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泥濘濕滑, 滕玉意不小心又摔跤,膝蓋撞到堅硬的地麵,發聲悶響,她沒意識到疼, 雙手撐又爬了起來。


    從揚州到長安, 千裏路她都過來了, 過去從來沒有哪刻像現這樣,讓她覺得腳的路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夜風刮到臉上, 似能凍到人骨裏, 她的心卻和呼吸樣滾燙無比,藺承佑立幽暗的小巷中,雙眼已盲,形容狼狽,仍像皓月樣發朗朗光芒。


    終於,近咫尺了。


    滕玉意等不及,頭撲入的懷中。手中的燈籠落到裙邊, 倏地熄滅了。


    少了盞燈籠,四裏暗了, 滕玉意的心和眼卻極亮,她清楚地聽到的胸壁隆隆狂跳,呼吸極為粗亂,剛才像木頭樁似的僵立不動,這刻突然活過來了,抬起手, 小心翼翼觸摸麵前的人,她的肩膀、她的裘領、還有她的臉頰……動作那樣急切,卻又格外珍重, 仿佛麵前是個美麗的泡沫,觸就會消失。


    滕玉意眼淚撲簌簌落,環住藺承佑的腰,把頭貼緊的胸膛,哽聲:“藺承佑!”


    就像過去每回情急之她會做的那樣,連名帶姓地叫名字。


    隻有她,隻有她才會這樣叫。藺承佑的手驟然停了滕玉意的腮邊,片靜默中,滕玉意忽覺額頭涼,有淚落了來。她心尖顫,抬頭打量,可惜她自己的淚水眼裏凝結成了個厚厚的水殼,瞧不清此刻的表情。


    藺承佑胸膛起伏,仿佛對待世上最珍愛之物那般,極緩慢地觸向滕玉意的眉眼。順她彎彎的眉、圓而大的眼、纖長的眼睫……細細地描摹……就像夢中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描描,驟然收攏自己的雙臂,把她嵌入自己的懷中。


    ***


    滕府,潭上月。


    院裏燈火熒煌,廊和花園四處可見丫鬟們穿梭的身影。


    老爺和娘剛到府,大堆行李仍堆馬車上,為今晚能盡快安置好,春絨幾個正帶丫鬟們屋裏屋外地忙活。


    自從娘病愈醒來,從未像今晚這樣高興過,府裏人幾乎都感受到小主人的欣喜,跟歡聲笑語。


    滕玉意繞桌邊的藺承佑走來走去,會兒讓人去廚司傳話,會兒讓碧螺把她最愛喝的茶沏上來。


    滕玉意走到哪兒,藺承佑的臉龐就循聲對準哪兒,眼上的布條沒摘,能清楚看到嘴邊掛抹笑。


    那種肆意的,比四月春光還要明耀的笑。


    絕聖和棄智坐旁,跟合不攏嘴。過去這幾月就沒見師兄開過笑臉,今晚那種熟悉的的笑容又回來了,那種張揚的快樂,能感染身邊的每個人。


    這是滕娘的小院,們待她的書房裏。


    這麽晚好像不大合規矩,不過今晚,沒人顧得上規矩。


    滕娘路把師兄攙扶進她的小院。當滕將軍就杵拐杖邊上看,滕將軍非沒見怪,反而露極溫暖的笑容。


    府裏每個人都笑意盈盈,每個人都對師兄極為誠摯。


    把師兄扶到自己的小書房後,滕娘讓師兄就坐她的桌邊哪兒不許去。


    師兄是的,之前不許任何人攙扶,今晚卻任憑滕娘扶,腳不還會絆,接定會說:“阿玉,好好扶我。”


    每到這,滕娘就會小心地審視師兄腳,疑惑:“欸,我明明都瞧過了……”


    到屋裏後師兄沒消停,說自己渴,說自己餓,同滕娘要吃的。


    滕娘裙角和雙手還粘泥,卻二話不說忙活起來。


    滕玉意每吩咐人件事,就會回頭看看藺承佑,看坐桌邊“望”自己,眼睛就會亮亮的滿是笑。


    春絨過來提醒滕玉意:“娘,回屋淨淨手麵吧。”


    滕玉意才想起自己滿身狼藉,隻好對藺承佑說:“我去換件衣裳。絕聖棄智,們好好照顧師兄。”


    了屋,突然又掀開簾把腦袋鑽進來瞅瞅,確認藺承佑乖乖坐原地,這才心滿意足進去了。


    藺承佑無聲地笑,聽得滕玉意腳步聲走遠了,摸索端起茶盞,然而茶到了唇邊卻未喝,隻味豎耳朵聽外頭的動靜,滕玉意走,屋裏似乎就沒那麽熱乎了。


    好不會兒滕玉意就回來了,順便還帶來了宵夜。


    她新換了件朱紅底撒繡球銀絲夾纊襦裙,外頭套銀鼠坎肩,裙角的繡紋若隱若現,讓人想起早春吐露芳顏的辛夷花,偏偏領和袖是毛茸茸的,襯得滕玉意臉欺膩玉,鬢若濃雲。


    春絨和碧螺看看桌邊的藺承佑,怪不得娘非要穿這件新裙,才太高興沒顧上仔細看,這會兒燈瞧得清清楚楚,成王世今日穿件朱紅襴衫,外頭是件玄色銀鼠大氅,冷眼看,裏頭襴衫的針黹竟像與娘的衣裙自同個繡工之手。


    可惜成王世看不見這幕。


    滕玉意讓春絨碧螺把粥菜放到桌上,自己對桌坐。


    “餓了吧,快嚐嚐。”滕玉意裏招呼絕聖和棄智,手裏卻忙為藺承佑盛粥。


    藺承佑伸手去端碗,差點就“不小心”碰翻了粥碗。絕聖和棄智目瞪呆,隨即縮脖埋頭吃飯。


    滕玉意心裏急,幹脆起身坐到藺承佑身邊。第回照顧眼盲之人,都怪她太粗心了。


    她親自把碗送到藺承佑手裏,掰開的手指助握穩,隨後提起箸:“我來夾菜。”


    藺承佑順理成章:“我想先吃點素的。”


    “好。”


    滕玉意盛了勺芋泥到碗裏,藺承佑又說:“有魚鱠嗎?”


    “有魚有魚。”滕玉就把新酢的鬆江鱸魚幹鱠夾。


    “想喝湯了。”


    滕玉意親自藺承佑盛湯:“鴨花湯愛喝麽?”


    過了會兒,藺承佑又說要吃點心,好連點心都是現成的。


    藺承佑吃飽喝足,滕玉意又把巾櫛塞到手裏,藺承佑淨了手麵,便坐那兒聽滕玉意用膳。


    手裏的茶清香四溢,的心卻全放滕玉意的身上。


    滕玉意把桌上的葷菜吃遍了,唯獨不肯吃素菜。


    真夠挑食的。


    藺承佑想了想,拿起她手邊盞裏的勺,循用膳的記憶,摸索盛了勺蕨菜放到滕玉意的碗裏。


    滕玉意愣了愣。


    就聽藺承佑說:“看愛吃玉函泥,幫盛了勺。”


    可那明明是蕨菜……


    滕玉意眼眶發澀:“好。”


    二話不說把那勺蕨菜吃得幹幹淨淨。


    不會兒,藺承佑又盛勺,依舊是蕨菜。


    滕玉意又吃了。


    結沒多久,藺承佑又她盛了第三勺蕨菜。


    這回,滕玉意的傷心短暫地化為了狐疑,然而扭頭,便看到藺承佑手上和腕上有幾處傷痕,看像平日不慎絆倒擦傷的,殷紅傷落白皙的皮膚上格外觸目。


    想想先前巷中聽到的對話,藺承佑如今似乎連查案都查不了了,雙眼盲,猶如整日待黑暗中,那種光景,對藺承佑這樣的天之驕來說怕是刻都難以忍受,可這兩月因為怕驚擾她體內的蠱蟲,竟硬生生捱來了,她顆心像泡鹽水裏酸脹得要炸開,聲未吭,埋頭將碗裏的蕨菜吃得點不剩。


    用完膳,滕玉意淨了手麵,坐藺承佑麵前靜靜端詳眼上的布條,春絨和碧螺見狀,提食具悄悄退,離開順便把絕聖和棄智請去了。


    等到屋裏沒別人了,滕玉意把手繞到藺承佑的後腦勺,小心翼翼解開布條。


    布條從臉上滑落,依舊是高挺的鼻,白淨如玉的皮膚,那雙眼睛黑亮如漆,看上去與平日沒什麽兩樣,


    然而,觸到光,藺承佑的眉毛幾不可見地皺了皺。


    “很疼嗎?”


    “不疼。”


    眼睛轉眼就紅了,滕玉意趕忙幫重新束上,摸了摸的眉眼,想弄明白蠱蟲何處。


    藺承佑指指自己的太陽穴:“蠱蟲這兒,後頭壓眼睛,所以看不見。”


    說,略遲疑,伸手探向她的臉,先前巷中沒顧得上細細品度,她大病初愈,這幾月不知養得如何了,摸到她的臉頰,似乎消瘦了點,想想過去這半年發生的事,心裏猛地牽痛:“阿玉——”


    忽覺滕玉意捧住自己的臉,甜暖的氣息逼近,沒等反應過來,柔軟的唇瓣貼住了的唇。


    藺承佑的心猝然縮成團。


    滕玉意心跳得跟樣快。聽說蠱蟲當初就是通過親吻傳到她體內的,那麽解蠱估計隻能靠這法,她迫不及待想幫藺承佑複明,無論什麽法都願意嚐試。


    何況,她本就是願意跟親近的……


    她閉眼,點點含吮的唇,吮了回,戀戀不舍鬆開,紅臉,用迷離的眼眸仔細打量的臉。


    “如何?”過片刻,她滿含期冀地問。


    藺承佑的薄唇和她的臉樣紅,喉結滾動了,:“好像……不成,要不再試試?”


    滕玉意二話不說又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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