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與其想著剛才的事生悶氣,還真不如坐在這發發牢騷。中叔有著一個跟酒桶差不多大的肚子;當然,也許那裏麵裝的真的是就也說不定。他雖然身材肥胖,但五官卻出奇的標致,深邃的眼眶裏鑲嵌著如炬的眼球,濃密的眉毛有著中國漢字筆鋒般剛勁的優美,烏黑的頭發似絲綢般油亮,隻可惜鼓脹的臉頰讓他原本精致的相貌走樣變形,在下巴上還有一顆綠豆大小的黑痣,邋遢的t恤衫再加上不修邊幅的破舊休閑外套,看上去就像一個落魄的工人慵懶。


    我的屁股還沒坐熱,中叔就開門見山的問道:“剛才在樓上和韋宏鬧矛盾的就是你吧?”


    本來在和韋宏爭執這件事上,我還比較理直氣壯,結果被中叔這麽一問,我反倒感覺有些羞愧。“是啊……不好意思……”


    “沒事,我們在下麵都聽到了。韋宏就是這樣急性子,跟你一樣。”中叔不把事當事地擺擺手笑道,“陳茉說你過去在高中的時候就經常闖禍啊。”


    我白了一眼陳茉,苦笑著解釋道:“不要聽她亂說……”


    “我哪有亂說!”


    “收聲!我懶得和你吵。”


    “杜宇恒,你不講理!”陳茉超嚷嚷地對我張牙舞爪叫道,“就你這樣子,說是個好學生都沒人信!”


    “我倒覺得宇恒同學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哦。”中叔喝了口酒,打著飽嗝評論道。


    “你看!”我得意地拉著陳茉坐下。她有些不情願,故意和我保持了一段距離,挪了挪屁股坐在了靠近中叔的位置,“這不是我自吹的吧?”


    “其實要是多幾個像杜宇恒你這樣的年輕人,我們這幾個人當初就不會這樣狼狽了。”言歸正傳的中叔臉上顯露出追憶往事的憂傷,精致的眼眸在火光下迷離黯然,讓我們不忍心去打斷他的思緒,“剛開始我們從廣西大學撤出來時還有二十多個人,結果很多人都為了自己的私心逃命……要是當初我們能團結起來,也許現在都可以建立一個至少有能力保護自己的營地了。”


    “你們當初有二十多人?”


    “是的,大多數是還未撤離的學生。我是負責開校車的,張教授是廣西大學的老師。因為與學校領導失去了聯係,又沒有人來引導我們撤離,無奈之下我們隻好在大學的羽毛球館裏待了兩天。”


    “後來呢?”陳茉已經被引起興趣,她就像在聆聽自己叔叔講故事一般,雙手托著腦袋,專心地盯著中叔繼續把故事說完。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一對情侶在我們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跑出了球館,而且沒有鎖門,結果引來了一大群食屍鬼。那天晚上真是慘不忍睹啊……”


    “怎麽會有這種敗類!”我長歎一口氣道。


    “沒有辦法,每個人都有私心,每個人都心存僥幸,但是每個人都想活著。”中叔分了一半紅薯給我和陳茉,繼續說道,“那天後我們隻剩下十三個人。離開廣西大學後,我們第一個想法就是北上離開南寧。本想走高速離開,但高速路口都已經被遺棄的車輛堵死了,市中心也成了最危險的死亡地帶。被逼無奈,我們又和另外一夥人組成一個團隊建立營地,結果他們隻想著割據為霸,漫無休止地掠奪其他幸存者的補給品。我們都看不過眼,隻好和他們散夥,並在廣西大學門口的商場建立了根據地。原計劃恢複元氣後就出城去西藏,因為聽說這病毒怕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就在前幾天,和我們散夥的那幫人又過來找我們要求上繳保護費,還自稱自己是飛車黨,真是可笑……”


    “你是說,你們原本是和飛車黨是一夥的?”我瞪大了眼睛問道。


    “你認識飛車黨?”


    見中叔如此驚訝,我便不甘心地解釋道:“韋宏說過。”


    “你看,你還是蠻認真聽韋宏說過的話嘛。”中叔笑嘻嘻地又喝了一口酒道,“沒錯,飛車黨。就是在那時候,他們殺害了我們的朋友,還打傷了那一老一小。其中那個小女孩還是韋宏家的鄰居,她和她的哥哥在混亂中走失,我們收留後,她一直都很認真地做事以報答我們,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啊。”


    聽完了中叔曲折的故事,我心不在焉地撥著手上的半邊紅薯,沉重與糾結的心情不言而喻。我能感覺到中叔注視了一會,他拍拍身上的皮屑,挪著山一般的龐大身軀和我比肩而坐,猶如開導我似的語重心長道:“杜宇恒,我能看得出你在你的這幫朋友當中有很大的話語權,甚至不亞於現在在和張教授談判的那個孩子。韋宏可能和你有些過節;我想你也不怎麽信任我們。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幫幫我們,至少救救那個孩子,好嗎?”


    “能帶我去看看那個孩子嗎?”我的同情心最終還是動搖了維護小群體的求生觀。


    中叔看得出,我這麽問基本上就等同於答應他的要求了,於是他高興地站起身用下巴指了指廠房一樓另一頭的小隔間,說道:“走吧,一起去看看。”


    在中叔的帶領下,我和陳茉兩人來到了應該稱得上是病房的隔間。這個小房間僅僅是用鋁合板簡單地劃出了一塊空間罷了。裏麵擁擠的擺放著各種瓶瓶罐罐,兩張板床搭在房間左右兩側,中間麵前擠出一個過道供人通過。窗邊的臉盆裏塞滿了紗布和止血棉,上麵的血跡都已經發黑發臭。還好是天氣比較冷,要不然我想這會變得更糟。


    左側病床的老頭估計命不久矣了,他慘白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基本和死人沒什麽兩樣了。右邊的小女孩看上去還一息尚存,她年紀應該比張雯雨要小,也許剛上初中。真可憐,這麽小就要在生死的邊緣徘徊,挨過槍子的我深知其中的痛苦。


    女孩皮膚被太陽曬得黃黑,一看就知道是個陽光活潑的姑娘,隻可惜現在隻能躺在病床上和死神掙紮。昏迷之中的她圓潤的腦袋微微顫抖,額頭上冒著大顆大顆的汗珠,兩片小嘴唇幹裂黯淡,微張的嘴巴不停向外吐著微弱的氣息。


    坐在兩張病床中間過道上的婦女一看到我們兩個陌生人和中叔走進病房就警覺的站起,用一種帶有排斥卻依然渴求幫助的眼神望著我和陳茉。陳茉是個相當有愛心的姑娘,她看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後便立刻心生憐憫,踱步上前蹲在小女孩的床頭,像是在細心嗬護一顆嬌嫩的胚芽般溫柔地拭去女孩額頭上的汗珠。婦女見狀趕緊讓出自己的小板凳給陳茉。兩人便開始細細交談女孩的病情,不時還撩開掩蓋在她身上的毛毯,觀察紗布纏繞著的傷口以辨認受傷的位置。


    “老的姓韓,估計撐不了多久了,但是孩子的病情已經得到控製,至少血是止住了。”中叔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道,“她中了一槍,子彈好像沒留在身體裏,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內髒。”


    “打中的是哪個位置?”我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像個外科醫生在詢問新病患的病情。不得不說,真希望懂點醫療知識的班智瑜這時候能在身邊,如果那樣的話,我們也不至於不能給予他們更有效的幫助。


    “肚子,我想應該沒有傷到要害才對。”


    “這我們誰都不能確定……”


    “她在發燒,應該是傷口發炎了。”陳茉打斷了我和中叔的談話道,“我記得車上有一些抗生素和消炎藥,這些都用得上!”


    “行,待會去車上拿吧。”我歎氣道,都忘了自己在自作主張。


    “讓我再看看老人家的情況。”陳茉邊說邊轉身朝向老頭的病床。


    這時老人突然開口,顫抖地對我們斷斷續續說道:“不……不用了……”


    “什麽?”陳茉和她身邊的婦女驚訝地湊到老人嘴邊;我和中叔也在這時靠近了幾步,希望能聽清他在說什麽。


    “我……我這種老東西救……救活了也沒有用……”能聽得出,這是老人用盡渾身力氣說出的話,“你……你們留著那些藥去救……去救更多的……年輕人……”


    “我們估計他已經傷到髒器,也沒辦法取出體內的子彈……”中叔無奈道。


    “聽……聽說你們有很多藥……是……是嗎?”


    “沒錯,所以你放心好了……”


    我剛想繼續安慰老人,結果他突然問道:“那,那你們有安眠藥嗎?”


    在這種時候問我們要安眠藥隻有一種可能……我還沒開口,老人就繼續說道:“謝謝了……讓我走得……走得舒服點……”


    陳茉望了望我,我又看了看中叔,中叔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畢竟這是一個生命,到底該讓他痛苦的活下去,還是提早結束他,我們誰都不敢輕易下定論。不管怎樣,我和陳茉對他們而言都算是外人,於是我問中叔道:“要不要問問你們其他人……這不是給不給藥怎麽簡單。”


    “不用問了……這……這是我自己的要求……”老人能聽見我的話,看來他頭腦還算是清醒。


    猶豫了許久後,中叔隻好點頭默認;我便和陳茉一起回到車上尋找藥品。守車的龍皓和梁旻莨見我和陳茉神色嚴峻都不好上前問上一二,隻是站在一旁看著我們翻找著一袋袋藥品。


    “恒哥……呃……一切還順利吧?”龍皓還是有些不放心道。


    “嗯,你們繼續待在。”我停下手中的活,回頭用目光指了指二樓問道,“牛他們出來了嗎?”


    “好像還沒有吧……”


    “嗯,好的。”


    身旁的陳茉已經把要用的藥品裝在另一個塑料袋中,她捋了捋發絲,說道:“可以了。”


    “行,那我們先走了。”


    我丟下句別扭的告別便和陳茉提著藥相伴而去,龍皓和梁旻莨還沒來得及弄清狀況,我們就已經從他們的視線範圍內消失。回到病房後,陳茉和守床的婦女一起給小女孩換上了新的止血繃帶並喂了抗生素和消炎藥之類的藥片。處理完還在堅強地希望活下去的生命後,我們四個人轉而著手無心留戀這個世界的殘燭。


    我們像是在舉行一個古老儀式一般,鄭重地交給老人已經超出正常劑量的安眠藥。他感激地點了點頭,便毫不猶豫地把手上的一大抓藥片吞入口中;婦女接著給他喂了幾口水,好讓他能夠吞下。老人呢喃了幾句我們無法聽清的話語後便安詳地進入生命中最後一個夢境。他的神色漸漸舒緩,愁眉也隨之化開;也許是幻覺,我似乎還感覺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安然的微笑。此時他還未完全離開人世,婦女紅著眼啜泣著告訴我們,這是他這幾天睡得最安穩的一覺。我們也不忍心繼續待在這裏,在陪伴了幾分鍾後,我和陳茉決定與這位陌生的老人告別,以讓他的朋友可以陪他走完這最後一段路。


    中叔和我們的想法一致,他一邊和我們離開病房一邊告訴我們,那個守床的婦女隻是老人的保姆,之前在危機爆發時,老人的家人棄他而去,隻有這個保姆依然陪在他身邊,說是反正也回不去了,不如繼續盡完最後一份職責。


    回到麵包車旁的火堆旁,我們又圍坐在一起,沉重的氣氛壓抑著我們,也不知道我們沉默了多久,我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坐在我對麵的中叔也不由得挺直了腰望著我身後,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對勁,這剛好給我拉響了最後的警報。


    我回頭一看,隻見韋宏怒氣衝衝地向我們走來,這熟悉的殺氣明顯就是衝著我來的。果不其然,我剛一站起,一擊重拳就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我的臉上。一陣猛暈讓我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一股熱流從我的鼻腔中涓涓流出;嗬嗬,這一次總算有理由掩蓋自己流鼻血的事情了。


    韋宏的這一拳力度不小,但還不至於讓我倒地不起。我捂著血紅的鼻子緩緩站起,身旁的陳茉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而中叔也在我背後大聲嚷問韋宏為什麽出手傷人。


    “你他媽這混蛋!竟然喂我們的人吃安眠藥!”韋宏指著我罵道。


    “韋宏!這是韓公自己的要求,你不要沒弄清狀況就亂打人!”


    “中叔你為什麽幫著外人說話!”韋宏瞪了一眼中叔,然後又再次把矛頭指向我道,“告訴你,我今天跟你沒完!”


    “嗬嗬嗬,久不打架,手都癢了。”我丟開跨在背後的步槍,擦了擦鼻血,臉上的熱辣使得我克製的心情瞬間沸騰,“你不就是想找我幹一架嘛?來啊!”


    話音剛落,我一蹬腿,猛撲向韋宏;他還沒來不及反應就被我撲倒在地。兩人剛一落地,我就給他臉上來了兩拳作為剛才的還禮。沒想到他用手猛給騎在他身上的我臉上又來了一擊側拳。我架在他身上的腿順勢一鬆,他正好重獲自由。


    拉開距離的我們默契地給自己喘了兩口氣又再次扭打在一起。撕扯衣服的聲音還有我們憤怒的悶吼此起彼伏,飛揚的塵土剛飄起又被飛濺的血漬沾落。也許是因為我們都對對方充滿了怨念,我們彼此給對方的攻擊都毫不留情,拳拳入肉;然而不管是我們的進攻方式還是出拳的位置都驚人相似,以至於幾次給予對方的拳頭都恰好被對方飛來的拳頭頂回。


    畢竟都是年輕人幹架,根本就不會有什麽章法套路,幾輪鬥下來,我們也都無法把握對方的破綻時機,一時半會也分不出勝負。不過在體力上我明顯比韋宏要保持的好,而且可以感覺得到我的力量要優於韋宏,疲憊讓他在這時出現了破綻,在他一個鏟步把我絆倒時,他的腳步出現了混亂。我知道這時的他絕對沒有站穩,隨即給了他一個兔子蹬鷹。這一腳讓他連連後退幾步,捂著胸口單膝跪地,久久緩不過氣來。我把握時機,衝步上前赫然給韋宏一擊跳打。他在慌亂之中隨手向我一切,剛好打在了我的脖子上,嗆得我一時間呼吸困難地倒退。我們兩人又不約而同地各自向後退了幾步,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佩在腰間的漢劍。我立刻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赤手空拳打架自然我可以接招,但是要對付一個拿著利劍的家夥,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韋宏吐了一口血痰,得意地拔劍指向我。這也太不公平了吧!我心中抱怨了一句,腦子裏瘋狂地搜尋應對的策略。但韋宏此時已經開始行動,他舉著劍飛身向我衝來;站在旁邊的陳茉和中叔都目瞪口呆,我想他們的腦海裏此時已經開始設向各種我慘死的場景了吧。


    該怎麽辦!我低頭掃描著身邊任何可以利用的物品,結果發現了一樣可以逆轉局勢的利器——我的步槍!沒想到幾輪打鬥後,我剛好站在了自己丟開的步槍旁。無須多慮,我蹲身拿起步槍,這時韋宏離我已就在我跟前,隨他而來的風警告似地向我撲麵而來。步槍在進入這棟樓前我就已經上好膛。我熟練地打開保險,抬起槍口正好對準韋宏的腦袋。看到冷冰冰的槍口,韋宏也大驚失色,揮來的劍也在這時出現遲疑。我歪嘴一笑,心中暗念,你完蛋了混蛋。


    砰的一聲槍響,一切恢複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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