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正月裏，縣城裏都洋溢著一種懶洋洋的氛圍，蒼術最喜歡的事情就是下午圍在灶台邊上，從灶坑裏刨出幾個熱乎乎的，黑漆漆的烤地瓜，剝開烤焦的皮兒，就露出黃的仿佛要化掉一般的瓤，不等吃就能聞到甜甜的味道，唐家人都喜歡吃這個，蒼術也愛上了這個味道。
唐大夫大年初三就開了百草堂，不過一直到了初六，街上才有了人氣。蒼術在前堂正和唐大夫把藥房裏缺的藥材填滿，額頭上已經有了一層薄汗。
“等到了正月二十，就是咱百草堂免費問醫送藥的日子。那幾天才是真的忙啊。”唐大夫道。
這每年冬天裏免費問醫送藥是唐家祖上留下的規矩，到了唐大夫這一輩，仍舊遵守著。
“東家是大善人，以後的福報厚著咧。”蒼術恭維道。
“我哪裏是什麽大善人，你個娃子小，沒到過大地方。旁的不說，就說咱北懷城的那幾戶大家，每年從除夕到整個正月兒都開粥棚施粥，救了不少人呢。那才是大善舉。”
“東家說的有道理，不過那都是富貴人家，甭說一個正月了，就是全年施粥，在人家眼裏也就是小事兒。哪有東家這樣兒，寧可苦了自己的。佛祖在上麵都看的明白呢。”蒼術道。
唐大夫一聽，也是這麽個理，也露了笑模樣。
“你這張嘴啊，就是會說話。也不知道你個小娃子都是哪裏來的道理。”
蒼術正色道：“這哪裏啥大道理，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說的都是心裏的實話。”
唐大夫哈哈一笑：“行，聽了你這個話啊，我心裏痛快！”
蒼術趕緊又把藥材遞過去，說話歸說話，手上的活兒可不能慢了。
到了正月二十那天早上，蒼術早早起了床收拾幹淨，就搬了前堂的門板開店了。
結果沒想到，早早就有人等著，瞧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蒼術知道，這樣的人家兒，要人生死的大病他們就聽天由命，扛過去了繼續活著，扛不過去了，一口薄棺材也就進了墳地。剩下一時半刻要不了人命的病症，則是能拖就拖，就等著每年唐家這次的免費送藥了。想到這裏，蒼術道：“東家一會才出來，你先進來暖暖腳。”
門前那是個少年似乎是來的比較早，身上的雪花都粘成了一層冰，聽了蒼術的話，低聲說了聲謝謝，就進了屋子。
前堂沒有設爐子，而是造了一條火龍牆，蒼術在後麵點了火沒多久，屋裏的溫度也沒升起來。
蒼術瞧那少年規規矩矩的站在角落邊，許是怕碰壞了前堂的擺設，反倒是自己僵硬的像是個雕像。
落魄但有規矩的人總是會讓人心生憐憫，蒼術倒了一碗熱水遞給少年，“瞧你冷的厲害，喝碗熱水暖暖身子。後堂的爐子我才燒起來，屋子裏怕一會暖和不起來。”
少年低頭看著蒼術，抿了抿嘴，接過熱水，小口的抿了起來。
蒼術仔細打量了一圈少年，少年臉上帶著些土，頭發也沒整理幹淨，身上的衣服更是露出了裏麵薄薄的棉絮，站在那裏老老實實的，很有規矩。但是左腿一直不自主的微微顫抖，瞧那樣子，怕是有傷。蒼術又搬出來一個坐凳給少年，少年道著謝接了。
過了一刻鍾，唐大夫從後院過來了。
“東家早！”蒼術高聲說了句。
“嗯，早。來人了麽？”唐大夫問道。
“來了來了，開店就瞅著他在外麵站著呢，身上都結了一層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我就讓他進來暖暖身子。”
唐大夫眯著眼睛點頭。
沒想到那少年看著唐大夫來了，竟然噗通一聲就跪下來，“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吧。”
唐大夫看了眼少年，“你娘怎麽了？”
“年前就有些咳，到現在，已經帶了血。”少年道。
“你怎麽沒把你娘帶過來。你既然知道我今兒開門問診，就知道我這幾天不走珍，要坐堂。”
少年聽了，在地上連連磕了三個響頭，哭道：“我娘實在是起不來身，大夫，您就行行好，過去看一眼吧，救救我娘。”
唐大夫看了眼少年，道：“聽你的描述，你娘得的怕是肺癆。”
少年渾身顫了一下，唐大夫心裏明白，這少年怕是也早早知道了。
“罷了罷了，看在你孝心可嘉的份兒上，我就隨你去一趟。”唐大夫看著少年一直聳動的肩膀，終究還是不忍心。
“蒼術，你就說今兒問診晚一個時辰，說我對不住大夥了。”
“謝謝大夫的大恩大德。”少年道
唐大夫拿好了醫藥箱，隨著少年走了。少年的家住的到是不太遠，一間破爛爛的矮小小屋，窗戶上的窗紙隨著寒風呼哧呼哧，屋子裏一股子弄弄的黴味兒。
唐大夫看到炕上躺著的一個女人，麵色枯黃，頭發胡亂的綁著，一身灰色破棉衣裹在身上。
唐大夫看了這女人，伸手把脈，又仔細的看了看女人的臉色。
“你娘這樣多久了？”
“半個月了。”少年低聲道。
“誒，你娘得的是癆病，前些日子應該是受了風，這兩兩一加，心肺受損。”
唐大夫看著少年的眼淚，還是說了下去：“如今又耽誤了治病，怕是不好了。你還是想想你娘的後事兒。”
少年渾身顫了顫，木然道：“大夫，沒別的法子了麽？”
唐大夫歎了一口氣：“那癆病就是富貴人家，也是拿著人參雪蓮慢慢的養著，吊著。就是那樣也不過是多了幾年時間，你娘現在已經是藥石罔顧，是不是這幾日你說話她都不應了？”
少年抓住唐大夫的手慢慢鬆開了，整個人抱成一團，把自己包裹起來。
唐大夫瞧著家徒四壁，隻留清風的房子，再看看床上的女人和腳下的孩子，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放在了少年家的桌子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蒼術等了沒一個時辰，就瞧見唐大夫回來了。
蒼術連忙湊了過去，問道：“東家，怎麽樣？”
唐大夫歎了一口氣：“拖的太久了。”
蒼術知道唐大夫這話就是等於死刑。
“可憐那孩子了。罷了罷了，不說這個了，把人都請進來問診。”
蒼術連忙把早就等待的幾位按次序的請了進去。唐大夫把了脈，開了藥方，蒼術就去前堂藥櫃裏抓藥，兩個人忙了整整一個上午，才算喘了一口氣。
朱珍端了飯盒過來，唐大夫和蒼術一人一個饅頭，就著炒雞蛋就吃了起來。
“當家的，我瞧著怕是下午的人更多，要不要我和團團過來幫忙？”朱珍道。
“過來也好，看著蒼術這小子抓藥，我心裏也不穩當。”唐大夫笑道。
蒼術聽了，臉一紅。這唐大夫的字兒就像是上輩子醫院裏的醫生的字兒一樣，蒼術壓根就看不懂，隻能憑借著好記性，愣是把藥方背下來，這才去抓藥。
朱珍笑道：“哪天你也該交交蒼術識字兒。”
唐大夫夾了一筷子雞蛋，道：“說的是正理兒。”
於是，下午的分工就成了唐大夫開了藥方，朱珍稱藥，團團念方，蒼術找藥。效率雖然上來了，但是幾個人忙的還是團團轉。
一直等到了開診送藥的十天過去了，這幾個人才算得了休息。蒼術這幾天裏對於藥草的識別，抓捏的分量都有了顯著的提高，甚至背了好幾個常見的傷寒方子下來。唐大夫知道了，越發的滿意蒼術，覺得自個兒眼光著實不錯。
過了正月兒，唐林就被唐大夫送到縣裏的學堂去念書了，就是朱大寶之前念書的那個學堂。朱大寶已經被送到北懷城裏念書，聽說朱老四還挺喜歡這個侄子的。
唐林念書的學堂離百草堂有些遠，於是每天蒼術又多了份活計，每日接送唐林。唐大夫把唐林送到學堂，倒不是為了讓唐林考狀元，而是讓唐林除了醫書，在多些涉獵才好。等過上五年，唐林就可以跟著唐大夫坐診，這醫術啊，都是慢慢的練出來的。
唐林去念書，唐大夫就閑了時間教導蒼術識字兒，唐大夫的想法很簡單，起碼要讓蒼術能看懂自己藥方上寫的是什麽字兒。
至於其他的，唐大夫並不準備教導蒼術，畢竟蒼術是唐大夫給唐林預備下的人，教導的太多，唐大夫怕以後唐林拿捏不住蒼術。
說到拿捏，唐大夫已經想好了，過些日子讓蒼術給他那舅舅捎個信兒，最好能簽個賣身的死契，最不濟也要簽個二十年的活契。有了這契約，唐大夫就不怕以後蒼術能翻了天。
作者有話要說：
唐大夫大年初三就開了百草堂，不過一直到了初六，街上才有了人氣。蒼術在前堂正和唐大夫把藥房裏缺的藥材填滿，額頭上已經有了一層薄汗。
“等到了正月二十，就是咱百草堂免費問醫送藥的日子。那幾天才是真的忙啊。”唐大夫道。
這每年冬天裏免費問醫送藥是唐家祖上留下的規矩，到了唐大夫這一輩，仍舊遵守著。
“東家是大善人，以後的福報厚著咧。”蒼術恭維道。
“我哪裏是什麽大善人，你個娃子小，沒到過大地方。旁的不說，就說咱北懷城的那幾戶大家，每年從除夕到整個正月兒都開粥棚施粥，救了不少人呢。那才是大善舉。”
“東家說的有道理，不過那都是富貴人家，甭說一個正月了，就是全年施粥，在人家眼裏也就是小事兒。哪有東家這樣兒，寧可苦了自己的。佛祖在上麵都看的明白呢。”蒼術道。
唐大夫一聽，也是這麽個理，也露了笑模樣。
“你這張嘴啊，就是會說話。也不知道你個小娃子都是哪裏來的道理。”
蒼術正色道：“這哪裏啥大道理，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說的都是心裏的實話。”
唐大夫哈哈一笑：“行，聽了你這個話啊，我心裏痛快！”
蒼術趕緊又把藥材遞過去，說話歸說話，手上的活兒可不能慢了。
到了正月二十那天早上，蒼術早早起了床收拾幹淨，就搬了前堂的門板開店了。
結果沒想到，早早就有人等著，瞧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蒼術知道，這樣的人家兒，要人生死的大病他們就聽天由命，扛過去了繼續活著，扛不過去了，一口薄棺材也就進了墳地。剩下一時半刻要不了人命的病症，則是能拖就拖，就等著每年唐家這次的免費送藥了。想到這裏，蒼術道：“東家一會才出來，你先進來暖暖腳。”
門前那是個少年似乎是來的比較早，身上的雪花都粘成了一層冰，聽了蒼術的話，低聲說了聲謝謝，就進了屋子。
前堂沒有設爐子，而是造了一條火龍牆，蒼術在後麵點了火沒多久，屋裏的溫度也沒升起來。
蒼術瞧那少年規規矩矩的站在角落邊，許是怕碰壞了前堂的擺設，反倒是自己僵硬的像是個雕像。
落魄但有規矩的人總是會讓人心生憐憫，蒼術倒了一碗熱水遞給少年，“瞧你冷的厲害，喝碗熱水暖暖身子。後堂的爐子我才燒起來，屋子裏怕一會暖和不起來。”
少年低頭看著蒼術，抿了抿嘴，接過熱水，小口的抿了起來。
蒼術仔細打量了一圈少年，少年臉上帶著些土，頭發也沒整理幹淨，身上的衣服更是露出了裏麵薄薄的棉絮，站在那裏老老實實的，很有規矩。但是左腿一直不自主的微微顫抖，瞧那樣子，怕是有傷。蒼術又搬出來一個坐凳給少年，少年道著謝接了。
過了一刻鍾，唐大夫從後院過來了。
“東家早！”蒼術高聲說了句。
“嗯，早。來人了麽？”唐大夫問道。
“來了來了，開店就瞅著他在外麵站著呢，身上都結了一層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我就讓他進來暖暖身子。”
唐大夫眯著眼睛點頭。
沒想到那少年看著唐大夫來了，竟然噗通一聲就跪下來，“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吧。”
唐大夫看了眼少年，“你娘怎麽了？”
“年前就有些咳，到現在，已經帶了血。”少年道。
“你怎麽沒把你娘帶過來。你既然知道我今兒開門問診，就知道我這幾天不走珍，要坐堂。”
少年聽了，在地上連連磕了三個響頭，哭道：“我娘實在是起不來身，大夫，您就行行好，過去看一眼吧，救救我娘。”
唐大夫看了眼少年，道：“聽你的描述，你娘得的怕是肺癆。”
少年渾身顫了一下，唐大夫心裏明白，這少年怕是也早早知道了。
“罷了罷了，看在你孝心可嘉的份兒上，我就隨你去一趟。”唐大夫看著少年一直聳動的肩膀，終究還是不忍心。
“蒼術，你就說今兒問診晚一個時辰，說我對不住大夥了。”
“謝謝大夫的大恩大德。”少年道
唐大夫拿好了醫藥箱，隨著少年走了。少年的家住的到是不太遠，一間破爛爛的矮小小屋，窗戶上的窗紙隨著寒風呼哧呼哧，屋子裏一股子弄弄的黴味兒。
唐大夫看到炕上躺著的一個女人，麵色枯黃，頭發胡亂的綁著，一身灰色破棉衣裹在身上。
唐大夫看了這女人，伸手把脈，又仔細的看了看女人的臉色。
“你娘這樣多久了？”
“半個月了。”少年低聲道。
“誒，你娘得的是癆病，前些日子應該是受了風，這兩兩一加，心肺受損。”
唐大夫看著少年的眼淚，還是說了下去：“如今又耽誤了治病，怕是不好了。你還是想想你娘的後事兒。”
少年渾身顫了顫，木然道：“大夫，沒別的法子了麽？”
唐大夫歎了一口氣：“那癆病就是富貴人家，也是拿著人參雪蓮慢慢的養著，吊著。就是那樣也不過是多了幾年時間，你娘現在已經是藥石罔顧，是不是這幾日你說話她都不應了？”
少年抓住唐大夫的手慢慢鬆開了，整個人抱成一團，把自己包裹起來。
唐大夫瞧著家徒四壁，隻留清風的房子，再看看床上的女人和腳下的孩子，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放在了少年家的桌子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蒼術等了沒一個時辰，就瞧見唐大夫回來了。
蒼術連忙湊了過去，問道：“東家，怎麽樣？”
唐大夫歎了一口氣：“拖的太久了。”
蒼術知道唐大夫這話就是等於死刑。
“可憐那孩子了。罷了罷了，不說這個了，把人都請進來問診。”
蒼術連忙把早就等待的幾位按次序的請了進去。唐大夫把了脈，開了藥方，蒼術就去前堂藥櫃裏抓藥，兩個人忙了整整一個上午，才算喘了一口氣。
朱珍端了飯盒過來，唐大夫和蒼術一人一個饅頭，就著炒雞蛋就吃了起來。
“當家的，我瞧著怕是下午的人更多，要不要我和團團過來幫忙？”朱珍道。
“過來也好，看著蒼術這小子抓藥，我心裏也不穩當。”唐大夫笑道。
蒼術聽了，臉一紅。這唐大夫的字兒就像是上輩子醫院裏的醫生的字兒一樣，蒼術壓根就看不懂，隻能憑借著好記性，愣是把藥方背下來，這才去抓藥。
朱珍笑道：“哪天你也該交交蒼術識字兒。”
唐大夫夾了一筷子雞蛋，道：“說的是正理兒。”
於是，下午的分工就成了唐大夫開了藥方，朱珍稱藥，團團念方，蒼術找藥。效率雖然上來了，但是幾個人忙的還是團團轉。
一直等到了開診送藥的十天過去了，這幾個人才算得了休息。蒼術這幾天裏對於藥草的識別，抓捏的分量都有了顯著的提高，甚至背了好幾個常見的傷寒方子下來。唐大夫知道了，越發的滿意蒼術，覺得自個兒眼光著實不錯。
過了正月兒，唐林就被唐大夫送到縣裏的學堂去念書了，就是朱大寶之前念書的那個學堂。朱大寶已經被送到北懷城裏念書，聽說朱老四還挺喜歡這個侄子的。
唐林念書的學堂離百草堂有些遠，於是每天蒼術又多了份活計，每日接送唐林。唐大夫把唐林送到學堂，倒不是為了讓唐林考狀元，而是讓唐林除了醫書，在多些涉獵才好。等過上五年，唐林就可以跟著唐大夫坐診，這醫術啊，都是慢慢的練出來的。
唐林去念書，唐大夫就閑了時間教導蒼術識字兒，唐大夫的想法很簡單，起碼要讓蒼術能看懂自己藥方上寫的是什麽字兒。
至於其他的，唐大夫並不準備教導蒼術，畢竟蒼術是唐大夫給唐林預備下的人，教導的太多，唐大夫怕以後唐林拿捏不住蒼術。
說到拿捏，唐大夫已經想好了，過些日子讓蒼術給他那舅舅捎個信兒，最好能簽個賣身的死契，最不濟也要簽個二十年的活契。有了這契約，唐大夫就不怕以後蒼術能翻了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