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到了開春了,冰雪融化,萬物複蘇,邊關的牛羊也開始活動了,裏裏外外看著是一片繁榮景象,蕭祁昱等人站在城牆上,程謹之看著下麵的情景笑:“皇上,開春了,咱們的邊關又活躍起來了。”


    下麵的城門開著,不管是出門勞作的還是進出貿易的,進進出出的人讓這一切都看著喜慶,同他們一起,他們熬過了蕭祁昱的征糧,現在又煥發生機了,周烈大言不慚道:“這城中的百姓都知道我們去年打了勝仗,所以都放心的出城了,他們這是仰仗我們啊!哈哈!”


    蕭祁昱本來不想笑的,但是誰讓周烈太會說話了,他也忍不住笑了,他今年才過二十,盡管使勁的端著,可男人骨子裏那點兒好大喜功的本性還是有的。


    雖然心裏很高興,但蕭祁昱還是咳了聲,正色道:“我們那一仗不算什麽,這是邊關百姓的正常生活,春耕秋作,日出晚歸。”


    周烈抹了把頭,不好意思道:“皇上說的是,我就是說說。”


    程謹之朝他眨了下眼,這個皇上在正事上是不能開玩笑的。周烈攤攤手,他知道,他就是沒有忍住,他這張嘴比較大啊。


    他不知道蕭祁昱的過去,總覺得他太穩了,年紀比他小還幾歲,可是有時候都讓他覺得他有七老八十了一樣。


    不得不說蕭祁昱這半年老了好幾歲,或者說他就從來沒有年少過,從小就一個人,年少時登基,卻一直被沈鬱壓著,這麽多年一直都沒有正真的掌權過,這放在別的人身上也沒什麽,可於他不行,他的自尊心太強。


    這麽些年一心想要強大,偏偏實力跟不上,為了他的那點兒麵子,所有的一切他全都裝在心裏,裝的太久他都忘記怎麽換回去了,甚至已經卸不掉他心裏的重擔了。


    他也沒有辦法卸下來,他除了皇帝的這個身份外,一無所有,為了不辜負這些人,他必須要撐起來。


    這所有的一切壓在他身上,讓他硬是看著比旁人老氣,周烈等人要不是跟他太熟,都不敢跟他開玩笑。


    蕭祁昱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太過於正經了,回頭朝周烈笑:“今天天氣好,你們都難得放鬆一下,就不用都跟著我了,各自去休息吧。陸少將,也去吧。”


    陸少將就是陸琪,正坐在城牆上,晃蕩著兩條長腿,是百無聊賴的樣子,聽見他這麽說精神一振:“皇上,咱們也出去跑馬吧!”


    他來邊關一個多月了,都被關在這裏,每天除了練兵就是練兵,枯燥乏味透了。


    蕭祁昱聞言看了看了他一眼,陸琪是個直性子,有什麽話說什麽話,以前在京師的時候兩個人沒有什麽過多的接觸,在邊關這一個月倒是熟悉起來,也摸清了他這個脾氣,他是真的毫無戒心,沒有任何一點兒雜念的人,愛闖禍,但是相處起來也非常簡單。


    蕭祁昱剛想答應他,就聽見程謹之阻攔:“皇上且慢,出城跑馬需要安排衛隊,臣這就去安排衛隊。”


    衛隊跟著有什麽意思,陸琪當即搖頭:“不用跟著,沒意思。我們還能跑丟嗎?”


    程謹之看蕭祈煜:“那要不你們在城內跑一跑?”


    陸琪從城牆上跳下來拍拍他的肩膀:“程軍師啊,你看看城裏哪個地方能跑開啊。”他就說他最討厭帶軍師了,陸琪的小軍師在他身後朝程謹之抱歉的笑,沒辦法,大少爺就這脾氣,在家裏時陸國公就沒法弄他,要不這麽多年不敢把他放到邊關上來。


    陸少將脾氣真是大少爺脾氣,程謹之對他也有些無奈,他是沒有辦法怎麽著他的,這是沈鬱派過來的人,陸國公總是不放心他們壯大的。


    蕭祁昱看了眼程謹之笑道:“走吧,謹之,我也很久沒有暢快的跑一跑了。我們來個賭,看看誰能先跑到,贏了的獎一壇酒。”


    程謹之也隻好笑道:“好吧。”


    一行人很快縱馬出了城,幾個人都是自小在馬背上過的,騎術皆精湛,很快便跑到了邊城邊上,大梁城牆外是一片原野,這塊地地域廣袤,是大片的草原,草原盡頭是焉支山,過了焉支山就是北羌的地界。


    這裏離焉支山還有很遠,光崗哨就設立了五個,奔到焉支山並不現實,所以蕭祈昱定下的是草原上的心湖。去年他截殺鐵勒就是在那個地方,這個地方是個蘆葦蕩,是個弱點,容易埋伏兵,他沒事兒就會來視察一番。


    陸琪第一個到的,回頭朝著眾人笑,周烈說他道:“好小子,跑這麽快!”


    陸琪得意洋洋的在水裏打了個水漂:“那是,我賽馬可是從來沒有輸過的。”


    周烈不信:“從沒有輸過?”


    陸琪切了聲:“你還不信,你問問皇上,我們每年的秋獵比賽中我是不是都是第一,那個沈鬱是不是倒數第一。”


    他得意就得意行了,還非得拉上個墊底的,蕭祁昱聽著沈鬱的名坐直了,覺得臉上有點兒燒,他咳了聲,隻回答他前半部分:“陸少將確實厲害,每年都能奪得大梁勇士的稱呼。”


    陸琪看他承認了笑:“恩,雖然不敢誇每年,但是基本上都是,就那一年沒能獵的虎王,但是我也是狩獵最多的,這個大梁勇士當之無愧。”


    他這話很明顯想讓人誇,於是程謹之等人都配合他,笑著問他:“哪年啊,你們還有虎王可獵啊。”


    陸琪拍了下大腿:“我想想啊,好幾年了,那一年不是因為我沒能獵的虎王,而是虎王讓沈鬱碰到了,結果……哦對了,虎王讓皇上獵得了,皇上的箭術更厲害。我記起來了,是皇上獵的。”


    他一點兒都不藏私,是誰獵的就是誰,所以他毫無掩飾的誇獎了蕭祁昱,引得眾人又把視線都放到了蕭祁昱身上,紛紛纏著他讓他說說那年的事,蕭祁昱卻很不自在,他並不想回想那一年。


    他很清楚沈鬱扶他上皇位就是因為那一次救他,並不是因為他厲害、有那個做皇位的能力,隻是因為沈鬱自己的意思。


    登上皇位是很好,萬人之上的位置,大概是所有男人都向往的吧,隻是靠著裙帶關係上位,那真是……他還不是裙帶關係,他直接是自己。


    蕭祁昱眼神微斂,含糊過去了。眾人都知道他是個不願意自誇的人,所以也就當他謙虛,不再說什麽。陸琪已經把話題扯過去了,已經開始暢想過幾天的春獵了,正說的興致勃勃。


    蕭祁昱信馬由韁的跟他們一排走著,心思也信馬由韁了,他咬牙說的再狠、再不屑於那個皇位,可那個皇位他畢竟坐了五年,讓他完全放下他還放不下。


    他抬頭看了看遙遠的焉支山,揚馬鞭指了下前麵:“陸少將陪我走一走吧。”


    陸琪看了他一眼,拍了下馬屁股追上他:“好!”


    蕭祁昱這一次一氣跑到了第一個崗哨,崗哨設在河山坡上,蕭祈煜騎馬站到了山坡上,陸琪也跟著上來了。程謹之等人知道他們有話說,所以就遠遠的在下麵等著,沒有跟過來。


    蕭祁昱回頭看陸琪:“陸少將來的時候京師一切還好吧?”


    陸琪點了下頭:“挺好的。應該是還那樣,皇上你放心好了,瑜王爺上下打點,裏裏外外的閑不住。朝政他設立了議政廳,周相,張大人等都參與了。”


    他也有正經的時候,知道蕭祁昱招他前來是什麽意思,一定是掛念朝中的事情,所以他撿了他知道的實情跟他說:“倒是恭王爺自皇上您走了後便很少上朝了。”


    蕭祁昱覺得嗓子有些緊,他幹咽了一下,他知道恭王爺會對他失望的。但是沒有辦法,沈鬱時時刻刻針對恭王爺,倘若有一方退讓,那就會好很多,而且這一步退讓並不損害朝政,因為有周相跟張大人在,沈鬱就不會太出格。


    所以他是有些對不住他的恭皇叔的,蕭祁昱不由自主的攥了下手,他曾經想過飛快的成長,飛快的打敗北羌,飛快的回京掌權,可惜事與願違,他別說再去打北羌了,今天還是第一次出這個城門呢。


    蕭祁昱看著遠處那連綿起伏的焉支山深吸了口氣,他預測北羌還會舉兵進犯,可是北羌卻再也沒有任何動靜,這邊關也是一片繁榮太平景象,他今日出城賽馬,跑的這麽遠,看遍了國界線的邊邊角角,沒有任何進犯的痕跡,每一個人都在忙著他們該過的生活,仿佛年前的那一次偷襲像是做夢一樣。


    蕭祁昱習慣性的轉了下手腕,韁繩扯的太緊,他的那個被砍傷的胳膊傷疤早已經長好,可已經不再靈活如以前,傷著筋骨了。


    蕭祁昱想著那一夜的砍殺眉頭皺了下,他想他不應該忘記,更不應該被眼前這種太平的假象給蒙住,他還記得這一刀是誰砍的,鐵勒。禾戈好戰部落的領袖,倘若隻是一次搶掠行動,根本用不著鐵勒親自帶隊。


    可如果他們隻是打探,那麽為什麽那一次打探之後就退卻了呢?是真的被他打怕了?


    鐵勒是這麽容易就被打怕的?


    蕭祁昱眉頭皺出了一條線,他想不通這以一關節,到底是哪裏出了錯了呢?他的推斷應該是不會錯的。他看了這麽多年的兵書是不可能錯的。


    他自傲,斷不肯否認他自己,所以想讓他承認他無能是一件痛苦的事,可就算再痛苦,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次也許真的是他估錯了。


    他看著遠處蒼茫的天地深吸了口氣,他不是盼著打仗,而是心中說不出的挫敗,對自己預料失敗的挫敗,對自己無能的挫敗。


    陸琪看了他一眼:“皇上,你若是擔心朝政,不如回去看看吧。這邊關一時半會兒好想也沒什麽事。”


    蕭祁昱笑了下:“沒事最好,朝堂上有瑜王爺在就夠了,你不是說他應付的很自如嗎?”


    陸琪也笑了聲:“他那個人就喜歡這些算計來算計去的事情,現在恭王爺不怎麽跟他吵了後,他可閑著了。聽說天天在家裏跟他妹妹鬧。”


    蕭祁昱這次沒忍住笑了下,想起了那兄妹二人,隻有沈鬱的時候他煩躁,可加上四小姐的時候,他想起的就是溫暖了。四小姐待他是很好的,四小姐並沒有比他大多少,但她卻還真把他當侄子看,噓寒問暖,沒有把他當過外人。


    他兄弟姐妹是挺多的,隻是比起沈家兄妹來,他的那些兄弟之情就太寡淡了。


    皇家的兄弟之情太冷了,他如今記得最清楚的是孫貴妃在他每次出門都要說的話:上學堂時要聽太傅的話,不要與他大皇子爭執,不要與四皇子搶東西……上完學堂就早點兒回來。


    不搶不爭,也就不吵不鬧了,那如普通人家一樣的兄弟之情自然也沒了。


    蕭祁昱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這個時刻多愁善感起來,大概是離家太久了,蕭祁昱自嘲的笑了下:“好了,我們回去吧。”


    他還是不能回去,因為不想見沈鬱,盡管他夜裏壓他無數次,夢中無數次的欺壓他,可一睜眼他又是那個冷酷的蕭祁昱,越是夢到他,他便越不能回去。


    他這輩子活的太孤僻,不知道有一種感情越是壓抑越是瘋狂,他這輩子逼自己逼成了習慣,隱忍也成了習慣,所有的*都壓在心底,隻怕等爆發的那一天他自己都不知道。


    春天是真的來了,春雨一場接著一場,有時候是鬧人的雨絲,有時候是傾盆大雨,毫無規律可言,可統一的把他的花都給打散了。


    沈鬱在他的庭院裏看花,薔薇花全都打碎了,粉白的鋪了一地。


    小福子要掃走,覺得落花太掃興,沈鬱卻笑了下:“你這就不懂了,落花有落花的好看。”


    小福子看了一圈愣是沒找出哪兒好看,沈鬱也不想跟他解釋,徑自坐到了涼亭裏,小福子跟在他他後麵:“王爺,坐這兒會被雨淋濕的,你回屋裏去吧。”


    沈鬱搖了搖頭:“不用。”


    小福子看他不愛惜身體嘀嘀咕咕的:“今天周相又不在,他今天不是告假了嗎?王爺,你就別等他了。”


    沈鬱被他點透了登時有些惱怒:“誰說我等他的!”


    小福子撇了撇嘴,不再說什麽,沈鬱卻被他說的羞惱成怒,簡直有些坐立不安了,他難道表現的那麽明顯嗎?


    他難道真的是在等周漢林嗎?


    這個想法讓他有些焦躁,他走出了含元殿,小福子這會兒知道他說錯話了,一言不發的要跟著他,沈鬱怒吼了聲:“不許跟著我!”


    小福子知道他此刻討厭他,隻好遠遠的跟著他。


    沈鬱不知道要走到哪兒,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快到了顧飛當值的地方了,他原來還記得顧飛當值的地方。


    前麵就是了,沈鬱停下了,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這裏依然能夠看見前麵站成兩排的侍衛,下著雨,所以這些站在外麵當值的侍衛全都穿上了蓑衣,全都是一樣的蓑衣,層層疊疊的草編織的,這麽一股腦的穿身上,沈鬱一會半會兒也認不出哪一個是顧飛。


    認不出來,他也不往前走了,他深刻的知道他自己那點兒毛病,見到個長的英俊的就走不動路,前幾年有蕭祁昱在,他還能控製著自己,現在蕭祁昱不管他了,他便也越發的控製不住自己了。


    他仰頭朝天自嘲的笑了下,他連一個侍衛都能遐想,讓雷劈死他算了,省得以後到了地下沒臉見老王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想法真讓老天給聽到了,真就響起了春雷,昏暗的天空驟然亮了下,雷聲滾滾而至,沈鬱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雷在他頭頂上方炸開。


    炸雷過去之後,風便呼呼的刮了起來,柳枝條刮到了沈鬱的臉上,沈鬱抹了把臉,看見雨如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的掉下來。


    這雨是說大就大,把沈鬱淋了個措手不及,他不由的暗自咒罵了一聲自己,好好的咒自己幹什麽,活該。


    他正想往回走,就聽見有人站到了他的身後:“王爺。”


    這個聲音就算隔著嘩嘩的雨聲沈鬱還是聽出來了,他頓在原地有一會兒才回頭,顧飛把他身上的蓑衣解下來披他身上:“王爺,你怎麽在這兒淋雨呢?”


    沈鬱看著他不知道怎麽說,他是來看他的,一直望著前麵,哪知他就站在他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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