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一章 詔令


    傅家二房宅子的大堂上,傅滿倉扯著手裏的文書一臉的不可置信。


    堂上一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小宦官倨傲地抬著頭道:“宮中采選是何等大事,接了詔令之後任是何等人家都不能推辭。我家守備大人聞聽貴府千金瑰姿豔逸儀靜體閑,羅綺文秀貌婉心嫻,正適合入選,說不得這位姑娘日後還有大造化呢!”


    傅滿倉壓了心頭的火氣分辯道:“實不相瞞,我女兒剛剛定下親事。明年三月就要成親了,如何能位列采選名單,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誤會?”


    小宦官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可見你是個鄉下棒槌,多少人家碰到這等攀高枝的天降好事隻怕歡喜得要暈過去,偏你家像是碰到了為難事一樣!莫不識抬舉,你家姑娘隻要沒入洞房,接到詔令五日內務必要上往京城,冬至之前在太和門前領銘牌進宮候選。逾期不到,等待你們的是什麽處置,就用不著咱家替你說了吧!”


    在屏風後聽得一團火氣的傅百善聽不得這樣陰陽怪氣的揶揄,甩了簾子直接走了出來朗聲道:“用不著你詳說了,隻是煩勞公公回去稟報你家守備大人,就說青州傅百善冬至之前一定在太和門前相侯。我倒要看看,是誰費盡心思給我謀劃了這個攀高枝的機會?”


    小宦官從未受過這般直接的搶白,想他這一路上宣讀詔令,受到了多少奉承笑臉,暗地裏收了多少封紅荷包,怎麽這傅家人就這樣與眾不同呢?正要大怒,回首間就見一個身穿紅綾地繡五彩串枝蓮花紋褙子的女郎大步走了進來,修眉杏眼顧盼生威,令人望之生畏。


    小宦官在宮中行走慣了的,見過無數嬪妃貴女,從未見過這般……這般殺氣騰騰的女子。一時間就有些懼了,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道:“你想幹什麽?”


    傅百善睥睨望了一眼,冷哼道:“這文書裏不是說我羅綺文秀貌婉心嫻嗎?隻是我一貫隻愛舞刀弄槍,生怕你們守備大人弄錯了,所以特地現身讓你瞧上一眼,省得日後在京城太和門前朝了麵,還說我是冒充的!”


    小宦官翹起蘭花尾指氣得直打哆嗦,索性強著頭罵了幾句不堪入耳的狠話為自己充麵門。剛要拂袖而去時,就見那姑娘輕輕巧巧地伸出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立時半邊身子就不能動彈了。


    小宦官心頭大駭,抬眼就望見那姑娘眼裏明明白白地透著一股子殺意。他卻不知道傅百善突然聞知此事又驚又怒,心裏早貓了一團戾火,又見著著這人一副小人得誌的猖狂嘴臉,嘴皮子也不幹不淨的,已經恨不得將他立時斃命當場。


    還是宋知春瞧出不對,立刻上前伸手將女兒的手勢一把牢牢架住,附在她耳邊低聲嗬道:“沒到最後關頭,怎麽能先亂了陣腳,這人不過是個傳話的,你把他殺了也無濟於事!”


    母親一出手,傅百善就已然冷靜下來,緊抿著下唇站在一邊不語。


    傅滿倉見狀僵笑了兩聲,趕緊叫了一邊的仆從奉上厚厚的封紅,又親自將人送出了大門。


    那小宦官此時才感到後背一身冷汗,他絕對沒有看錯,剛才那姑娘怒極之下分明已經起了殺心,剛才自己在閻羅殿門口耍了一轉。暗恨自己運氣不好又嘴巴賤,接了這趟倒黴差事差點丟了性命。於是連封紅都不敢伸手拿,屁滾尿流地爬上馬車回去複命了。


    傅滿倉回到廳堂上時,就看見那母女二人張著極相似的一副神情齊齊望過來,不由有些好笑道:“這可不是什麽劫法場的事,一股腦上去搶了人就跑!我思量了半天,尋思是不是又是那個什麽秦王打的鬼主意?他拿咱們珍哥無招,就支使守備太監出麵說什麽宮中小選?”


    回來青州日久,傅滿倉也早就了解大房兄長這般汲汲營營,最初的起因便是因為有這位秦王殿下在前麵利誘。雖然吾家有女初長成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但是這些貴人的不擇手段也讓傅家人更加不齒。


    宋知春拉著女兒的手恨道:“除了他還會有誰,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囡囡莫心急,隻要你不願意,誰也不能逼迫了你去。更何況你已經定下親事,那皇家再不濟也不敢強搶民妻吧!”


    她一心急,連傅百善當奶娃娃時的稱呼都出來了,心裏卻明白自家的這番話有幾分底氣不足。自古以來皇宮和朝堂便是天底下最為齷蹉的兩個地方,大凡為了利益沒有什麽不能舍卻。更何況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在那些天潢貴胄的眼裏,跟些螻蟻塵埃也沒什麽兩樣!


    宋知春想到此處,咬了牙切齒道:“不若我們先送囡囡回廣州,尋個時機把她往海上一送。那個什麽赤嶼島現在的大當家不是個女人嗎?聽說還是珍哥的舊識,在那裏待上三年五載,等風聲過了再回來不遲!”


    傅滿倉知曉自己媳婦愛女心切竟然先亂了陣腳,不由嗬斥道:“哪裏就到了那般境地?我已經吩咐陳溪騎了快馬到青州衛裴青那裏,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於他,看他那裏想得出來什麽法子?他畢竟是官場上的人,肯定比我們亂成一團蒼蠅的好!”


    他摳了摳將將長成的頭發道:“再有這個文書上的時日緊,趕緊收拾些東西出來,隻帶些貴重輕便的,我們倆個陪著珍哥一同進京。趁著離冬至尚早,到京裏找壽寧侯府的鄭瑞或是別的相熟之人,看看有沒有回轉的餘地?”


    宋知春眼前一亮,看了女兒一眼道:“那鄭瑞被珍哥喊了這麽多年的舅舅,眼下應該出大力氣幫忙才對!”


    夫妻二人心意相通,要不是事出緊急迫在眉睫,他們怕是一輩子都不願意自家女兒跟壽寧侯府拉扯上關係,就怕離得不能再遠。這麽多年下來,說是自私也好說是涼薄也好,珍哥已經是兩口子的心頭肉骨中血,委實不願意讓珍哥再和鄭家人相認!


    傅家二房的閨女上了宮中采選的名冊,這個消息立時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向左鄰右舍。


    傅家大老爺已經接到到了調令,正準備收拾行囊到江南道出任六品漕運史。聽到這個消息後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半天後,才低喃道:“胳膊怎麽擰得過大腿,二弟你真是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如此光宗耀祖的事情,你怎麽就擰巴著想不開呢?”


    常柏辭別了徐玉芝之後,興衝衝地回到常家寓居的住所時,就看到父母和傅蘭香坐在一處言笑晏晏。常知縣臉上還有幾分病容,卻滿臉笑意道:“怎麽這會才回來,吃飯沒有?沒吃的話叫你媳婦給你張羅一點吃食!”


    傅蘭香連忙站了起來道:“灶上還溫著蓮米烏雞湯,你要不要喝上一碗,我這就給你端上來!”


    常知縣前些日子到京中想謀求無端被解職的緣由,不想奔走了一圈後卻無功而返,任是誰聽到這背後有登州府守備太監徐琨的手筆,都會噤若寒蟬不敢多言,常知縣憂急之下這病痛就總也好不了。


    杜夫人無法,隻得搬出縣衙先在青州府夾腳巷子另外賃了一所宅子,作為一家人的暫居之地。聽到傅蘭香的話語,她一臉慈愛地嗔怪道:“哪裏需要你親自去端,底下這麽多的丫頭婆子,你隻管好好坐著就是了!”


    常柏心下便有些怪異,不禁抬頭多打量了兩眼。


    自傅蘭香進門後,杜夫人是一萬個看不起這個兒媳,雖不至於磋磨她,卻難得有好臉色,現在這般又是為了何事?他揣著疑懷慢慢地啜飲著手裏的溫茶,想到今日碰到徐玉芝的喜事還是等夜深無人時,再跟老父老母稟報吧!


    常柏心裏有事,就沒有聽清常知縣的話語,等一家人都好奇地望著他時,才反應過來驚問道:“傅家二房的姑娘上了宮中采選名冊?”


    傅蘭香心頭雖有些拈酸吃醋,此時卻與榮共焉地滿臉笑意,“是呢,宮中來傳詔令的宦官一走,滿青州城的人都鬧騰起來了,都說我們傅家興許要出一位娘娘了!我祖母還說,前些日子她做夢,夢到我傅家祖宅上有鳳鳥鳴叫,不想這才幾日就出了這等大喜事!”


    常柏一愣神道:“你堂妹不是才跟那個青州衛的什麽千戶定下親事嗎?怎麽可以上采選名冊?要是讓貴人們知道她身上有婚約,那可是不得了的大罪!”


    常知縣當初作為秦王的信使曾經到傅家去傳過話,自然知道秦王對傅百善誌在必得的心思。


    就是因為這層顧慮,他才喬張做致費盡周折為長子匆匆定下傅家大房的親事,想因此坐實兒子和秦王的連襟關係。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傅百善孤拐性子發了,非要到海上去尋父。他還一度以為這件事就此黃了,還常常為此嗟歎不已。


    誰曾想峰回路轉,秦王依舊青睞這位姑娘。隻要知道這其中彎彎繞的人,一眼就看得出秦王在這件事當中的手筆。隻要這位姑娘老老實實地進京,那邊略略一使點手段,將人順順當當地抬進秦王府,還不是貴人們一句話的事!


    聽聞兒子發出驚詫,常知縣不悅道:“不過是個小小的千戶,回頭讓傅二老爺把婚事一退,又有誰有膽子亂發雜音!這位姑娘日後貴不可言,她的前程還遠大著呢,可不能讓些不相幹的人耽誤了。”


    常知縣想了一下,又細細叮囑道:“明日一早,你趕緊陪著你媳婦回趟娘家,讓親家老爺好生去勸勸。就說這是朝廷的詔令,可不能由著姑娘的性子來,當心給傅氏一族的人惹禍!”


    常柏心頭一陣冰涼。


    他就是以為傅百善和秦王的幹係早就斷了,這才有膽子在徐玉芝麵前許下承諾,說一有機會就將傅蘭香休棄,兩人就可以重新比翼雙飛了,到時候父親的起複還不是玉芝義父的一句話!又哪裏知道秦王的心思竟然如此之深,竟然想出宮中采選的主意,這下隻怕傅百善是插翅難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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