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齡和邱嘉橋趕到的時候,張劭梅的身上已經被蓋上了白布。一切發生的都很突然,張劭梅隻是如常地吃了晚飯後睡去,晚上突然血壓上升,醫生進行了搶救,卻沒能救過來。人的生命就是那麽奇怪,有時候很頑強,張劭梅曾經能夠跟絕症抗戰五年屢戰屢勝,有時候又太脆弱,突然之間就停止了心跳。


    林齡衝到醫院的時候一路都很急,可是到了床前,她卻不急了,就隻是站在一個不近不遠地距離看著,不去揭那張蓋住了張劭梅臉的床單。


    邱嘉橋沉默地站在林齡的身後。他擔心林齡會情緒崩潰,或是無法接受,但林齡並沒有。


    這種心情很難闡述,就連她自己也以為外婆走的那天她會傷心欲絕,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天,她比她自己想象得要平靜得多。大概是過去的幾年裏太多次被醫生通知病危,她早已做好了這天到來的準備,又或者眼淚早已經流幹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齡終於上前,輕輕掀開了蓋在蓋在張劭梅臉上的布。張劭梅的表情很安詳,因為走得突然,她死前並沒有承受太多的痛苦。林齡俯□,親了親外婆的額頭,摸著她早已冰冷的臉,輕聲道:“您終於解脫了。”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終於也離她而去,以後她就是孑然一人了。


    邱嘉橋站在她身後,躊躇許久,輕輕說了聲節哀。


    林齡點頭:“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邱嘉橋欲言又止,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最後隻是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林齡在醫院的房間裏獨自待了一個小時,跟張劭梅說話。直到外婆走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有很多話想和外婆說,以前她總是報喜不報憂,所以有很多話不敢說、不能說,可如今,她什麽都能說了。


    “外婆。”她抓著張劭梅沒有溫度的手,想要將她捂暖,“我喜歡邱嘉橋的,一直都喜歡,那五年裏我以為他已經是陌生人了,可他從美國回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其實我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堅強。”


    “外婆,我是不是很沒有出息?”


    “今天電影首映了,成績很好,說好帶你去看的,駱安的電影你一直都很喜歡……真的是一部很好的作品,可惜來不及了……”


    “你看不到了,我講給你聽好不好,這個故事你一定很喜歡……”


    想起電影中的情節,林齡壓抑的情感終於噴薄而出,不知不覺,她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眼淚流了滿臉。原來很多事不是不痛了,即使習慣了,也還是會很痛,隻是人學會了如何克製自己而已。


    一個小時之後,林齡再一次親吻了張劭梅沒有溫度的臉頰:“外婆,你在天國保佑我,我會讓你看到,我會活得越來越好。”她輕輕地將張劭梅身上的白布蓋上,轉身走出了房間。


    林小齊和邱嘉橋都在外麵等著,林小齊的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準備衝進去看林齡的情況了。見林齡出來,她愣了一下,猛地撲到林齡身上抱住她,哭得比林齡更傷心百倍,幾乎要斷氣。她幫著林齡一起照顧了張劭梅很多年,張劭梅也像她的親人一般,她嚎啕道:“姐,你不要想不開,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她知道張劭梅對於林齡的重要性,她真的很怕林齡會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林齡拍了拍她的手:“我不會想不開的,你放心。”這世上她最重要的依靠已經離開,但同樣的,她也沒有了負擔和顧忌,她會變得更勇敢更強大,不再被人傷害,而不是靠忍耐和壓抑來逃避。


    邱嘉橋站在一旁,眼圈發紅,卻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往後的幾日,林齡停掉了一切工作,為張劭梅處理了後事。他們的親屬原本就不多,張劭梅久病多年,也沒幾個朋友,葬禮操辦的很簡單,來參加的幾乎都是林齡身邊親近的人。含笑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消息,葬禮她也出席了,但她知道她並不是受歡迎的人,因此並沒有久留,隻是獻了束花就走了。


    陸晨本打算給林齡騰出一個月的假期讓她調整心態,但林齡比她想得堅強很多,操辦完張劭梅的後事之後就立刻投入了工作之中。


    之前的兩個廣告既然提出要換人,林齡也就不再爭取,但廣告還是要拍的,一來疲勞轟炸式的廣告可以幫她維持曝光率,二來廣告代言是明星賺錢最迅捷的途徑,她可是和邱嘉橋有合約在身,三年前賺的錢能夠轉成股權,為她的將來帶來更多的收益。除此之外,在工作之餘她也開始學習投資理財。


    《俠骨柔情》在上映後完全超過了劇組的預期,各大影院紛紛增加排片,到電影下線之前,票房竟然超過了四億,打破了幾乎所有國內文藝片的記錄!這無疑是個奇跡,駱安並不是個商人,他是個藝術家,他以往所拍的電影往往都能在國際上攬獲獎項,但是這種電影的一個缺憾便是受眾群不廣。當初邱嘉橋會促成林齡和駱安的合作,是因為那時林齡的當務之急是需要轉變形象擺脫醜聞,參演駱安的電影在這方麵無疑是非常有效的。觀眾往往有著一種很複雜的感情,他們一方麵知道角色和演員是分開的,一方麵又會情不自禁地把演員和角色等同起來,林齡之前會陷入困境,也和她常年來接演的角色不無關係——醜聞纏身,隻能接拍反麵角色,更多醜聞找上門來,她一度陷入一個惡性循環。然而玉娥的形象被立起後,林齡的風評瞬間大好。這個角色之所以對林齡有著如此神奇的效果,是因為她並非全盤扭轉林齡的形象,如果讓林齡轉型飾演白蓮花一類的角色,反而會讓公眾不買賬甚至引起逆反,但是玉娥卻是一個雖然有缺點但能夠忍辱負重、在大義的光輝之下連缺點都顯得讓人心疼的角色,這種矛盾性和真實性對觀眾的吸引力是致命的。甚至有些討厭了林齡很多年的觀眾在網上留言說就衝著玉娥這個角色,對林齡再也討厭不起來。


    電影熱映之後,無數廣告商找上門來,甚至比之前泡湯的兩個代言更適合林齡,價格也開的更高。之前兩家公司自然後悔,卻也無可奈何了。


    而邱嘉橋投拍的另一部電影《歡途》也在《俠骨柔情》之後上映了,那是一部完全商業化的電影,請了不少大牌明星助陣,劇情詼諧幽默。這部電影也取得了不菲的成績,票房突破七億,讓投資商們賺了個盆滿缽滿。


    邱嘉橋的公司在這半年的時間裏也陸陸續續又簽了十個藝人,有衝著陸晨來的國內一線男星,有正在上升期的二三線明星,也有幾個條件不錯的新人,團隊中的人才越來越齊全,因為兩部電影的成功,上半年公司的產值已經達到了全年預期值,股價也翻了一倍,如果之後的幾年也能如此順利,公司應該就能提前上市了。


    然而事業上順風順水,感情上卻走得很不順。


    那日邱嘉橋本是鐵了心要跟林齡把話說開,然而林齡的外婆突然去世,他不敢再提讓林齡煩心的事,這事反而就這麽擱下了。加之兩人工作都很忙,少有見麵的機會,關係竟一日比一日疏遠起來。


    這日林齡拍完廣告回到公司找陸晨,她到陸晨的辦公室沒遇見陸晨,做這行的人經常在外麵少,很少坐辦公室,不過今天陸晨跟她約好了在公司見,按理說不該出去才是。


    林齡正躊躇間,一名同事看到她,告訴她:“陸晨在邱總辦公室和邱總談事呢,她說你來的時候她要是還沒回來你就直接去邱總辦公室找她。”


    林齡愣了愣,點頭:“我知道了。”


    邱嘉橋很忙,欣榮隻是他開的其中一家公司而已,他平時在公司的時間並不多,甚至還經常要出差,林齡已經半個月沒見過他了。但她並沒有去邱嘉橋的辦公室,陸晨說如果她沒回來就去邱嘉橋那兒找她,也就是說等會兒她會回來,於是林齡選擇了在休息室等。


    大約等了半小時後,陸晨走了進來,看到林齡,頗有些驚訝:“你怎麽在這裏?什麽時候來的?”


    一旁的同事答道:“她等了有半小時了吧!”


    林齡正欲開口,卻見邱嘉橋路過休息室門口,便又閉了嘴。


    陸晨用責怪的口吻道:“不是讓你跟她說直接來邱總辦公室找我嗎?你沒說?”


    同事大叫冤屈:“我說了啊,她沒去,說就在這裏等你。”


    門外的邱嘉橋停下腳步,扭頭往裏看,視線正與林齡相撞,林齡連忙垂下眼:“我想你應該馬上就出來了,沒等多久。”


    陸晨皺著眉頭,似乎明白了什麽,最終隻是歎了口氣:“你跟我過來吧,我們到那邊說。”


    兩人走出休息室,邱嘉橋還在外麵站著。林齡跟他擦身而過,他的手略微抬了抬,像是想伸手拉住林齡,但最終他還是把手放下了。


    林齡今天不用拍攝,所以她也沒有化妝,隻是戴了副墨鏡就出門了。坐下之後,陸晨看了看她一會兒,問道:“你最近臉色都不太好啊,怎麽那麽蒼白?身體不舒服?”


    林齡搖頭:“沒有,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咱們說公事吧。”


    事實上,林齡並不是昨晚睡得不好,而是很久沒有睡好覺了。張劭梅去世之後,她突然患上了失眠的毛病。她去醫院看過醫生,醫生說她身體上沒什麽毛病,可能是心理壓力太大,讓她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最好能多出去走走,放鬆一下心情。其實林齡自己知道,她的心理壓力並不完全是外婆去世造成的,畢竟這一天她是早有準備,而是很多事情累積到一塊兒,才得了這個毛病。然而後麵的工作安排很緊密,她沒有時間去旅遊放鬆調整心情,所以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她就隻能吃安眠藥助眠。


    陸晨聽了林齡的解釋,也沒有上心。畢竟做藝人的,作息混亂是很正常的事。討論工作的過程中陸晨有些著急,時不時抬手看表,林齡問道:“你等會兒有事?”


    陸晨點頭:“今天晚上是《歡途》的慶功宴,我要過去。這部片子票房成績這麽好,公司準備籌拍第二部,項目應該會在明年啟動,這電影類似單元劇模式的,我想如果策劃順利的話就在第二部裏給你弄個第一單元或者壓軸單元的女主角。今天我會去跟策劃和編劇談的,最好能為你量身定做一個角色。”


    林齡點頭:“你安排吧。”


    陸晨問道:“你等會兒要是沒事的話要一起去嗎?在劇組班子裏先混個臉熟。”


    林齡搖頭:“我不去了,晚上跟健身教練約好了,最近要少吃東西少喝酒。”其實這隻是一個原因,既然是票房大賣公司為了犒賞劇組而辦的慶功宴,邱嘉橋一定會出席的,《俠骨柔情》的慶功宴他就出席了,那一次邱嘉橋還把她帶進了房間強吻,她差一點沒控製住情緒。這種情形她不想再重演一次。


    陸晨聳肩:“那就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把陸晨這裏的任務完成,陸晨急匆匆趕去晚會,林齡最近的工作不是很忙,她回家換了身衣服就去健身房鍛煉。再過兩個月她就要參演一部跟好萊塢合作的電影,飾演一位會武術的中國少女,戲份不算多,但很精彩,有不少動作戲,所以她要在開拍之前進行塑形和力量的訓練,以求拍出更好的效果。


    從健身房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她運動了這麽久,身體雖然疲憊,精神卻依舊很好。林齡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在小區裏又慢跑了起來。借助安眠藥入睡時間久了對身體會有損傷,她希望讓自己再累一點,能量耗盡也許就能成功入眠。


    經過自己住處門口的時候,林齡正打算繞過去,然而她的目光卻被停在樓下的一輛車吸引住了視線——那是邱嘉橋的車。


    昏暗的路燈下,她看見有一個黑影蜷縮在靠車尾的地方。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跑了過去。


    邱嘉橋蹲在地上,頭埋在臂彎裏。林齡剛一靠近,就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他一定喝了不少。大概是聽到了林齡的腳步聲,邱嘉橋抬起頭,眼睛裏有很多血絲,看出他十分疲憊,臉上的表情竟像個迷路的孩子一般。


    林齡的心髒猛地一緊。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狼狽、如此……脆弱的邱嘉橋。甚至她從來沒有想過脆弱這個詞竟然有一天也能夠用在邱嘉橋的身上。打他從美國回來之後,他就一直是從容不迫的,他的腰杆子比誰挺的都直,他是個驕傲的人。然而此時此刻的他——是的,狼狽而脆弱。


    邱嘉橋想要站起來,也不知是不是他蹲得太久了,身體晃了晃,差點摔倒在地。林齡下意識地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他,待邱嘉橋站穩之後,就反抓住了她的手臂。


    “慶功宴結束了?”林齡故作鎮定地主動開口。


    “我提前走了。”邱嘉橋盯著林齡的眼睛。


    林齡不動聲色地想把自己的胳膊從她手裏抽出來:“你喝了很多酒,早點回去休息吧。”


    邱嘉橋卻沒有給她逃走的機會:“為什麽?”


    林齡微微蹙眉:“什麽……為什麽?”


    邱嘉橋諷刺地低笑一聲,用目光控訴著林齡:“為什麽躲我?”


    林齡歎氣:“躲你?我沒有,你是我老板,我躲你幹什麽?”


    邱嘉橋盯著她的眼睛,逼她和他對視:“這話你自己說得不心虛嗎?”


    林齡無語。


    邱嘉橋低低地笑了起來:“我不明白……你希望我對你坦誠,我什麽都願意告訴你,可你卻突然又對我封閉了心門……就算我們之間隔著刀山火海,我把這些障礙一點點清除,我向你靠近,你卻開始後退……林齡,你是想把我折磨瘋嗎?!”


    林齡用指甲摳著自己的掌心。邱嘉橋真的傷心了,幾個月一來的冷暴力,他真的快要瘋了。然而他的一句句控訴卻像是鈍刀子在林齡的心上擦著。難過、心痛、委屈、不甘、恨意……種種情緒一並湧上心頭!難道這一切是她的錯嗎!當初她什麽都不在乎地跑向邱嘉橋,是誰在他們中間布下荊棘,是誰一退退了幾萬裏,讓她獨自一人被荊棘刺得遍體鱗傷?!


    她忍不住出言反擊道:“你真的把障礙都清除了嗎?”


    邱嘉橋愣了一愣:“你什麽意思?”


    林齡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語氣生硬:“我沒有什麽意思,你說過,我們的合作沒有什麽隱藏條款。我累了,想上去休息了。”


    邱嘉橋死死抓著林齡的手不放:“你把話說清楚!”


    “沒什麽可說的,我很累!”


    邱嘉橋真的用了很大的力氣,林齡的手被他拽得生疼。就在這時候,邱嘉橋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用沒抓林齡的那隻手掏出了手機,林齡也看到了屏幕上來電人的姓名——是邱嘉橋的哥哥邱嘉橋打來的。


    邱嘉橋接起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麽,邱嘉橋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驚詫,他看了林齡元,旋即神情又變得凝重,蹙眉沉思。過了一會兒,他鬆開了林齡的手,走到一旁接電話。


    林齡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她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趁此機會趕緊離開,也不管邱嘉橋在打電話,自顧自地說道:“我走了,邱總再見。”


    邱嘉橋沒有要阻攔她的意思。


    林齡趕緊跑回了家。


    時間已經很晚了,林齡回房洗了把澡,來到窗口。邱嘉橋的車已經離開了。林齡緩緩吐出一口氣,回到床上躺下。


    身體累得連手指都不想動,但精神還是很充沛,腦子裏亂哄哄的,就像是乘著一艘小船在大海裏搖曳,思緒飄來飄去,沒有定所。幹躺了一個小時還是毫無睡意之後,林齡無奈地從床頭抓了一個藥瓶,倒出兩粒安眠藥送進嘴裏。


    漫漫長夜,很快就會熬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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