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後沈鬱就把兩個人的衣服收起來了,又再次的換上了舊衣服,雖然他還想穿著,但是總不好被村子裏的人看到,也無法解釋。


    蕭祁昱又忙著去打獵了,沈鬱把他打來了的獵物,煮了曬成幹,蕭祁昱最近一點兒都不肯離開肉了,路上七八天,得準備一大包。


    沈鬱剛曬完肉幹,就看見一個人走了過來,樣子是陌生的,他們這個東張村在最邊上,很少有外鄉人來,所以沈鬱便也多看了他一眼,那個人也看了眼沈鬱,順便看了看他們的院子,然後便走了,沈鬱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


    正好張家小子跑了來,看他在看,就問他:“黃叔叔,你看誰啊,哦那個人啊,那是村長家裏的師爺。”


    沈鬱念叨了句:“師爺?”


    張家小子笑:“對啊,村長的大舅子就是縣衙的師爺,村長以前老說,他也老是來我們村裏要東西。”


    他說的不樂意,小孩子也知道好人壞人的,沈鬱哦了聲,如果是認識的人就行。


    張家小子卻不說他了,他小心翼翼的從他懷裏抱出一個白絨絨的東西,高聲的說:“黃叔叔,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


    張家小子把小白狗放在地上時,沈鬱本能的想後退,但是那個小狗實在是太可愛了。兩個眼睛水潤的看著他,白白的小身子看著也沒有威脅力,所以沈鬱站住了,張家小子高興地跟他說:“黃叔叔,我娘讓我給你送來的,小狗今天剛滿一個月,我給你挑了一個最漂亮的,就這一個是白色的,其他的是花色的,你看好看嗎?”


    沈鬱點了下頭:‘好看。’


    張家小子也笑:“我就知道你喜歡,好了,我給你送來了,我回家了啊!”


    就這麽丟下了?


    沈鬱忙拉著他:“他吃什麽啊?不喝奶了嗎?”


    張家小子滿不在乎的道:“吃飯就可以了啊,一個月就不用喝奶了!我走了啊黃叔叔,我還要回去送其他的小狗,給好多人留著的。”他說完蹭蹭的跑了,留下沈鬱跟那個小狗麵對麵的看著。


    小白狗長的太可愛了,胖墩墩的,剛來到新環境不太熟悉,所以嗚嗚的叫著,東張西望,沈鬱也顧不上那個師爺了,他還是不太敢靠近它,於是就坐在石凳上陪它:“你是要喝點水還是吃點飯?”


    小白狗隻嗚嗚的,沈鬱拿過一塊肉幹來,放到它麵前,它低頭聞了聞,舔了舔,啃不動,但是覺得找到了好玩的,於是用兩個前爪把它撥來撥去,一個不小心就把自己給絆倒了,沈鬱看著噗的笑了一聲,笑完之後他慢慢的垂下了眼,小福子沒了。


    他不知道怎麽就想起來了,是要走了,他開始想那些人。


    他還記得小福子當時踢球把自己絆倒了,那時候多傻的小孩啊,可就是這個小孩擋在他麵前死了。


    小福子死了,周漢林死了,他姐夫死了,他姐姐也沒了……


    沈鬱坐在石頭上也快跟一個石雕一樣了,一動不動,於是小胖狗以為他就是快石頭,搖搖晃晃的走過去蹭他,玩夠了那塊肉幹了,它想要撓癢癢了,沈鬱沒有動,由著它在他褲腿上磨了磨去,小胖狗終於磨累了,舉起兩個小爪子去夠沈鬱的膝蓋,沈鬱終於沒有忍住把它抱起來了。


    小胖狗把小胖爪子放他臉上,毛茸茸的,沈鬱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實在沒忍住打了個噴嚏,把小胖狗嚇了一跳,小胖狗掙紮著要跳下來,然而沈鬱不肯放它下來,執意要去摸摸它的毛,小胖狗最後在他的撫摸下無可奈何的趴他腿上睡著了。


    蕭祁昱回來時就看他卷在被子裏,臉上一片紅,蕭祁昱嚇了一跳,上前一摸,他果然發燒了,雖然是輕微的發燒,可是蕭祁昱還是團團轉,沈鬱該死的,越來越弱,上次一場病差點要了他的命,這次又怎麽了呢?!


    正在著急時,床腳的角落裏傳來了嗚嗚的狗叫聲,蕭祁昱尋著聲音看過去,小狗聽見有人來,從沈鬱給他做的稻草窩裏拱出個頭來。


    蕭祁昱深吸了口氣,拉開沈鬱的被子,沈鬱的衣服被他自己撕扯開了,胸口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疹子,蕭祁昱臉立時青了,沉著臉把他晃醒:“你是不是碰這個小狗了!”


    沈鬱迷迷糊糊的嗯了聲,蕭祁昱手掐著他肩膀,恨不得掐死他:“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啊!還是嫌自己活的長了!你明明知道不能碰,為什麽還去!”


    張家大哥剛才邀請他進門喝口茶他都沒有敢進去,就怕傳染給沈鬱,可沈鬱這個王八蛋竟然自己去抱它!


    沈鬱被他晃著頭暈,再加上鼻子難受的要命,一行眼淚就這麽下來了,蕭祁昱還從沒有見他哭過,於是登時有點兒慌張,知道他是過敏了難受,可他還是不自在的他咳了聲:“哭什麽,我這就去給你抓藥,你真是的!”


    他想扶他躺下,但沈鬱抓著他的衣服,且眼淚越留越多,再加上鼻塞,鼻涕眼淚一起流,那個形象蕭祁昱都不忍看,他把他頭摁在他懷裏,眼不見心為淨。


    沈鬱趴他胸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還想著忍著不出聲,於是就越發的痛苦,在蕭祁昱看來,肩膀一抽抽的,跟要喘不上氣來似的,他不得不拍拍他的背:“你別噎著啊。”


    回應他的是沈鬱更大的抽泣,已經不是小範圍的哭了,蕭祁昱隻好僵著身子攬著他,感覺到沈鬱的眼淚鼻涕全都蹭在他衣服上了,因為已經濕透了。


    蕭祁昱一臉生無可戀的看著窗戶,手卻一下下的拍著他,讓他哭吧,哭完這一次以後就別哭了。沈鬱早就該哭了,他這個人最能逞強了,整天把自己裝扮的耀武揚威,其實骨子裏就是個膽小鬼,糟了那麽多的罪,他以為他早應該哭的,沒想到忍到了現在。


    大概是從沒有哭過,所以他這一次怎麽都停不下來了,也是,那麽多人啊,他要為每個人都哭一場的話,那這輩子都哭不完,蕭祁昱看著他使勁抓著的被子,攬了攬他,攬好了後他說:“你以為就你想哭,我就不想哭了?我失去的人更多。你以為死的那些人不是我的人了嗎?他們死在戰場上,而我連帶他們回故鄉的能力都沒,那麽多的人,他們有的才十五歲,還沒有成家立業,他們……”


    蕭祁昱說不下去了,死了太多的人,所以他們兩個必須要回去,他也想陪著沈鬱在這裏住下去,他也喜歡這裏,可他不能忘了那些死去的人。所以他使勁抱住了沈鬱:“皇叔,我答應你等江山穩定了,我就再陪你回來。”


    沈鬱隻哭不說,蕭祁昱也由著他哭,沈鬱不知道哭了多長時間,半掛在蕭祁昱身上,於是半邊腿都麻了。他扶著腰哀哀的叫喚,蕭祁昱扶著他躺下:“活該!”


    沈鬱哭啞了嗓子,蕭祁昱把水端到他嘴邊:“喝一點兒。”沈鬱低著頭,不想抬眼,因為眼皮沉重,他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什麽模樣,蕭祁昱不知道該怎麽笑話他。蕭祁昱也想笑話他,可看他這滿臉的紅腫氣的說不上話來,給他喝完了水他道:“你再睡一會兒,這個狗你不許再給我碰了!”


    他連窩一起提了出去,沈鬱喊他:“你別扔,張嬸給的。”


    嗓子都啞了,還沒忘記這個,蕭祁昱恨聲道:“我就放在外麵,你不許碰它!”


    沈鬱趴在窗戶上看,生怕他給扔了,蕭祁昱沒扔,但是把狗關進了籠子裏,籠子裏的獵物他賣了就空置出來了,蕭祁昱放好了狗看了他一眼:“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


    蕭祁昱扛著鋤頭出去了,沈鬱的過敏藥他都認識,他這過敏症避免不了,以前在宮裏的時候,他母後最喜歡養貓,他去看一次他母後回來沈鬱就會對著他打噴嚏,沈鬱就常年吃那種藥,蕭祁昱雖然弄不出藥丸來,但是現成的總能采回來。


    現在他采的就是這些,金銀花,蒲公英、野菊花、紫花地丁、紫背天葵,一樣都不缺。這個村子裏抓藥比較麻煩,要到下麵的鎮子上去,還真不如他去山上采的快。


    蕭祁昱把藥筐放下後進來看他,沈鬱勉強睜了睜眼,他的臉腫了,連帶著眼睛,蕭祁昱手還沒有洗,於是低下頭,用額頭試了試他的體溫,沈鬱這次過敏有點兒厲害,誰讓他親自抱著小狗。


    蕭祁昱挖了很多藥,所以熬了一大鍋,讓沈鬱泡在桶裏,一邊喝一邊泡,蕭祁昱在一邊給他洗,看著他那腫眼泡忍不住道:“皇叔你好點兒了嗎?”


    沈鬱嗯了聲,蕭祁昱笑了,指著他的臉說:“皇叔,腫的跟豬一樣了,明天你就不要去學堂了。”沈鬱想起什麽來:“今天早上有人在我們屋子周圍轉過,張小子說是村長的大舅子,也就是宋應的師爺。”


    蕭祁昱一頓:“他來幹什麽?不是跟宋應說沒事不用來嗎?”


    沈鬱想了下:“也許是不放心。”


    蕭祁昱哦了聲,宋應肯定是不放心的,畢竟他們倆身份特殊,他們倆一日不走,他就不能完全不管。


    沈鬱看了他眼終於道:“祁昱,我們走吧。”


    蕭祁昱看著他這張腫臉笑了聲:“好,等你臉好了。”


    沈鬱嗯了聲:“明後天就好了,你明天去學堂把課跟劉秀才說一聲,還有鎮上的徐掌櫃,村裏的其他人,都說一聲。”


    蕭祁昱點頭:“我知道,明天我把狗還給張嬸時跟她說一聲,繡坊的事她能夠照顧的了。”


    兩個人又想了下其他的事,好像也沒有什麽可想的了,所有的東西都走上正規了,是該走了。


    沈鬱第二天的時候開始收拾包袱了,給馬喂足了料,馬車也重新裝了起來,可馬車裏是再也裝不下東西了,短短的兩個月他們置辦了這麽多東西,書給了學堂,鍋碗瓢盆不帶走,可還是有這麽多的東西,沈鬱收拾了一會兒,坐在床上自言自語:“這就是古人說的破家值萬貫吧。”


    蕭祁昱走訪了一天,把該弄的東西都弄了,該拜訪的人也拜訪了,沒有說他們倆徹底的告別,而是說是出去一些日子,要不又引得村裏人不安。


    兩個人本來想著安安靜靜的走的,然而還是出事了。


    就是這天晚上,兩個人因為明天早上就要走,所以休息的比較早,半夜的時候,蕭祁昱醒了,他在邊關待了兩年,又在來的路上逃了一路,所以一有風吹草動,他就本能的醒了過來,茅草屋外麵傳來腳步聲,聲音唰唰的,很整齊,人很多卻這麽整齊,是有謀劃而來的官兵。


    蕭祁昱抓起沈鬱,沈鬱驚了一下,蕭祁昱捂著他的嘴,在他耳邊道:“皇叔,別怕,穿上衣服,從後窗走!”


    沈鬱一旦醒了便也聽見了外麵的腳步聲,映在窗戶上的刀光劍影。


    來的這麽快,是他們的房子太簡陋了,進了院子就是屋,柴門一踹就能開,沈鬱心跳的砰砰的,手胡亂的抓衣服,卻還沒穿上。相比起他,蕭祁昱比他快得多,沒有穿衣服,先下地穿鞋子,屋裏黑,他摸索著往上一套就好,下了地先把木門找了個棍子頂著,回頭朝沈鬱喊:“快點兒!”


    沈鬱套上鞋子,還有點兒懵,蕭祁昱給他抓了兩件衣服,把被子底下的劍摸起來,抓起屋裏沈鬱收拾的一個包袱拽著他就往窗口跳,窗口有點高,沈鬱是直接被蕭祁昱推下來的,幸好後麵是厚厚的稻草,蕭祁昱不知道堆這些稻草幹什麽的,沈鬱在稻草裏掙紮了一番,被蕭祁昱緊接著拉上了馬,馬嘶鳴了一聲,蕭祁昱把馬車轅繩砍斷了,來不及乘馬車了。


    沈鬱坐在馬上了才有點兒反應過來,幸好蕭祁昱反應快,沒有被他們成圈的包圍,可估計也很快就頂不住了吧?


    蕭祁昱一張臉冷著,嘴角抿的死緊,顯然也想到了這個,那扇門果然沒有頂住,他們很快就破門而入。


    蕭祁昱狠狠的拍了下馬,兩個人衝出村子去,刀光劍影總沒有馬匹快,可箭在後麵如同箭雨,密密麻麻的讓人寒心,蕭祁昱把韁繩交給他:“抓好了,一直往北跑,不要停!”


    他把沒來的及穿的衣服摔成帆布狀,那些箭便悉數被他的衣服帶偏了,偶爾一隻漏掉的箭,貼著沈鬱的臉頰過去,沈鬱直覺的麵頰一熱,火辣辣的疼,然而他沒有敢停,手把韁繩纏了一圈又一圈,確保他掉下去這韁繩都在他手上。


    火光在這個時候亮起來,染紅了半邊天,沈鬱忍不住回頭看,他們住過的地方已經沐浴一片火光中,沈鬱喃喃的張了張口,他們兩個人在這裏住了也將近兩個月了,從以前的破草屋到他親手搓的草甸子,現在全在火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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