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很少這樣子稱呼盛從肅。她自從認識盛七起來,都是自來熟無比地稱呼他盛七,即便傅雨大學畢業後在盛從肅名下的商品畫畫廊擔任藝術總監,成為他的下屬,她還是那樣熟稔甚至親昵地稱呼。


    盛從肅從一開始的厭煩到最後的習慣,更何況傅雨是盛泱一直非常的喜歡的玩伴。


    他們認識的時候,傅雨還很小,大概是剛剛高中畢業的樣子。盛從肅派盛泉挖到鋒芒畢露的年輕畫家八核,八核的畫首次在國內展出的時候吸引了很多人,這些人裏包括收藏家包括點評手當然也包括一大群粉絲。


    傅雨就是夾在一群小姑娘中間,背著一個大書包,似乎平淡無奇但是她卻又很特殊。


    她是當時唯一買下七幅畫的粉絲,小小年紀一擲千金到八核主動要求見一見這個他的小金主。


    可是沒想到,傅雨卻拒絕了。她後來跟盛七提起過這件事,她說在她傅雨的心目中,有些人還是遠遠看著比較好。


    那時候他們認識,然後隨著盛泱長大,越來越跟傅雨親熱,她們幾乎是超越年齡的玩伴。一直到現在,傅雨好像一直存在他們父女倆幾乎與世隔絕的生命裏。


    盛從肅臉色微微一變,他想了想說道:“你跟李木白結婚才……半年?”


    “是。”傅雨點點頭:“雖然很早就訂婚,但是算起來,結婚還真是半年前的事情。”


    “他要跟我離婚,為了誰,想必你也清楚。”傅雨對著盛從肅笑笑。


    這一道意味明確的笑,盛從肅臉色一冷,他嘴裏吐出幾個字:“李木白倒也想著自己是否有資格。他家裏同意他離婚麽?”


    “還沒鬧到那程度。”傅雨幽幽提了一句:“盛太太看上去真是個美人,難怪李木白念念不忘。”


    盛從肅眸色一黯,傅雨見他果真有些生氣,抬手看了看表:“算了,我還是不在這吃飯了,你跟泱泱說一聲我走了。”


    等到阿姨將飯菜都弄好準備開飯的時候,盛泱撅著嘴不高興地說道:“不開心,又隻有我們倆一起吃飯。”


    盛從肅沉默地喝了一口湯,偌大的飯廳,燈光通明,長長的飯桌之上,隻有他和小姑娘兩個人。夜晚很安靜,隻剩下杯盞相碰發出來的“磕嗒磕嗒”的聲音。


    盛泱挑挑揀揀,絲毫沒有吃飯的心思,可是盛從肅卻不理睬她,慢條斯理好像隻盯著自己眼前的飯菜。


    “喂,老七。”盛泱見盛從肅看她一眼,卻竟然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她頓時討好地笑笑:“爸爸。”


    “什麽事?”盛從肅轉念立刻換了話頭:“不允許不吃飯。”


    盛泱笑容不減:“好啊,我吃飯,那你告訴我你跟媽媽說了什麽,為什麽媽媽要哭?”


    果然還是中了盛泱的計。盛從肅臉色一沉,隻能說:“這件事你們小朋友不懂。”


    “為什麽我們小朋友不懂?”


    “反正不能跟你說。”


    盛泱不開心:“我不跟你玩了。”


    盛從肅居然笑笑:“好的。”


    “壞爸爸、臭粑粑。”盛泱哼了一下,又轉過來問:“那傅雨阿姨剛剛跟你說什麽?我聽見她說什麽要離婚,她為什麽要離婚呀?”


    “你一個小朋友管得太多了。你作業寫完了麽?待會兒讓泉叔叔提前幫你找數學老師好不好?”


    盛泱頓時就不說話了,乖乖就坐在那裏吃飯。


    盛從肅看著女兒低眉順眼的小模樣,忽然間就想起不久之前宋如我尖利決絕地說:“盛從肅,我一輩子都會恨你。”


    那時候,天色那麽暗,可是他卻將她臉上的淡漠決然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宋如我知道麽,一輩子那麽長,他們能糾纏一輩子麽?


    宋如我開著車一路上臉色平靜,隻是眼眶紅著,到了公寓門口,一個穿著一套運動服紮著馬尾的女孩子一直在看她。


    她跟著宋如我進了電梯,看見宋如我按了數字之後,忽然間臉上像是變戲一樣,一副愧疚模樣。宋如我轉了身問她:“幾樓?”


    女孩子跳了一下:“那個、那個,如我,我是楚瑜。”


    宋如我盯了她幾秒鍾,略帶紅腫的眼睛掃過幾下之後,整個人都有些沉默了下來。


    “對不起啊,真的對不起啊,宋如我,我那啥,我能不能找個地方跟你解釋一下?”


    高中同學楚瑜,依然是前些年的個性,穿著打扮還像個孩子。宋如我心裏苦笑,其實她們倆是一樣的年紀,也隻有自己連孩子都那麽大了。


    一直到了十八層,電梯打開的那一個瞬間,宋如我轉頭說了一句:“進來坐坐吧。”


    楚瑜立馬跟在了她身後,竄進了宋如我的家。可是她進了家門之後反倒有些坐立不安,宋如我看了她一眼說道:“我去給你倒杯茶。”


    楚瑜不是能藏心事的人,還沒等宋如我把茶從廚房端出來呢,她就已經站在了門口,倚在廚房門邊,期期艾艾地開口:“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收到你的稿子之後一直就在電腦裏,就我男朋友看過。我不知道居然外泄了,你要不……開除我吧。”


    她抓了抓衣領,臉上是懊惱的神色:“我要跟他分手。”


    “你就職的公司是國內最好的出版商,你是主編親自派給我的人。楚瑜,你是有能力的人。”


    “你的意思是……”


    “我不會開除你。”宋如我笑笑:“隻是,我不知道你的男朋友是?”


    楚瑜有些羞赧:“他叫盛泉,今天回來他臉色不是很好看,一直追問我書的事情,我這才知道他偷偷拿我筆記本辦公,卻被他老板拿過去臨時使用了一下。盛泉說,他老板無意間看了書稿,立馬讓他調查了作者。”


    楚瑜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看了看宋如我的臉色,見她倒是平靜,才繼續說下去:“我男朋友說,你是盛從肅的太太……而盛從肅看了那本書在家關了自己半天……要是我把書稿加密,就不會出這些事情了……”


    老天爺要捉弄她,連這麽巧的事情,幾率就如同中彩票她都能攤上。


    看著楚瑜內疚的臉,宋如我將手裏的茶杯遞到她的手上:“喝吧。”


    “我真的沒臉見你了。”楚瑜有些語無倫次:“我那啥,在布桑上學的時候還找過你,聽說你和李木白分手了什麽的,可那盛七不是都有小孩了麽?那個小女孩不會是你的孩子吧?”


    宋如我點點頭:“是的。”


    “親生孩子啊?”楚瑜反應過來自知失言,連忙說道:“挺可愛的,挺可愛的。”


    楚瑜也算是那時候難得和宋如我走得近的同學,她們有一樣的愛好,兩個人又是同桌,後來即便宋如我從鄉下到了布桑,楚瑜也來到了布桑。


    雖然聯係少,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宋如我那時候還看見楚瑜一直在班級群上麵找她,隻是那時,宋如我處在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候,連一點光都沒有,就很難回應外麵的聲音了。


    小公寓裏的時鍾“啪嗒啪嗒”地走著,很快的,夜已經深了。


    “你……哭了麽?”楚瑜知道她難受,自己也有些不安。


    宋如我“嗯”了一聲,麵對著對自己一知半解的舊時同學,宋如我心裏麵微微有些難受,這些年,無論她怎麽樣,連同生孩子從來都是一個人。


    孤獨似乎一直如影隨形,她其實已經哭得越來越少了,因為即便哭也還是隻有她一個人知道,隻有她自己聽見自己的哭聲。


    “你還好吧……”楚瑜的不安之中又帶了一些擔憂。


    宋如我垂垂頭,終於開了口慢慢說道:“其實……我都已經習慣了。”


    習慣一個人默默承受著一切,習慣連哭都隻有自己知道。


    “你下周周末回老家麽?”楚瑜問:“嗯,我媽媽過生日,要不一起去我家玩吧,正好你也好久沒回去,回去看看吧。現在東吳變化特別大,連我們以前念書的高中都搬走了。”


    “你應該有時間的吧?”


    宋如我想了想,點點頭:“好,我抽空打你電話。”


    楚瑜見宋如我臉色還是不好,一張精致小臉白得驚人,黑色大眼又黑又深,竟更顯得人憔悴不堪。她不好意思再打擾宋如我,便立即告辭,走得時候想了想,囑咐道:“嗯,如我,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但是過去了就過去了,好麽?”


    宋如我扯了一絲笑,但是卻很真誠:“謝謝你,楚瑜,再見。”


    “再見。”


    送走客人,時鍾指向了晚上九點鍾,燈火輝煌的布桑開始進入霓虹璀璨的夜,宋如我脫掉了鞋,席地坐在了落地窗前。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楚瑜又讓她忽然間想起紀凡,這個當初也是小心翼翼吞吞吐吐期期艾艾接觸自己的小年輕。


    即便害羞,可是卻依舊義無反顧,用炙熱的心期待捂熱她。


    他笑起來的時候,真是令人永生難忘,仿佛全世界就隻剩下宋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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