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唔……」


    戰場原同學將沙拉裏的小黃瓜送入口中,隨即露出無法言喻的表情。


    我覺得不應該在別人家的廚房動到太多器具,所以我準備的早餐很簡單。


    昨天吃剩的麵包、熱牛奶、生菜沙拉、培根荷包蛋。我把料理端到矮桌時,戰場原同學還說出「哎呀,看起來真好吃」這樣的感想。


    直到她一鼓作氣喝光牛奶都沒什麽問題,卻在吃第一口生菜沙拉時變了臉色。


    驟然改變。


    「羽川同學,方便我講幾句話嗎?」


    「……怎麽了?」


    「啊,不,等一下。總之這種無法置信的事態,讓我抱持確信了。」


    戰場原同學說完之後,繼續將沙拉送進口中嚼食,接著吃掉荷包蛋,吃掉麵包。這段期間,她一直麵有難色。


    我並不是遲鈍的人,看到戰場原同學這樣的反應,大致明白她在想什麽……咦?


    哪個地方失敗了嗎?


    我如此心想,戰戰兢兢將自己做的餐點送入口中,但我覺得沒有明顯的問題。至少不是荷包蛋焦掉,或是食物殘留清潔劑之類的狀況。


    那麽,戰場原同學是對哪個部分有意見?


    「唔?……」


    看到我露出訝異的視線,戰場原同學發出另有含意的聲音。


    「那個,戰場原同學……」


    「羽川同學,你知道沙拉醬嗎?」


    「啊?」


    出乎意料的詢問。


    「我當然知道,就是偶爾淋在生菜沙拉的那個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戰場原同學像是理解般大幅點頭。


    「關於荷包蛋,油膏派、醬油派以及胡椒派三國鼎立,你對此有何感想?」「啊,我確實聽過這個傳聞,有人吃荷包蛋都會加調味料。」


    「嗯嗯。」


    戰場原同學繼續點頭,就像是實驗得出滿意的結果。


    「冰箱裏有奶油與果醬,你有發現嗎?」


    「有……何況昨天你就有拿出來用了。啊,抱歉,你要用嗎?,」


    「唔嗯……」


    不過戰場原同學沒有離席拿奶油,隻是撕下麵包送入口中咀嚼。


    默默食用。


    「我要繼續問幾個問題。」


    「請便請便。」


    「是關於羽川同學的飲食習慣。」


    「我的飲食習慣?我覺得應該很普通就是了……」


    「壽司沾醬油嗎?」


    「不沾。」


    「天婦羅沾醬汁嗎?」


    「不沾。」


    「優酪乳加糖嗎?」


    「不加。」


    「漢堡排或蛋包飯用番茄醬寫字嗎?」


    「不寫。」


    「大阪燒抹醬嗎?」


    「不抹。」


    「捏飯團加鹽嗎?」


    「不加。」


    「刨冰吃什麽口味?,」


    「清冰。」


    「餐後咖啡要加幾顆糖?」


    「麻煩給我黑咖啡。」


    「好的。」


    戰場原同學結束詢問了。


    感覺好像在進行心理測驗,但我如今明白她對什麽事情有意見了。


    「啊啊,明白了明白了,對不起,戰場原同學習慣沙拉要加沙拉醬吧?所以才會像那樣露出奇怪的表情。」


    「不,我至今都不知道有人吃沙拉不加沙拉醬。」戰場原同學如此說著。「而且我第一次看到完全不加調味料的荷包蛋,也第一次看到白麵包直接端上桌……咦?羽川同學是那種拒絕調味的人?想要直接享受食材原味?」


    「嗯?」


    我花了一些時間才聽懂這番話的意義,並且在稍微思考之後回答。


    「啊,並不是那樣,我覺得沙拉有沒有加沙拉醬都一樣好吃,荷包蛋加油膏、醬油還是胡椒都一樣能吃,香菇山以及竹筍鄉我都一樣喜歡。」(注6:兩者都是明治生產的老牌巧克力餅乾,各有支持者。)


    「我們並沒有在討論香菇山以及竹筍鄉的戰爭。」


    戰場原同學吐槽了。


    天啊,好開心。


    不枉費我刻意搞笑。


    「不過所謂的料理,就算沒味道也很好吃吧?,」


    「決定性的發言出現了。」


    「啊?我隻是說有沒有味道都一樣啊?」


    「這就是所謂的不打自招,而且還沒打就全招了。」


    戰場原同學說著放下筷子。


    並不是不吃了,而是已經吃得乾乾淨淨。這方麵很像她的作風。


    「我吃飽了。」


    總之她先說了這句話。


    「之前提到我和你喜歡的味道相近,我要全麵收回。」


    她收回了。


    「羽川同學,你的狀況和偏食完全相反,形容成不挑食也有點出入。」


    「戰場原同學,對不起,我至今還是聽不懂你想表達的意思。」


    「家庭的味道嗎……」戰場原同學無視於我的詢問,宛如陷入沉思般說著。「不對,不是這樣,應該說羽川同學對於任何味道都可以全盤接受……極端來說,隻要能吃並且攝取得到營養就好。不,即使攝取不到營養,隻要有飽足感就好……」


    「不要把我講得像是戰士一樣。」


    「因為吃得出味道,所以更難應付。既然不是在享受食材原味……結論就是你寬宏大量能夠包容一切?仔細想想,執著於調味或許很奢侈,但是這種狀況輕易推翻我的常識。」戰場原同學如此說著,並且筆直注視著還在用餐的我。「不過……羽川同學,我對你這樣的生活習慣不以為然。不隻是飲食習慣,你……」


    戰場原同學在注意用字遣詞,真難得。


    「……你不應該無論好壞全盤接受。」


    到最後,戰場原同學選擇了剛才就用過的話語。


    「『討厭某些事物』和『喜歡某些事物』同樣重要,但你卻無論好壞全盤接受,令我不禁認為,或許你對我也是如此,對阿良良木也是如此。」


    「嗯?」


    話題變了?


    話題偏離主題了?


    話題格局變大了?


    不,並非如此。


    話題沒有改變,沒有離題,格局也維持原狀。


    是在討論我的生活習慣。


    羽川翼的生活方式。


    「並不是我們喜歡的味道相近,隻是我喜歡的味道包含在羽川同學喜歡的味道範圍……不,以羽川同學的狀況,沒有什麽『喜歡的味道』,不應該這樣形容,因為要是喜歡所打味道,就代表所有味道都一樣。」


    「…………」


    「羽川同學,回答我。」


    戰場原同學凝響我的雙眼馨。


    她的語氣有點和以前一樣,毫無起伏。


    「你真的喜歡阿良良木?」


    接著,她再度詢問。


    「你能夠親口再說一次,你現在依然喜歡阿良良木嗎?」


    022


    原本我與戰場原同學今天都打算盡本分到校上課,但戰場原同學即將出門時才發現,因為她昨天撒了無謂的謊,也就是謊稱自己得到新流感,所以這周都不能上學。


    「這就是所謂的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是這麽說的,不過就我看來,卻有種紙上談兵還敗戰的滑稽感。


    「如今得乖乖待在家裏一個星期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感覺像是沒做壞事卻遭受禁足處分。」


    整個過程像是一場鬧劇,對於當事人戰場原同學


    卻是相當嚴重的事情,令她頭痛不已。不過說謊已經完全稱得上是壞事,這應該也在自作自受的範圍吧。


    也類似作繭自縛。


    「要被爸爸罵了……」


    「…………」


    高三的她似乎害怕被爸爸罵。


    好可愛。


    「不過阿良良木似乎也有一陣子沒辦法去學校,這樣不是剛好嗎?」


    我並不是以安慰的態度,甚至是略帶挖苦說出這句話。


    「說得也是。」


    她非常乾脆不再煩惱了。


    恐怖的笨蛋情侶。


    後來隻有我獨自上學。雖然正如預料,但我一到學校就麵臨洶湧的詢問攻勢。


    其中多少難免有人是抱持好奇或看熱鬧的心態,但我很高興同學如此關心我。今天開始正式上課。


    我翻著戰場原同學說「反正一星期用不到」而借我的課本,反芻她今天早上所說的那番話。


    「我一直認為,從羽川同學這種聰明人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索然無味,對於各方麵的事情可能已經有所理解,所以不會有期待或興奮的感覺。不過這種見解或許隻對了一半。沒人保證我和羽川同學對於『乏味』的解釋相同,沒錯,我定下的前提就是錯的。或許有人不會厭惡『無聊乏味』的事物,講得極端一點,或許有人不會厭惡『懶散沒用』的事物,然而這是我未曾想像的事情。」


    戰場原同學如此表示。


    對於這種說法,我終究是連忙反駁了。


    「不,我不認為這個世界索然無味,也討厭無聊乏味的事物,排斥懶散沒用的事物。」


    「是嗎?感覺你隻是表麵上這麽講……隻是表麵上這麽想。」戰場原同學沒有接受我的解釋。「我從以前就在思考一件事,阿良良木和羽川同學的差異在哪裏……你們兩人都會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努力協助別人,但我怎麽看都覺得你們完全不同,甚至沒有相似之處。簡單來說,阿良良木看起來是偽物,羽川同學是真物,做的事情明明一樣,卻不知為何有這種感覺……不過吃過你做的這份餐點之後,我似乎理解了。」


    「似乎理解了……?」


    「吃過料理就能理解對方的為人,就像某部料理漫畫一樣。」


    戰場原如此說著。


    「就像《美味大挑戰》一樣。」


    「都已經匿名了,為什麽還要講出來?」


    「阿良良木和你,對於『危險』的認知不同。比方說路上有一隻車禍死掉的貓,埋葬貓的行為肯定是正確的,我認為羽川同學會這麽做,阿良良木即使嘴裏抱怨,或許也會這麽做。」


    「…………」


    「不同之處,肯定在於這個『嘴裏抱怨』的部分。為什麽許多人對於車禍死掉的貓視若無睹徑自離開?因為埋葬這隻貓很『危險』。要是周圍知道自己是『好人』,是『善人』,會在人類社會背負相當大的風險,很有可能會受到利用。小孩子會在某個時期認為『做好事會不好意思』而故意使壞,不過真正的原因不是『不好意思』,是因為這種善良的心態,對於世上理所當然存在的『惡意』來說,完全就是易於利用的弱點。」


    戰場原同學緩緩道來,提出獨特的見解。


    「阿良良木應該早就明白,使壞是一種安全的做法,明白自己是『好人』將會背負何種風險,明白這樣可能會害死自己或是害慘自己,卻依然到處做著類似正義使者的事情,國中時代如此,升上高中之後也是如此。這就是他落魄吊車尾的原因,但他肯定從以前就掌握自己會落魄吊車尾的風險,明知如此繼續這麽做……不過他終究沒有掌握到死而複生的風險就是了,就像春假那樣。」


    「春假……」


    當時,他後悔了。


    阿良良木確實曾經為自己采取的行動後悔。


    然而,他也確實麵對了這份後悔的心情。


    這部分正如戰場原同學所說,完全正確。


    相較之下,我……


    「相較之下,羽川同學完全沒有理解這方麵的事情……不,不對,你肯定也早就明白會有這種風險,但你完全不當成一回事,這應該就是重點所在。你沒有對任何事情後悔,完全不把惡意與卑劣看在眼裏,應該說全盤接受。總覺得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在形容你多麽了不起,但完全不是如此。我至今非常尊敬羽川同學,不過這份心意如今一下子消失殆盡。」


    實際上,戰場原同學如此述說的時候,聽起來完全沒有稱讚我的感覺。


    完全不像是至高無上的讚美。


    戰場原同學的模樣,反倒是在……生氣。


    就像是昨天早上,發現我睡在廢墟的時候一樣生氣,也可能更加生氣。


    「你用這種心態說我做的餐點很好吃,令我莫名受到打擊。比起不願意假裝高興的阿良良木還要過分。」


    「戰場原同學……」


    「舉例來說,羽川同學,你覺得我這樣的生活如何?」


    戰場原同學如此說著並張開雙手,展示民倉莊的二〇一號室。


    「沒什麽保障的父女單親家庭,住在三坪大的老舊公寓套房,沒浴缸而且偶爾沒熱水的淋浴設施是唯一的救贖,廚房其實也很陽春,瓦斯爐隻有一口,洗衣機運轉的同時使用吹風機就會跳電,你對我這樣的生活做何感想?」


    「感想……」


    「沒什麽感想,對吧?這種生活不會令你同情或倒胃吧?嗯,我覺得這樣肯定很了不起,前提是必須出現在小說或漫畫的世界,或者是曆史上的偉人事跡,這樣我會覺得很美妙,甚至有所感動。不過羽川同學,你是現實世界的人啊?」


    戰場原如此說著。


    語氣依然平靜沒有起伏,但是聽起來也像在拚命壓抑情緒,彷佛一個不小心就會控製不住音量。


    「因為啊,我這個當事人就覺得這種生活爛透了。比起父母離婚前的豪宅生活,現在這樣更像人類應有的生活?更有活著的感覺?我完全沒有這種類似悟道的念頭,完全不覺得貧窮比起富有更像人類應有的生活,反而認為貧窮會令人愚鈍。我爸爸也一樣,拚命工作想還清債務脫離這種生活,他埋首工作的程度,即使身體什麽時候垮掉都不奇怪,這一切都是基於『不可以這樣下去』的危機感,但你沒有這樣的危機感,即使認知到危機當前,卻絲毫沒有危機感,所以才能在那種廢墟過夜。」


    「被你這麽一說……」


    我無從招架。


    想反駁也無法反駁。


    「你大概是過於潔白,過於白淨無瑕了。叫愚蠢的家夥繼續愚蠢下去的無情心態,叫懶散的家夥繼續懶散下去的殘酷心態,你肯定都不會明白。『缺點是美德』這種隻算是惡意的話語,你更不可能試著理解,完全不知道『肯定缺點』會造成何種無法挽回的後果。全盤接受是一種錯誤的做法,要是這麽做,任何人都不會想要努力,會失去上進的意願,但你卻對愚蠢或懶散毫無戒心,明知是受人利用還是不由得行善,明知會和群體格格不入卻堅守倫理,怎麽會有如此恐怖的事情?你居然能在這種生死一線間的人生完好如初活到現在,隻有這一點令我佩服。綜合以上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你不是什麽好人,不是聖人也不是聖母,隻是對於黑暗極度遲鈍。這樣的你……在野性這個層麵落榜了。」


    落榜。


    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兩個字,令我有點失落。


    後來因為上學快遲到了,對話至此告一段落,但無論是上學途中以及正在上課的現在,戰場原同學的這番話,一直縈繞在我的心中。


    不是什麽好人,隻是對於黑暗極度遲鈍。


    落榜,落榜,落榜,落榜。


    白


    。


    過於潔白。


    白淨無瑕。


    白──白得極端。


    「…………」


    ……不過,正在上課的現在,我很在意戰場原同學在課本空白處畫的塗鴉,難免覺得這番話不著邊際,很難讓我聽進去。


    每一頁都畫了《鋼之煉金術師》的圖。


    而且畫得超好。


    她這樣的考生也太誇張了。


    023


    我想,我肯定令戰場原同學心煩。


    到最後,戰場原同學說出來以及想說出來的事情,我理解的程度甚至不到一半,但我隱約認為應該是這麽回事。


    真的是隱約認為。


    就隻是隱約認為。


    到了午休時間,我離開教室前往餐廳吃午餐。平常我都是自己帶便當,但我終究沒辦法在別人家的廚房做自己的便當。


    不,被戰場原同學說到那種程度,即使是在自己家的廚房,我應該也不會有心情做便當。


    自己家。


    如果這種玩意真的存在,我想我應該也能正常做出有味道的料理吧。


    「……啊。」


    在走廊前進一陣子的時候,正前方有個熟悉的人影──神原駿河學妹。


    神原學妹是從另一邊反方向往我這裏走過來(而且她光是正常行走,看起來就似乎心情很好,從這個距離就看得出她正在哼歌),所以在同一時間發現我。


    「喔喔!」


    此時,她發出不像是在走廊發出來的響亮聲音,以不像是在走廊跑步的速度跑向我。


    宛如瞬間移動的速度。


    她的兩撮頭發在下一刻才抵達。


    「這不是羽川學姊嗎!好久不見,很高興看到您這麽有精神!」


    「……嗯。」


    她情緒好亢奮。


    已經不是開朗的程度了。


    我不知該做何反應,隻能點頭回應。


    看來她似乎還不知道羽川家失火的消息,不過從神原學妹的個性來看,也有可能是明知這件事卻依然維持這樣的調調。


    禮貌滿分,但是貼心零分。


    這就是神原學妹的個性。


    「其實我正要去找戰場原學姊。」禮貌滿分貼心零分的神原學妹如此說著。「請問她在教室嗎?」


    「那個……」


    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不用強調。


    即使神原學妹剛才用那種速度衝過來,我也不認為她有急事找我。基本上神原學妹隻對戰場原同學有興趣。


    她會就讀這所直江津高中,甚至也是跟著戰場原同學的腳步而來。


    但她狹隘到恐怖的視野,似乎因為阿良良木而擴展開來了。


    總之,我很羨慕她的這份率直。


    也可以說是專一。


    至少戰場原同學看到這樣的神原學妹,應該不會感到心煩。


    而是堅強。


    應該會覺得堅強可靠吧。


    神原駿河──直江津高中二年級學生。


    她從國中時代就是戰場原同學的學妹(也就是和我就讀同一所國中,但我國中時代不認識她,隻有單方麵聽過她的評價),與戰場原同學合稱為「聖殿組合」。


    神原學妹的「神」與戰場原同學的「戰場」=「神之戰場」,兩人「原」這個字的發音分別是「val」與「ha」=「valha」,所以是聖殿組合(注7:北歐神話裏,英靈集結的神殿)。依照我後來聽到的消息,這是神原學妹自己命名的,原本覺得這名字取得很帥氣,不過聽到是由當事人取名,就覺得隱約有種遺憾的味道。


    順帶一提,她是直江津高中最有名的學生。直江津高中是私立升學學校,完全沒有投注心力在運動與社團活動,她卻帶領女籃社打進全國大賽,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明星(不過說真的,老師們對此頗為頭痛,覺得她立功也應該看場合)。


    不過看到她左手包裹的繃帶就知道,她已經提早退休了。


    猿猴。


    記得神原學妹的狀況是……猿猴。


    話說回來,球隊時代的神原學妹,留著很有運動員風格的中性短發,如今在我麵前的神原學妹,雖然沒有把頭發綁成辮子,卻已經留到我之前的長度了。


    先不提頭發留長的速度快得像妖怪,神原同學變得有女人味了。


    應該說,變可愛了。


    她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應該和戰場原同學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一樣。


    是因為阿良良木。


    擴展視野嗎……


    「戰場原同學今天請假……她得了新流感。」


    ……我成為說謊共犯了。


    但這是情非得已。


    追根究柢,戰場原同學是為我才說這個謊,所以我不得不配合串供。


    把真相告訴神原學妹或許也無妨,但她的口風似乎不緊。


    感覺她非常大而化之,一個不小心就會講出不該講的事情,而且事後不會反省。用不著看開,就已經完全放開了。


    「喔,新流感嗎……」神原學妹略為驚訝如此回應。「這就是所謂的『鬼之霍亂』吧?」(注8:日本諺語,意指鐵打的身體也會生病。)


    「…………」


    她對尊敬的學姊也是口不擇言。


    禮貌滿分貼心零分──依照阿良良木的說法,神原學妹是個「很有禮貌進行失禮行徑」的人,這次應該就是一個淺顯易懂的例子。


    但她或許隻是把這句話當成慣用語罷了(我不認為她知道「霍亂」的意思),如果是阿良良木,這時候應該會一針見血吐槽糾正錯誤,但我和神原學妹的交情沒有好到能夠這麽做,所以隻有用含糊的笑容與沉默回應。


    笑咪咪。


    「……啊,不應該這樣形容嗎?」


    想法傳達給她了。


    好高興。


    唔?但她是朋友的朋友(無論是經由戰場原同學或是阿良良木),難以拿捏彼此的距離,傷腦筋。


    不過以這種狀況,正因為對方是神原學妹,這種困擾更加明顯。


    「唔?這樣啊,戰場原學姊不在嗎,怎麽辦……」


    還以為神原學妹知道戰場原同學請假之後會直接轉身回教室,她卻雙手抱胸露出苦惱的神情。


    至於我,要是不趕快前往餐廳,就得和其他用餐的學生人擠人了,但我沒辦法留下這樣的神原學妹徑自離去。


    「有事找戰場原同學嗎?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陪你商量喔?」


    「唔?……」神原學妹思索片刻之後說:「那就用羽川學姊湊合一下吧。」


    ……這樣完全隻是失禮。


    一點都不禮貌。


    我覺得這部分終究得勸誡她一下才行。


    「其實,阿良良木學長剛才傳了郵件給我。」


    不過神原學妹忽然拿手機畫麵給我看,她的氣勢令我開不了口。


    包含「校內禁止使用手機」,「手機必須關機」,「既然是剛才收到,就表示你在上課時收郵件?」之類的話語,也一起被封殺了。


    被畫麵顯示的郵件內文封殺。


    『今晚九點到二樓獨自教室有話問你』


    「……學姊覺得這是什麽意思?」


    「沒別的意思吧……」


    這麽短的句子,不可能有什麽解釋的空間,更不用考慮是暗號的可能性。


    字詞排列有點亂(「獨自到二樓教室」才對),不過應該隻是代表當時處於慌張狀態。


    「就是阿良良木有問題要問神原學妹,要你在今晚九點獨自到二樓教室吧?」


    「果然是這樣嗎,唔……」


    神原學妹輕哼一聲,表情非常正經。


    「就我推測,阿良良木學長……今天也請假吧?」


    「嗯。」


    我點了點頭。


    她在某些奇怪的細節很敏銳,應該說莫名抓得到對話的重點。


    不容小覷。


    「但他並不是得了新流感……他從第二學期開學就一直沒來學校。」


    我為求謹慎前去詢問保科老師,他昨天果然也沒來學校。而且因為我、戰場原同學與阿良良木同時缺席,班上傳出了各式各樣的流言蜚語。


    流言蜚語……真希望不要這樣。


    請不要傳這種東西。


    神原學妹再度輕哼一聲。


    「阿良良木學長也令人傷腦筋呢,把見麵地點定在二樓教室也太籠統了,他不曉得直江津高中到底有幾間校舍嗎?」


    「不,應該不是指學校的校舍,應該是那間補習班廢墟吧?」


    「啊,原來如此。」


    神原學妹說得一副現在才發現的樣子。


    她在某些奇怪的細節很遲鈍。


    「不過既然這樣,打個電話聯絡不就好了?其實我剛才就一直在打電話,可是都打不通。」


    「…………」


    我這時候的沉默,當然不是要勸誡神原學妹在校內打手機的行徑,是因為得到新情報之後,完全無法預測阿良良木現在到底處於何種狀況。


    原本以為是和真宵小妹有關……可是為什麽要找神原學妹?


    該說不像他的作風嗎……


    毫無頭緒。


    「換句話說……這是約會的邀請吧!不接電話肯定是因為在準備意外的驚喜!」


    「不對,不覺得從字麵上來看,應該是更加嚴肅的狀況嗎?」


    居然覺得是意外驚喜,她的思考邏輯太令人不敢領教了。


    而且她是當真這麽認為,所以令人驚訝。


    光是對話就如此消耗精神!


    「是嗎是嗎,那我明白了。雖然今晚想看一本書,但既然是阿良良木學長找我就不得已了,我將會排除萬難赴阿良良木學長的約!」


    「排除萬難……」


    隻不過是有本想看的書……


    這種講法過於誇張又過時,搞不好她越是認真越容易被當成在胡鬧,以這種意義來說,這孩子的個性很吃虧。


    她應該不會令人心煩,但她的這份率直依然令人擔心。


    「那個,神原學妹……」


    「嗯?什麽事?」


    「那個……」


    我原本想說幾句話,最後卻沒能好好表達,隻能說出這兩句話。


    「保重喔,幫我向阿良良木問好。」


    「明白了。那麽羽川學姊,謝謝您告訴我這些事情!」


    「別這麽說……不客氣。」


    「聽到學姊家失火,我以為您會心情低落,不過看來沒這回事,所以我放心了!不愧是羽川學姊!」


    「咦……」


    原來她真的知道。


    知道卻以這種方式應對,太誇張了。


    慢著,可是她說我心情沒有低落……?


    「那麽,祝您武運昌隆!」


    神原學妹說完舉手示意,沿著原路回去了。


    不是用跑的,是用走的。


    原本想說她要是又在走廊奔跑就要說她幾句,但她似乎不是隨時都在跑。


    這種隨機特性令人頭疼。


    「…………」


    既然神原學妹已經離開,我──包含挽回時間的要素在內──必須盡快前往餐廳才行,但我無法離開原地一步。


    並不是受到神原學妹最後那番話的影響。


    阿良良木的現狀更加令我在意。


    現在阿良良木肯定陷入某種困境,這已經是確定的事實,他在這種時候找神原學妹,肯定因為他想對神原學妹「詢問的事情」,是脫離困境的必備要素。


    感覺比「純粹求助」嚴重許多。


    「…………」


    所以我覺得不合理。


    阿良良木肯定是基於某種必要而寄郵件給神原學妹,所以他求助的對象不是我,是神原學妹──我覺得這種想法不合理。


    但是,我真的這樣覺得嗎?


    我非常清楚現狀,並且也能夠接受,這應該就是我令戰場原同學「心煩」的部分。但如果因而說我個性潔白,我還是無法苟同。


    對於能夠收到阿良良木郵件的神原學妹,我感到羨慕。


    而且著實感到憤怒。


    對於阿良良木沒有寄郵件給我──我感到憤怒。


    024


    我在強烈的自我厭惡感之中踏上歸途。


    我曾經想過拜托神原學妹帶我一起去,不過既然郵件內容有寫到「獨自」,我就應該有所克製。我至少明白這一點。


    所以我是在遲疑是否要將這件事轉達給戰場原同學。阿良良木是她的男朋友,按照常理應該要轉達給她,但她肯定會為此擔心。何況以她的個性,應該會率直向阿良良木生氣。


    我就這麽無法得出結論,抵達民倉莊。


    「哎呀,羽川同學,歡迎回來,今天真晚。」


    「嗯,因為我去了一趟超市,補充早上用掉的食材……」


    門打開的時候,我察覺到室內除了戰場原同學,還有另一個人。


    將銀灰色頭發後梳綁起來的男性。


    筆挺的西裝造型,看起來認真正經,以早期的方式形容,就像是企業戰士。


    外在給人的印象,也像是律師或政府官員,但我知道並非如此。


    我曾經聽戰場原同學說過。


    她的父親,是外資企業顧問。


    「初次見麵。」


    此時,對方先開口打招呼了。


    坐在矮桌旁邊的他,特地起身低頭致意。


    「我是黑儀的父親。」


    「啊……那個……」


    我不知所措。


    這麽說來,戰場原同學確實有提到她父親今天會回來,但我沒想到這麽早。不愧是外資企業,時間很彈性。我佩服著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是羽川翼。不好意思,昨天在府上借住了一晚。」


    「嗯。」


    戰場原同學的父親點頭之後不再說話,給人沉默寡言的感覺。


    沉默的伯父使得氣氛很凝重,我就這樣在玄關不敢脫鞋。


    「泡個茶吧。」


    他看了我一眼之後說出這句話,並且前往廚房,將水壺放在爐上燒開水。這句話與這個動作,瞬間解除緊張的氣氛,總之我敢脫鞋了。


    鬆了口氣。


    我看著戰場原同學的父親,坐在戰場原同學的身旁。


    「羽川同學,抱歉,爸爸比預料的還要早完成工作,所以比預料的早回家了。」羽川同學輕聲說著。


    「沒關係,我不在意,畢竟是我冒昧過來叨擾。」我輕聲回應。「不過既然這樣,其實你可以先用郵件或電話通知我一聲。」


    「不,想說這樣可以嚇你一跳。」


    「…………」


    我確實嚇了一跳。


    想到阿良良木每天都會麵臨這種驚喜陷阱,其實幸福的他應該過得挺辛苦的。


    「令尊好帥氣呢。」


    我如此說著,絕非客套話。


    原來如此,我不知道戰場原同學認真到何種程度,但難怪她自稱有戀父情結。和這樣的父親相依為命,同班男生在她眼中隻像是孩子吧。


    阿良良木能夠從這種審美觀勝出,雖然我內心


    有點複雜,但我覺得他很了不起。常言道,女性喜歡的對象是以父親為範本,不過基於這樣的意義,正在準備茶水的戰場原伯父與阿良良木完全不像。


    與其說是不同類型,已經可以形容為異質了。


    何況阿良良木即使裝酷,即使號稱「不動之沉默者」,實際上卻很愛說話,和真正沉默寡言的戰場原伯父可說是完全相反。


    何況──以下的說法完全是冗語贅述,戰場原伯父帥氣是帥氣,不過從任何層麵都是「父親」角色,也就是「爸爸」的帥氣,而不是異性的那種帥氣。


    換句話說,我想表達的意思就是……


    ……不行不行,不可以分析朋友的父親。


    我明明已經不再做這種事了。


    嗯。


    看來,忽然出現的「爸爸」角色令我稍微動搖了,我居然做出這種事。雖然這麽說,我也沒做什麽事就是了。


    即使我不是平凡的女生。


    何況我沒有動不動搖的問題,我內心並沒有「父親」與「爸爸」的形象。即使有一個應該稱為父親的人,我也不知道要稱呼誰為父親。


    一無所知。


    「學校有發生什麽怪事嗎?」


    戰場原開始閑話家常,就像是不想再提父親在場的事情。


    這種神經大條的作風,確實令我想向她看齊。


    「怪事?」


    「阿良良木有到校嗎?」


    她似乎是想問這個。


    我猶豫片刻之後,覺得隱瞞事實還是不太對,決定說出學校發生的事情。


    「寄郵件給神原?」


    「是的,似乎是這次要處理的事件需要神原學妹協助……但因為郵件內容太短,不知道他找神原學妹的原因。」


    「真令我不悅。」


    戰場原同學出乎意料直接表露情緒,以不悅的表情如此說著。


    不隻是率直生氣的程度,這是暴怒了。


    而且對象不是阿良良木,是神原學妹。


    矛頭不是指向男朋友,是學妹。


    我立刻後悔說出這件事。


    要是聖殿組合因而出現裂痕,那該怎麽辦?


    「居然讓阿良良木把我放在一旁向她求助,這下子該怎麽修理那個女人?首先從內髒……」


    「戰場原同學,你的角色設定回到改頭換麵之前了。」


    「啊……」


    戰場原同學察覺到這一點,捏自己的臉頰展露笑容。


    這種過於勉強的笑容,我看得好痛心……


    「關於這一點,我想應該有道理可循。不隻是阿良良木有事情要問神原學妹,而且她和我或是戰場原同學不一樣,怪異依然留在她的左手吧?」


    「確實有留著……猴掌。」戰場原同學如此說著。「所以與其說是需要神原,應該說需要神原的左手?」


    「不過這隻是推測。」


    我認為事情沒這麽單純,不過大致推測的話,這種可能性很高。


    「既然要依靠神原的戰鬥力,事情又演變成必須開打的場麵?」


    「很難說。不過說到戰鬥力,現在的阿良良木有小忍,我認為他並不一定是要找打手。」


    都是推論。


    我與戰場原同學甚至不曉得阿良良木正處於何種狀況,這樣的我們討論再久,也不可能得出結論。


    「所以,羽川同學有何打算?」


    「什麽意思?」


    「要去他們約見的地點嗎?還是不去?無論阿良良木處於什麽狀況,去那裏就能見到他吧?」


    「……我有想過,但我不打算去,感覺去了似乎會礙事……」


    「這樣啊。」


    戰場原點頭回應我的答案。


    「那我也不去。」


    「是嗎?」


    我一直認定戰場原同學會主張過去找他,還預測接下來會展開直言不諱的議論,該說意外嗎,我有種期待落空的感覺。


    我都已經想好要如何勸阻堅持前往現場的戰場原同學了。


    「我決定把音訊全無當成平安的證明,何況這次似乎和神原猴掌事件不同,他沒有隱瞞真相的意思,甚至可以說是光明正大。他應該知道,隻要寄郵件給神原,我和羽川同學也會知道消息。」


    確實如此,可是……


    「……你不去?」


    「不去。」


    我為求謹慎再度詢問,戰場原同學則是如此回答。


    「我和羽川同學的想法一樣,感覺去了似乎會礙事,何況我覺得自己在其他地方幫得到忙。」


    最後那句意義深遠的話語,我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總之就是這麽回事了。


    把音訊全無當成平安的證明。


    這也是信賴的證據。


    就像這樣以有利的方式解釋吧。


    「……不過,怪異殘留在體內的人,似乎不隻是阿良良木與神原。」


    「啊?還有別人嗎?」這句話令我納悶。「我們身邊剩下的怪異,就隻有阿良良木的鬼和神原學妹的猴子吧?」


    「一點都沒錯喵。」


    戰場原同學不知為何,在回答時加上貓的語尾。


    我對此想要進一步詢問,但戰場原伯父在這時候端了三人份的茶與茶點過來,所以我們的悄悄話就此打住。


    不,即使他花費更多時間準備茶水,這個話題應該也會就此打住。


    因為在這個時候,民倉莊二〇一號室響起敲門聲。順帶一提,這裏沒有門鈴。


    「喔,似乎來了。」


    看戰場原同學立刻起身,似乎是預定來訪的客人。


    不過即使是預定來訪,對方究竟是誰?我對此稍微提高警戒,不過戰場原同學開門之後,我看到門外的女孩就理解一切了。


    也明白戰場原同學昨天所說的「妙計」是什麽了。


    無須說明,也無須引介。


    位於門外的是阿良良木的妹妹──「火炎姊妹」阿良良木火憐與阿良良木月火。


    025


    似乎進行過這樣的對話。


    「哎呀哎呀,幸會幸會,這不是火憐妹妹嗎?居然會在這種地方巧遇。」


    「喔喔,這不是戰場原姊姊嗎,居然會像這樣在我家門口遇到,真的好巧。」


    「是啊,簡直像是我用手機導航功能,徹底調查你的回家路線之後埋伏在這裏等你,嗬嗬。」


    「啊哈哈,或許真的有笨蛋會這樣誤會喔?這世界盡是笨蛋喔?很遺憾,像我這麽聰明的人很少見的。咦,不過戰場原姊姊,您不用去學校嗎


    「學校?那是什麽?」


    「沒關係,不知道就算了……」


    「沒啦沒啦,我知道,這是原式笑話。今天我有些棘手的事情要處理所以請假。記得火憐妹妹就讀的國中,直到今天都隻有半天課吧?」


    「沒錯,不過戰場原姊姊來得真不是時候,難得有這個巧合,我想您應該想見哥哥一麵,不過很抱歉,哥哥現在不在家,從新學期剛開始就不見蹤影了,不過我認為這是哥哥尋找自我之旅第二彈,等他回來肯定就能打出龜派氣功了。」


    「尋找自我之旅並不是這種武者修行吧……不,沒事。」


    「或許可以打出eva破了。」(注9:日文「龜派氣功」和「eva破」最後一字音同。)


    「我覺得阿良良木沒這種天分……啊,這麽說來,我剛好忽然想到一件事,換句話說就是無意之中想到,你知道羽川同學家失火嗎?」


    「啊?」


    「啊,抱歉抱歉,我問了蠢問題,身為正義使者,在火炎姊妹負責實戰,將這座城鎮的和平一


    肩扛起的阿良良木火憐妹妹,肯定知道這個大消息才對。」


    「嗯?啊,嗯嗯,那當然,我知道我知道,我正想現在就去拜訪翼姊姊,探望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幸好是上學時間發生的事情,所以羽川同學沒有受傷,不過因為家被燒掉,她今晚沒地方過夜了。」


    「啊?是嗎?」


    「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我知道,我正想主動提及這個話題,戰場原姊姊怎麽搶先了呢?」


    「對不起。不過真的匪夷所思呢,羽川同學那麽好的人,居然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能夠安心熟睡的床,簡直荒唐不講理至極了,真是的,如果這個世界存在著正義,我好想質疑正義究竟在做什麽。」


    「…………」


    「其實就是因為虛有其表的正義完全不肯出力,我今天才會請假不去上課,到處尋找羽川同學的睡床。啊,這麽說來,在羽川同學遭遇困難的這個時候,火憐妹妹還是有正常上學吧?上得開心嗎?」


    「…………」


    「啊,抱歉抱歉,對火憐妹妹講這個也無濟於事,你隻不過是阿良良木曆的妹妹,終究是平凡的國中生,把阿良良木的標準套用在你身上,這種期待會成為過於沉重的負擔,畢竟哥哥是哥哥,火憐妹妹是火憐妹妹。」


    「…………!」


    「啊啊,事情發生在這種節骨眼也太差勁了,真是的,如果阿良良木這個時候在,肯定不會棄羽川同學於不顧,我沒別的意思。不過,火炎姊妹(笑)是吧……」


    「(笑)?」


    「把這件事說給沒有哥哥就一事無成的火憐妹妹聽,隻會造成你的困擾吧,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為你添麻煩,你和羽川同學不一樣,正在盡情享受人生,困擾的人隻要有羽川同學就足夠了。不知不覺講了這麽久,那我該走了。畢竟我已經明白,如同這個世界沒有正義,這個世界也沒有羽川同學的睡床。」


    「等一下?!」


    「啊?什麽事,怎麽了?」


    「這個世界有翼姊姊的睡床……而且也有正義!」


    …………


    戰場原同學就像這樣,巧妙引導火憐妹妹讓妙計成立。


    不對,我認為這不足以用巧妙來形容。反而有種守株待兔的感覺。


    真要說的話,她挑選的對象不是參謀月火妹妹,而是個性單純的火憐妹妹,這部分勉強稱得上是策略。


    所以,我來到阿良良木家了。


    我位於阿良良木家的客廳……


    「翼姊姊別客氣,把這裏當成自己家放寬心吧。」


    「沒錯?羽川姊姊,就當作自己家吧?盡管當作自己家吧?!」


    火憐與月火妹妹如此說著,並且為我準備茶水。


    火憐妹妹從冰箱取出冰麥茶,月火妹妹從廚房取出玻璃杯,兩人的動作乾淨俐落,而且不用事先討論就分工合作。


    火炎姊妹(笑)……更正,火炎姊妹的默契確實不同凡響。


    無須言語,心意就能相通。


    當作自己家嗎……


    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進入阿良良木家,至今前來叨擾過不少次。畢竟我曾經擔任阿良良木的家庭教師(但上課地點不在阿良良木家,是在圖書館),尤其是火憐妹妹上次高燒病倒的時候,我還厚臉皮待到深夜。


    不過該怎麽說,明明來過這麽多次了,卻是第一次以「客人」身分受邀前來。


    莫名令我緊張。


    應該說,有種異常不自在的感覺。


    「…………」


    阿良良木火憐與阿良良木月火。


    阿良良木的妹妹。


    越看越像。


    簡直可以說一模一樣。


    雖然這樣形容很奇怪,但他們宛如年齡有段差距的三胞胎。


    不過他們的個性,應該說他們的角色設定有相當大的差別。火憐妹妹是愛好格鬥技充滿男子氣概的女生,月火妹妹則是看起來溫柔賢淑卻意誌堅強的女生。


    ……令我驚訝的是,和上次遇見時相比,兩人的發型都變了。


    火憐妹妹剪掉很有特色的馬尾變成鮑伯頭(和以前的戰場原同學與我一樣是直瀏海),月火妹妹則是把長發綁成一條粗粗的麻花辮,像是圍巾一樣繞在脖子上(現在是夏天,她不熱嗎?)。


    「到頭來,翼姊姊用不著這樣看外麵吧?」


    火憐妹妹隻拿著自己的麥茶坐在沙發上。


    她所說的「看外麵」,應該是「見外」的意思吧。


    「如果沒地方過夜,第一時間說一聲就行了,哎,其實我一直在等翼姊姊主動開口,但是覺得翼姊姊可能會難以啟齒,所以就像這樣主動提議了。」


    她還沒察覺是被戰場原同學引導的。


    「早就知道羽川家失火」這句謊言,如今最相信的就是她自己。別說擔心她的將來,她現在就已經是危險國中生了。


    「是啊?這是火憐主動提議的呢?」


    月火妹妹如此說著,並且晚一步端著她與我的麥茶前來,坐在火憐妹妹身旁露出笑容。看來她是知道狀況而接受戰場原同學的提議。


    嗯。


    這孩子挺黑心的。


    順帶一提,火憐妹妹是國中三年級,月火妹妹是國中二年級。


    她們穿著相同的衣服(栂之木二中的製服)並肩而坐,看起來真的就像是雙胞胎(站起來會有身高差距,所以不像雙胞胎)。


    「話說回來,麥茶既然是『麥』與『茶』兩個字組合而成,所以麥茶努力一點就會變成啤酒嗎?」


    火憐妹妹忽然以熟稔的態度閑聊。


    她拿捏距離感的方式好誇張。


    這並不是邀客人進屋五分鍾就能講的話題。


    真希望她先緩和我的緊張。


    「追根究柢都是用大麥當原料,不過麥茶是以炒過的大麥衝泡,啤酒是經由發酵釀成的,所以……」


    先不提「努力」這種形容是否正確,這兩種飲料確實很像親戚。原本我想回答這兩種飲料完全不一樣,但火憐妹妹的這個問題,意外指出兩者的本質。


    「這樣啊?難怪我喝麥茶會亢奮。」


    但是結論令人遺憾。


    火憐妹妹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鼓作氣喝掉整杯麥茶,真豪邁。


    話說回來,我仔細看這個茶杯,才發現似乎是高級品。


    巴卡拉的水晶玻璃杯?(注10:法國的高級水晶工藝品牌barat。)


    用「茶杯」來稱呼甚至有失禮節。


    而且從火憐與月火妹妹的使用方式來看,她們大概不曉得杯子的價值……


    阿良良木家,原來算是富裕階級?


    「總之,羽川姊姊。」


    月火妹妹朝火憐妹妹看了一眼如此說著。


    她似乎已經習慣火憐妹妹的豪邁作風了,不愧是妹妹。


    「要是沒地方住,請盡管住我們家。剛好哥哥這陣子都不在家,所以就住哥哥房間吧。」


    「阿良良木的房間……」


    「嗯,彈力好到有剩的那張床閑置沒人用。」


    這──我知道。


    而且可以說是戰場原同學這個妙計的重點。


    該怎麽說,這個妙計就像是利用火憐與月火妹妹令人憐愛的純真,以及火炎姊妹的正義感,令我難免感到某種程度的內疚。但她們兩人的態度完全出自於善意,我也不能過度客氣。


    戰場原同學應該是看透我會有這種想法,才會把這個點子稱為「妙計」不肯透露詳晴。


    刻意讓我一無所知。


    她獨自背負起所有扮黑


    臉的部分。


    安排讓其他女人(而且是我)住進自己男朋友的家,我實在摸不清她究竟基於何種心態,不過這或許是她至今未曾改變的自我懲罰傾向。


    她應該是忍痛做出這樣的決定。


    想到這裏,火憐妹妹剛才說出的想法,晚一步刺入我的心。


    見外。


    說一聲就行了。


    等我……主動開口。


    借住戰場原同學家的時候也一樣,我未曾主動求救。我覺得這肯定和忍野先生所說「人隻能自己救自己」的理由完全不同。


    是的,我應該是……自暴自棄。


    未曾想過自己救自己。


    我再度回想起戰場原同學今天早上那番話。


    我接受乏味的結果。


    對於黑暗極度遲鈍。


    在野性這個層麵落榜。


    「……翼姊姊,你怎麽在發呆?表情變得好像笨蛋耶?」


    「…………」


    這孩子講話真不留情。


    居然說我表情好像笨蛋。


    「果然是家裏失火受到打擊嗎?這種事情,我隻知道在《櫻桃小丸子》的永澤身上發生過。」


    「……嗯,沒關係,不要緊的。」


    我如此回答。


    明明不可能不要緊,我卻回答她不要緊。


    「不過說得也是,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暫時借住了,住到阿良良木回來。」


    雖然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但和我應該稱為父親與母親的那兩個人找到房子的時間相比,不知道哪邊比較快。


    兩邊的時間都說不準,即使深思也無濟於事。


    「請多多指教。」


    「請多指教?!」


    「請多多指教。」


    不知為何握手了。


    因為是三個人,反倒像是在圍成一圈打氣。


    我們接下來是要打排球比賽嗎?


    我不知道戰場原同學如何向她們解釋羽川家的家庭狀況(而且戰場原同學不清楚羽川家的家庭狀況),但我率直感謝她們沒有過問。


    「翼姊姊,來開睡衣派對吧!」


    「容我推辭。」


    「來玩摔角吧!」


    「容我拒絕。」


    「哎呀?我是長女,所以一直向往能有個姊姊,借住的這段時間,我可以直接叫你姊姊嗎?」


    火憐妹妹說出這種像是千石妹妹會說的話。


    月火妹妹麵帶微笑看著這樣的火憐妹妹,這樣就看不出來誰是姊姊了。


    此時,我察覺到一件事。


    雖說是察覺,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對了,既然要在這裏叨擾好幾天,得向令尊令堂打聲招呼才行。」


    至今造訪阿良良木家的時候,基於阿良良木、火憐與月火妹妹的意思,我都沒有好好拜會過三人的父母。即使火憐與月火妹妹再怎麽歡迎我借住,要是家長不準,我就非得離開這個家。


    唔?會是什麽結果呢?


    如果是有良知的大人,對於我這種像是網咖難民到處借住的女高中生,照常理應該會對我說教,說服我回到家長身邊吧。


    「這方麵應該沒問題。」月火妹妹如此說著。「我們與哥哥是爸媽的孩子,所以他們的個性和我們差不多。」


    「咦?……可是……」


    「他們都擁有熱血的正義感,不會把遇到困難的人轟出家門。」


    月火妹妹不知為何充滿確信。


    這麽說來,我完全不知道阿良良木的父母是怎樣的人。


    我沒見過他們,真要說的話也是理所當然,不過主要在於阿良良木很少提及這方麵的事情。對父母的事情三緘其口是男高中生的自然生態,所以我並沒有特別在意,何況阿良良木似乎不擅長和父母應對。


    不過……正義感?


    而且是熱血的正義感?


    感覺不太自然。


    「火憐妹妹,月火妹妹,我想問個問題當作參考,記得之前有提過,你們家是雙薪家庭吧?」


    「嗯。」


    兩人一起點頭回應。


    「今天應該六點左右會回來。」


    「……請問他們從事什麽工作?」


    兩人異口同聲回答。


    「警察。」


    …………


    我不禁覺得難怪阿良良木要隱瞞,同時也覺得這世界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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