他在身邊,她一定會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次日沈灼翻開了書桌下麵的櫃子,把譚老爺子當年留給她的那塊兒玉從錦盒裏找出來,放在手心。


    玉帶著涼意,滲透到骨肉裏,直達心扉。


    沈灼順著輪廓撫摸著那份柔膩,壓下曾經的陰影,心存著感激。


    當天下午她帶著玉石到珠寶店找人重編了一條紅繩,串好,戴在脖子上,貼在胸骨……


    -


    譚思古回來這天,沈灼正在幼稚園陪譚久上課,他剛下飛機便直接去了公司,後來沈灼聽肖助理說,他回來,這一下午,會就安排了四場。


    公司有大動靜,他自然是最忙的。


    沈灼本要帶著孩子回家等他,譚久下課的時候,他打來電話,讓沈灼帶孩子到公司,他開完會帶她們去吃好吃的。


    好吃的家裏也有,他不過是因為走了這幾天,難捱思念之情罷了。


    沈灼帶著孩子去公司了。


    譚久是第一次來,秘書辦很多員工聽說她要來,都忍不住跑來觀望,沈灼怕嚇到孩子,就讓肖助理安排一下休息室,她和孩子在休息室等候。


    肖助理說,去休息室幹嘛呀!譚總說了,讓你們到他辦公室去!


    於是肖助理帶沈灼和譚久去譚思古的辦公室,隻是在路上,突然殺出了一個人——


    女人穿了一條火紅色的裙子,白色的鬆垮襯衣紮在裏麵,燙卷的發搭在肩膀上,她戴了一幅黑超,在她們後麵沉靜地喊出沈灼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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