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承佑:“這也值得同我說?”


    絕聖擦了把頭上的汗, 待要同藺承佑細說,見天和見喜闖進來了,兩人滿臉不高興:“小世子,總不能你們大理寺一有案子就來找我們東明觀吧, 你就不能放老道們消停幾日。”


    瞥見房裏的屍首, 話聲戛然而止, 他們望著裏屋榮安伯世子夫人的屍首,愕然道:“這——這是?”


    藺承佑起身道:“從三月初五到現在, 已有三位懷孕的婦人受害了, 晚輩覺得此案有很多不明朗之處,不得不把二位前輩請來。”


    見天和見喜一震:“三位懷孕婦人受害?”


    外麵過道裏又有人來了,這回是嚴司直和大理寺的一幫衙役們,仵作重新檢視了屍首,帶著衙役們把屍首抬出去了,嚴司直則留在屋裏細細勘察,藺承佑讓絕聖和棄智把兩位道長帶到隔壁酒肆去, 自己挨個盤問案發現場的人。


    絕聖和棄智在隔壁酒肆找了間桌子,請滕玉意主仆和見天見喜坐下。


    酒肆裏候著的人陸陸續續叫去問話,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酒肆裏就隻剩滕玉意他們這一桌了。


    滕玉意喝了口酒壓壓驚,隨即抬眼看向見天和見喜:“兩位上人,別來無恙。”


    見天和見喜這才認出這黃臉少年是滕玉意,不由一愣:“王公子,你把自己的臉塗成這樣做什麽?”


    驚訝歸驚訝, 兩人並無耐心聽滕玉意解釋緣故,畢竟大家的心思都在剛才的詭案上。


    “凶手就是屋子裏那個人?世子這麽快就把他抓住了?為何王公子也在屋子裏?這到底怎麽回事?”兩個老道士一連串的發問,簡直讓人招架不住。


    絕聖棄智把今日的事大致說了。


    見天疑惑:“照這麽說, 世子當場把那個叫莊穆的凶徒抓住了,可即便這樣也沒能找到胎兒?”


    滕玉意嗯了一聲:“凶徒還扯下了被害婦人裙角的一塊打算用來包裹胎兒,那塊布料一直在在凶徒手裏,胎兒卻不知去向。”


    見喜悚然道:“這婦人懷孕幾月了?”


    滕玉意回想在二樓見到榮安伯世子夫人的情形,照樣子比量了一下:“那婦人的肚子大概這麽大。”


    見天:“肚子都這麽大了,那少說也有六七個月了,那麽短的工夫,凶徒能把這麽大的胎兒藏到何處去?”


    滕玉意望著店外來來往往的衙役,是啊,這麽多人一起找,早該找到了。


    外頭忽然傳來慟哭聲,隔壁的香料鋪似乎一下子來了不少人。


    絕聖和棄智跑出去看了看,回來說:“榮安伯府的人來了。”


    滕玉意好奇之下,也走到門外一看,就看見香料鋪門口來了不少老婦和郎君,一來就圍住那具蒙了白布的屍首哀聲慟哭。


    仵作和衙役們抬著世子夫人的屍首沒法穿過人潮,就這樣被堵在香料鋪門口。


    人群中,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分外惹人注目,這男子寬衣碧衫,麵容清俊,半蹲在屍首麵前,眼底滿是哀戚之色。


    滕玉意暗想,這應該就是榮安伯世子了。


    果聽有人安慰那男子:“世子節哀吧。”


    榮安伯世子木然不動,絕聖和棄智歎了口氣,母子兩條命說沒就沒了,旁人說再多寬慰的話也是徒勞。


    過不一會,嚴司直從店裏出來,分開人群,俯身對榮安伯世子說了幾句話,榮安伯世子終於有了反應,木訥地點了點頭,起身隨嚴司直進了香料鋪,他這一走,那群仆婦也退到了一邊。


    門口這一散,滕玉意隻好回到店裏,絕聖棄智拉著幾個相熟的衙役打聽了幾句,回來說: “胎兒還沒找到。”


    見喜驚訝道:“怎麽可能?!這麽大月份的胎兒,哪能說藏就藏。”


    見天忽道:“我知道了,會不會凶徒當場就把胎兒——”


    他老臉一皺,仿佛覺得有點惡心,突然不肯往下說了。


    見喜立即明白師兄想說什麽,鐵青著臉點點頭:“也對,要是當場就吃到腹中,自然找不到了。不行,老道得去提醒一下世子。”


    滕玉意一把攔住他:“藺承佑帶莊穆過來時,莊穆嘴裏被塞了好些布條,想必藺承佑一將他抓住就檢視了他的口腔,假如莊穆情急之下真把胎兒——藺承佑當場就會發現,犯不著到事後四處找尋。”


    見喜籲了口氣:“也對。”


    滕玉意出了一會神,忍不住問:“二位道長以前可見過這種殺人取胎的妖異?”


    “沒親眼見過,但在觀裏的異誌錄上見過。這種事不算多 ,因為對於陽間的妖精來說,要想提升功力,一個未成型的胎兒帶來的效果遠不如少壯男子。與其專門尋找懷孕的婦人,不如直接捕殺隨處可見的青年人,對於可是對陰煞鬼煞來說,這種事就不好說了——”


    “哦,這話怎麽說?”


    “胎兒一腳在陽間,一腳卻還在陰間,未見天日之前,隻能靠臍帶從母體獲取滋養,能不能順利投生成人,最終要看造化。他們養在混沌中,意識雖是一片冥濛,卻早在落胎那一刻就有了投生的執念,若是中途被人打斷,怨念會油然而生,投生意念極強的胎靈,甚至會當場化為怨靈。《妖經》上對這種怨氣衝天的嬰靈有個統稱,叫‘月朔童君’,因為他們月份不足就慘死在腹中,好比初一的彎月,永遠也等不到月盈的那一日了。”


    “月朔童君?”滕玉意聽得很認真。


    “對。”見天撫了撫長髯,“除了月朔童君,這些枉死的婦人也很麻煩。對於即將做母親的女子來說,哪怕隻是一個未見麵的肉胎,都會讓她們自發萌生出強烈的保護欲念,誰要敢傷她的孩子,等於是要她的命。貧道也不大清楚這些案子的細節,這幾位婦人是死了之後被人取胎也就算了,若是將死未死之際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偷走,那種恐懼和怨恨會有多深,王公子想想就知道了。”


    滕玉意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我想她們應該是活著的時候就被人取了胎。”


    桌上四個人的目光齊刷刷投過來:“王公子怎麽知道?”


    “我聽世子說的。”滕玉意定了定神。


    她也是今日見了絕聖和棄智才知道,昨晚闖入她院中的女鬼就是第二個受害婦人,記得當時那女鬼滿口都是“還給我”,那淒厲不甘的模樣,極有可能是要找尋自己丟失的胎兒。


    不過這話要是說出來,少不得又要把昨晚的事從頭到尾都說一遍,那麽藺承佑被迫趕來驅祟,繼而在滕府待了大半晚的事都瞞不住了。


    她是坦坦蕩蕩的,但畢竟阿爺昨晚不在府中,見天和見喜一貫愛絮叨,萬一傳出什麽風言風語就不好了。


    好在見喜並未多想,隻錯愕道:“如果凶徒是在孕婦未死之時取胎,這案子就複雜了,這種情況下死去的婦人滿腹都是執念,很快會化作厲鬼找尋自己的胎兒,可胎兒早已丟失,又如何能找到?越找不到,女鬼的怨氣就越重,正所謂母子連心,月朔童君感覺到母親的怨氣,靈力也會大為增強,到最後會演變成什麽狀況,那可就難說了,怪不得世子著急把我們找來,他這是看出事情極不尋常,要東明觀盡快幫著找到三個胎兒的下落。”


    絕聖和棄智坐不住了,盤算著過去幫幫師兄的忙,門外傳來說話聲,藺承佑和嚴司直進來了。


    嚴司直邊走邊說:“這邊十來間鋪子的客人已經基本盤問完了,對麵的墨齋還安置了十來位——”


    見天等人正是心弦緊繃,忙要問胎兒找到了嗎,藺承佑卻撩袍在對麵坐下,從懷中取出兩團東西,把其中一樣推到滕玉意麵前:“王公子先聞聞這個。”


    那是一塊沉檀色的香料。滕玉意納悶地拿到手裏,一聞就直皺眉頭。


    藺承佑注視著滕玉意:“聞出來了嗎?”


    “天水釋邏?”滕玉意從小就喜歡研究香料,這種香料雖然不常見,但她早在揚州的時候就曾耍玩過這些東西。


    藺承佑:“剛才你闖進靜室的時候,有沒有聞到這種香氣?”


    滕玉意細細聞著香料,她對氣味很敏感,當時屋子裏雖然充斥著濃厚的血腥氣,但天水釋邏有一種獨特的辣油味,凡是接觸過的人很容易分辨出來,她一進靜室就聞到了,隻不過緊張的時候沒注意,如今冷靜下來,很容易就回憶起來了。


    她點頭:“有。”


    嚴司直忍不住問:“王公子敢確定嗎?這可是很重要的物證。”


    滕玉意明眸一轉,轉臉看著嚴司直。


    藺承佑笑了笑:“她不會記錯。 ”


    嚴司直怔了怔。


    “王公子對香料頗有研究,記性也好得很。”藺承佑拿起那塊香料把玩,“既然王公子聞出來了,這事就好辦了,換一個沒聞過這種香料的,即便聞到了也不會留意,而且這香料的煙氣一觸即散,事後很難查得到,凶手萬萬想不到現場有人敢闖進來,巧的是那人還知道‘天水釋邏’,有王公子的證詞,至少我們知道迷暈仆婦和世子夫人的是兩種不同迷藥了。”


    見天和見喜忙問:“世子,這兩種迷藥有何區別?”


    “一個是普通的迷香‘聞風倒’,瞬間可以讓人昏睡過去,另一個是用天水釋邏複配出來的迷藥‘醉裏香’,可以麻痹一個人的四肢和喉嚨,被迷倒的人身子無法動彈,喉嚨亦無法叫喊,意識卻始終保持清醒。”


    滕玉意背上一涼:“世子是說,榮安伯世子夫人遇害時人是清醒的?”


    藺承佑嗯了一聲,放下香料的時候臉色沉肅了幾分。


    絕聖和棄智大驚:“那豈不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剖腹取胎?剛才兩位道長說起‘月朔童君’,凶徒故意給榮安伯世子夫人用‘醉裏香’,會不會是與這個有關?”


    藺承佑一訝:“兩位前輩已經說到月朔童君了?也好,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凶徒分別使用兩種香料,無外乎是為了麻痹官府。‘醉裏香’無跡可尋,‘聞風倒’卻是縈繞不散,隻要那些仆婦醒來一描述,很容易就查出現場用過這種迷香,兩下裏一結合,官府會順理成章認為世子夫人也是被同樣的迷藥迷暈,可事實上,凶徒給榮安伯世子夫人用的是‘醉裏香’,至於凶手為何這樣做,自是為了把受害婦人的怨氣催到極致。我猜前麵兩樁案子,凶手也是用的同樣的手法。”


    滕玉意驚訝頷首:“怪不得我過去察看的時候,靜室的門從裏麵關上了,想是凶手怕過道裏的迷香飄入房裏,那樣榮安伯世子夫人就沒法保持頭腦清醒了。”


    藺承佑:“不對,凶手關閉房門並非是怕迷香飄到廊道裏,因為雖然‘醉裏香’隻能點燃使用,‘聞風倒’卻可以用投入茶水裏,我和嚴司直已經查過了,那些仆婦喝過的茶盞邊緣都有‘聞風倒’的痕跡,而且凶手為了迷惑官府,連房裏榮安伯世子夫人的杯子裏也都刻意抹上了。”


    “這這這——”絕聖直撓頭,“凶手想得也太周全了。可是師兄,凶手就不怕行凶時別人也到過道裏來嗎,過路的人看到這些仆婦打盹,難免會起疑心的。”


    藺承佑:“平日可能會,今日絕不會。這位世子夫人每回來香料鋪買東西都會在靜室裏歇息,歇息期間讓仆婦們守在門外,不許店裏的夥計過去滋擾,剛才我問過這些仆婦,自打世子夫人懷了身孕,她們夜裏常被叫起來端茶送水,因為太疲累,白日出來走動的時候,隻要找到機會就會打盹,這事常來這家店的人都知道,凶手敢在香料鋪動手,說明早已摸好了榮安伯世子夫人的脾性,他有把握自己動手的時候沒人過來,而事實上要不是小涯劍突然示警,王公子也不會過去察看。”


    滕玉意一頓:“我進屋之前先問外頭的仆婦出了何事,凶手當時在屋裏應該聽到了我的聲音……”


    見喜錯愕:“那凶手為何不及時逃走呢?”


    藺承佑道:“這還不簡單麽,他當時一定還有很重要的事沒做完。王公子,你再好好想想,你看到凶手的時候,他躲在屋中的何處?是站著還是躺著,抑或是趴在地上?跳窗逃走時手裏可拿著什麽東西?”


    滕玉意想了想:“凶手好像一直藏在窗下,等我發覺房中有人,他馬上直起身跳窗出去了,我隻看到他身上穿著短褐,沒看到他的正臉。不過凶手跳窗逃走時,是用右胳膊撐著窗台使力的,他的左胳膊全程折在胸前,像是抱著什麽東西。”


    藺承佑沉吟:“可我在香料鋪的後巷捉住莊穆時,他手裏並無東西……那麽短的工夫,他既沒機會與他的同夥接頭,也沒法在我眼皮子底下把胎兒吞入腹中,胎兒到底去哪了?”


    他若有所思看著滕玉意。


    滕玉意自然知道他想問什麽,忙放下茶盞說:“我因為沒瞧見凶手的正臉,所以才不敢保證就是同一個人,但剛才在靜室裏,我把莊穆仔仔細細瞧了好幾遍,我敢肯定凶手跟他身形很像,而且兩人衣裳顏色也都是棕褐色。”


    見天和見喜在旁說:“成年男子像莊穆這般矮瘦的可不多見,穿的又是同樣的衣裳,認錯的幾率應該不算大。再說這案子如果與莊穆無關,他為何剛好在事發之地出現?”


    嚴司直道:“衣裳可以換,身形相似的人也不是不好找——”


    滕玉意忽然怔了一下,她終於知道自己漏掉什麽了。


    藺承佑眼波微動:“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凶手跳窗時我雖然隻匆匆瞥了一眼,但因為凶手左胳膊折得太高了,弄得左肘下也露出來了,屋子裏很黑,外麵卻是豔陽高照,跳出窗的那一下,我瞧見他衣裳刮破了一個大洞,那個洞約莫有……這麽大。”她用大拇指和食指在藺承佑麵前比量著。


    藺承佑一怔,霍然起了身:“嚴司直,走吧。”


    嚴司直頗為振奮:“這下應該能知道凶手究竟是不是莊穆了。”


    店裏的人早被藺承佑遣散了,兩人這一走,就隻剩一桌的人大眼瞪小眼了。


    好在藺承佑和嚴司直很快就回來了,見喜忙問:“怎麽樣?”


    藺承佑撩袍坐下:“莊穆的衣裳上並無破洞。”


    滕玉意耳邊一炸,這意思是——


    “王公子在房裏看到的凶手另有其人。”


    見天和見喜震駭了一瞬,忙道:“如果凶手不是莊穆,他為何也穿著帶血的衣裳?那樣多的血臨時從哪兒弄來的?”


    藺承佑說:“我在巷子裏看到莊穆時,他神色本就不太對,看著手裏那塊榮安伯世子夫人的裙角,好像很驚訝的樣子,如今想來,他應該是被人暗算了,有人想辦法把他引到後巷,並用某種法子弄得他滿身血,地點恰好就在出事的後巷,相距時間又太短,我一看到他的模樣就順理成章認為他就是凶手。”


    棄智好奇道:“那過後師兄為何又懷疑他不是凶手?”


    藺承佑敲敲棄智的頭:“才幾日不曆練,我瞧你又傻起來了。光從現場找不到胎兒這一點就夠師兄起疑心了,這麽多人都找不到,說明莊穆要麽一早就把胎兒交給了別人,要麽把胎兒藏到了別的地方,無論是哪種原因,都意味著他當時有的是機會逃出巷子,可他偏偏滯留在原地等著被抓。我猜他隻是個頂罪羊,真正的凶手早就帶著胎兒逃走了,而王公子的證詞恰好證明了我的猜測。”


    見天和見喜一拍大腿:“不對呀,就算這次栽贓成功又如何,隻要凶手再犯一次案,官府照樣會知道真凶另有其人,凶手為了收集‘月朔童君’可謂煞費苦心,現在隻弄到了三個胎兒,說不定還會再殺人的。”


    藺承佑望著手中的茶盞,思量了一晌道:“凶手並非隻栽贓了莊穆一次。”


    眾人一震。


    “別忘了,上一個受害孕婦舒麗娘出事時,舒麗娘的鄰居曾在春安巷見過莊穆,若不是查到了這條線索,今日我們也不會提前找到西市,並恰好撞見莊穆‘殺人’,這一切發生得如此湊巧,像是有人刻意安排。我查過莊穆,他來曆不明,手上本來就未必幹淨,這兩起栽贓又做得天衣無縫,就算知道自己被暗算也無法自辯。”


    滕玉意一愕:“世子,同州那樁案子是何時發生的?”


    藺承佑頓了頓:“三月初五。”


    “我想起來了,我讓程伯查莊穆的時候,程伯的人發現莊穆近一個月很可能不在長安,假如這件事也是真凶提前安排的,那麽說明凶手早在第一個案子時就計劃著嫁禍莊穆了。”


    藺承佑麵色微變。


    沉吟了好一晌,他笑了笑:“好。第一樁同州的白氏遇害時,莊穆不知何故不在長安,事後若是查起來,他拿不出不在同州的證據。第二樁舒麗娘的案子發生時,有人在春安巷看到莊穆出現過,恰好把我們引來西市。第三樁榮安伯世子夫人的案子,莊穆又正好在現場。要不是王公子恰好闖進了靜室,神仙也沒法替他洗脫罪名了。”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滕玉意愣了半天,疑惑道:“可據我所知,莊穆隻是個潑皮,凶手何至於這樣處心積慮對付他。”


    藺承佑轉眸看著滕玉意,忽然道:“王公子,借一步說話。”


    滕玉意隱約猜到藺承佑要問她什麽,忙在肚子裏盤算好如何答話。


    兩人走到一邊,藺承佑回頭望了望,確定沒人能聽到他們倆說話,開腔道:“正要問你,你今日為何跑到西市來盯梢莊穆?


    滕玉意正色道:“其實下午出事的時候我就想跟世子說了,那晚在彩鳳樓我曾問過賀明生銀絲是從何處來的,賀明生說是西市一個叫莊穆的潑皮給他的,我既想知道那銀絲的來曆,也想弄一根做防身之用,所以今日才跑到西市來盯梢莊穆。”


    藺承佑耐心聽完:“就是為了這個?”


    “當然,那銀絲又輕又細,我就沒見過比這個更輕便的暗器,我讓人跟梢莊穆,無非是想知道到底從哪兒能弄到。對了,賀明生那身邪術的來源古怪,他的銀絲既是從莊穆手裏得的,說不定莊穆的邪術也是同出一宗,世子完全可以好好查一查。”


    藺承佑笑著點點頭:“好,這事我知道了。”


    滕玉意暗鬆了口氣,哪知藺承佑看了眼店鋪外滕府的護衛,話鋒陡然一轉:“我替你數過了,你今日除了端福,還帶了八名護衛出府,你弄這麽大陣仗,就為了找一個潑皮打聽銀絲的來曆?”


    滕玉意心裏一跳:“那銀絲能要人性命,我又不知道這潑皮的底細,謹慎點不好麽?”


    藺承佑一笑:“你既這樣謹慎,為何隻身跑到香料鋪去?身邊也不帶個護衛,害得差點把命都丟了,還有,你把自己的臉塗成這樣,是不是怕被誰認出來?”


    滕玉意悄聲說:“我在香料鋪瞧見了一個故人,臨時想過去確認一下,世子,這好像與案子無關吧。”


    藺承佑: “好,那我就問問跟案子有關的,昨晚舒麗娘一化成厲鬼就去找你,你說是盧兆安引來的,可我手下人回報說,昨晚盧兆安一直在府裏,一個被人為炮製出來的厲鬼,不去找凶手偏去找你,你不覺得太巧了麽?”


    這件事恰好戳中滕玉意的心病,她語塞片刻,幹脆反守為攻:“所以世子這是懷疑我了?”


    藺承佑笑道:“換個人查案,是早就懷疑你了。別忘了,今日榮安伯世子夫人遇害,你又是第一個在現場的人。”


    滕玉意哼了一聲:“世子要是懷疑我,大可以著手查我。”


    藺承佑心道,我可沒懷疑過你害人,但是滕玉意,你不覺得你秘密太多了嗎?


    他咳嗽一聲:“屍邪和那些厲鬼為何去找你,你自己知道緣故對不對。”


    他嗓音低到隻有兩人能聽見,滕玉意心虛得不得了,輕瞪他一眼:“反正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世子了,世子愛信不信。”


    說完掉頭就走,為了配合查案,她把來龍去脈都主動跟他說了,唯獨因為怕連累替她借命的那個人,把借命和重活一事隱瞞下來。


    就差和盤托出了,還要她怎麽樣?


    她總不能說:我早該死了,隻因為有人動用邪術才能借命而活吧。


    藺承佑聽了這話,說不定會把她當成怪物。光想想他逼著她把命還回去的光景,她就不寒而栗,萬一用符籙和陣法對付她,豈不搞得她跟妖怪一樣。除了這個,她更擔心連累用邪術替她借命的那個人。


    藺承佑在後頭望著滕玉意的背影,才問了幾句,她就炸毛成這樣,所謂“心虛”,簡直被滕玉意演繹得淋漓盡致。


    可要是不好好盤問她,他首先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單單是舒麗娘的鬼魂為何去找她,就夠可疑的了。


    而且她前腳令人盯梢莊穆,後腳莊穆就出事了,雖然她主動說出了莊穆與那根銀絲的關係,但他隱約覺得這些事沒那麽簡單。


    記得當初他剛跟滕玉意打交道時,她的那些陰損暗器簡直讓人大開眼界,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女,竟像時刻怕被人害了性命似的,最近這一連串的變故,更讓人對她身上的秘密感到好奇。


    當然,他對她本人是絲毫不感興趣的,但這不是已經牽扯到了兩樁案子了嗎?本想借機讓她吐露點實話,哪知一問就惱羞成怒。


    他心裏道,行吧,你瞞你的,反正我隻是為了查明真相,隻要這案子繼續查下去,總能弄明白其中的緣由。


    兩人一個心虛,一個滿腹疑團,回到桌上的時候,臉色都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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