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充斥著吵鬧的鞭炮聲和歡聲笑語,容瑉雙手插袋站在高一節的人行道上,不時有路過的舉著仙女棒的女生向他投去矚目。


    容瑉的眼睛片刻不離的盯著不遠處的街角,直到那頭出現某個匆匆而來的身影,他抿成一條直線的嘴角才瞬間揚起帶著笑意的弧度,滿天的煙花都化作虛影,他黝黑的眼珠子裏隻盛得下那個人。


    謝敬接到短信後就借口跑出家門,一路上三步並做兩步走得匆忙,等快到跟前了,他才想起該要好好整整衣服。


    頓下腳步後,手指拉了拉衣領,抹平了袖子上的褶皺,再捋捋一路上跑亂了的頭發,哪裏他都想理理,偏偏越急越是做不好,急得謝敬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容瑉看著幾步之外手忙腳亂的謝敬,眼中的笑意濃得像剛出爐的麥芽糖一樣化都化不開。


    他踱到謝敬跟前,影子一下籠罩住了他。


    謝敬抬頭正看到他線條美好得讓人說不出話的下顎,腦子瞬間卡殼,嘴巴張了又張就是想不起剛剛想說的話。


    容瑉抿著嘴笑不說話,伸出玉雕似的手指幫謝敬把壓在裏頭的領子翻出來,他的眼神認真而仔細,仿佛此時此刻全天下隻有這件事被他放進眼裏。


    謝敬愣了愣,想收回自己原本也放在領子上的手,卻在不小心時碰到容瑉的手心,帶著暖意的觸感卻讓他有了觸電般的感受,飛快地彈開來。


    覺得自己動作過大,謝敬趕緊把手縮回,像軍訓時站軍姿一樣垂在褲縫邊緊緊地貼著。


    這都什麽事啊!回過味來的謝敬在心裏瘋狂吐槽著自己,剛剛的舉動十足像極了情竇初開的少女麵對心上人,連碰一下都會害羞。


    想歸想,他還是窩囊地扭開頭不敢和容瑉對視。


    容瑉像是什麽都沒看到一樣,隻顧著幫他把衣服整理好又接著幫他撥弄好頭發,然後,稍微退開一步,像個麵試官麵對麵試人員一樣把從頭到腳巡視了一遍。


    在看到謝敬的腳時,他的眼神驟然一冷,眉間自然而然地聚起幾道溝壑,好在在謝敬惴惴的眼神下,他說出的話總算沒掉冰渣子,“出門怎麽不穿襪子,也不把鞋子穿好。”


    謝敬順著他的視線往自己腳下一看,黑色的板鞋的鞋子後麵那一塊被他踩在了腳下,露在空氣中的腳後跟和腳踝被凍成不帶血色的蒼白,想起自己著急出門,對著鞋子兩腳一踩就跑出來,根本就來不及穿襪子,謝敬什麽都說不出來,隻好對著傻兮兮地笑著。


    容瑉深吸一口冷氣灌進胸膛裏緩解那團狂躁的,蠢蠢欲動的鬱火。


    這個人永遠不會知道他是如何在意他的安好,在意到隻是他身上出現一塊受凍的皮膚自己都受不了。


    麵對謝敬的傻笑,他心中那些陰暗危險,雜亂無章的情緒地卻在肆無忌憚地瘋狂叫囂,衝撞,讓他的身體幾乎要爆裂開來。


    靜默片刻之後,容瑉沒有絲毫猶豫地在謝敬麵前蹲下,謝敬看著麵前突然矮下去的人,真真是被駭到了,動作異常敏捷地跳到旁邊,“我自己來,我自己來。”說著,丟下手裏的東西,一手一邊,飛快地把踩在腳底下的部分拉起來。


    好歹是把露出來的大部分都遮起來了,容瑉就算還不十分滿意,也隻能暫時這樣了。他沉澱片刻後站起身,臉色總算比剛才要好上一些。


    “好了,還要站這麽遠嗎?”


    謝敬聽他這話,暗自鬆了口氣。剛剛的容瑉像是隨時都會爆發一樣,看得他心裏直發毛。他拎起扔在地上的東西,慢吞吞地走到容瑉麵前。


    容瑉和緩了語氣,仔細地叮囑:“外頭這麽冷,以後出門一定要記得穿襪子,還要把鞋穿好,不然會把腳後跟凍裂的,記住了嗎?”


    要不是趕著出門見他,自己平時也不會這樣的。謝敬還想爭辯兩句,對上容瑉飽含著關切的眼神,隻能默默把喉嚨裏的話換做示意明白的點頭。


    謝敬難得乖巧的樣子讓容瑉勾了勾嘴角,他抬手把一直拎在手裏的紙袋遞到謝敬麵前,“喏,給你的。”


    謝敬瞪大眼睛,呆愣地把紙袋接到手裏,難以置信地向容瑉確認:“給我的?”


    他瞪大眼睛的模樣像極了一隻受驚的小貓,謝敬不曾察覺過他月牙似上翹的眼角帶著點模糊的濕潤,容瑉卻一直都知曉,每每看到,都有股衝動想伸手替他抹掉。


    容瑉眼底翻湧過暗色,雙手插/進外套的口袋裏,語氣淡淡地解釋:“是新年禮物。”他笑了一下,“對了,還沒有對你說呢,謝敬,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謝敬樂得露出一口白牙,他打開紙袋往裏頭瞄了瞄,借著模糊的燈光看到裏頭似乎是布料一類的東西。忍不住就伸手拿出來瞧,原來容瑉送的是條圍巾,很普通的款式,也沒有花紋,偏暗的紅色顯得穩重又不老氣。


    “要試試嗎?”容瑉問。


    謝敬肯定地點點頭,沒有讓容瑉幫忙,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他之後,謝敬自己把圍巾繞著脖子圍了一圈,然後打了一個結。


    原本露在風中的脖子因為有了圍巾的遮擋徹底隔絕了外麵的寒風,向心髒源源不絕地供應著溫暖,謝敬笑著誇獎,“謝謝,真的很好看。”


    下一秒,他揚起的嘴角又忽然垂下,因為他想起自己根本沒有為容瑉準備什麽,收到對方心意卻不能夠及時回贈,謝敬無措又難受。


    “抱歉,我沒有給你準備禮物。”謝敬對容瑉老實地承認,他腦袋低垂,不止眼睛,連垂下的眉梢都寫滿了沮喪和失落。


    容瑉伸手揉了一把謝敬的頭發,溫柔地寬慰道:“沒事,我也是路過時看到,覺得合適你才想著要買來送你的,不要有壓力。”


    對方的手指在自己的發間撥弄,每一下都能感受到他發自心底的疼愛和溫柔,好像一撮絨毛緩緩地落下,謝敬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在心裏和自己約定一定要送一份最獨特的禮物,謝敬無比認真地說,“一定要送的,你之前不是還送過我玻璃瓶嗎?我都還沒送過你什麽。”


    容瑉笑笑,“那我就等著了。”


    此時一陣冷風吹來,謝敬打了個哆嗦,忍不住掖了掖圍巾,容瑉看到他的動作,說:“時間不早了,趕緊回去吧。”


    謝敬想到自己出來時間也不短了,再就一點,劉雪娟肯定會忍不住衝下樓找他,於是就沒有拒絕,他伸手借過自己的東西,然後說:“你也趕快回去吧。”


    容瑉點頭,轉身踏著一地煙花的光影慢步而去。


    謝敬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舉起圍巾,把鼻子埋進柔軟的毛線中深吸一口氣,讓鼻腔中灌滿清淡的茶花香氣,然後轉身拔足狂奔。


    跑到自家樓下時,差點撞上也是下來放鞭炮的陳晨,陳晨推了推眼睛,上下掃視了一遍氣喘籲籲地謝敬,莫名其妙地問:“你這是上哪做賊去了?還被發現了追著打?不然怎麽喘成這樣?”


    陳晨盯著他一直看,要不是沒帶手機他肯定會拍照留念,自己還真是難得能看到謝敬這麽狼狽的樣子。


    謝敬雙手撐著膝蓋,努力平複因為跑太快而劇烈起伏的胸膛,他先是丟了個大白眼過去,然後使勁咽了口口水,語氣不善地回嘴:“真以為誰都是你嗎?被一群大媽當做色/情/狂追著打。”


    本以為已經被遺忘的多年前的丟臉經曆被翻出來,被戳到痛處的陳晨立馬跳腳,“那是誤會,是誤會!那個更衣室的男女標誌做得那麽小,誰看得到!再說了,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五年前!”


    陳晨被氣得臉紅脖子粗,謝敬飄飄然一句“哦,是嗎?那謝謝你為整個小區的居民提供了整整五年的餐後笑料。”把他的血條徹底清空。


    陳晨受不了地蹲下來環抱住膝蓋,半遮臉,一幅飽受打擊後“人生無望”的虛弱樣子,兩眼發直地看著謝敬掏出鞭炮,點燃,丟到幾步遠的地上。


    等跳躍的的紅光隨著劈裏啪啦的聲響逐漸隱滅,謝敬拍拍手,回身走到像沒澆水的草一樣焉了吧唧的陳晨身旁時還搭了搭他的肩,琢磨了一下安慰道:“沒事,大妞她們現在隻知道有個傻瓜遊泳時跑錯了更衣室,還不知道那個人是你呢。”


    大妞是小區裏一幫讀幼兒園的娃娃們的頭,平時老愛帶著一幫小蘿卜跑來跑去。


    想不到自己的“光輝事跡”連大妞這些小娃娃們都知道,陳晨的五官一下子全垮了下來,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打擊中,對謝敬的“安慰”,他隻能無力地豎起中指回應。


    謝敬莞爾一笑,坦然受之,施施然上了樓。


    回到家裏,劉雪娟已經把拜拜用的五品五果全都準備齊全了,見到謝敬進來,一邊給他遞上三炷香,一邊問:“怎麽這麽久才上來?”


    謝敬解下圍巾,想放在沙發上,手頓在半空中,又進了房間把圍巾放在自己床頭枕邊,覺得妥帖了,這才出來和劉雪娟一起拜過天公之後對著他爸的相片默念新一年的祈願。


    拜完之後,劉雪娟一個人在廚房和客廳之間來回忙碌,謝敬則被趕回房間休息。


    書桌上的指針不知不覺已經指向了深夜兩點,謝敬困得眼皮都開始上下打架,他大大打了個哈欠後,躺倒在床上。


    過去的一年裏他的生活因為出現一個人而有了新的變化,希望新的一年裏,也能過順順利利,還有,讓容瑉可以不要離開。


    模模糊糊地想到最後,謝敬徹底被拖入深沉的夢境。


    窗外的煙花還在不停歇地點亮著夜空,房間裏隻剩下綿長的呼吸聲,顯得靜謐而安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鼻尖縈繞著的一絲一縷的茶花香氣,謝敬睡得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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