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九章 廝磨


    徐驕立時驚呼一聲,“秀姨——”


    站在一邊的傅百善忍不住暗自癟嘴,心想這兩個人不知玩得什麽把戲,連孩兒都有了,相互之間還這般稱呼,也不嫌別人聽了膈應得慌。裴青眼角正巧看到她這副好笑的怪模樣,忍不住伸手把她扒拉在自己身後。


    徐驕驚疑不定地看著曾閔秀,不知她為什麽出現在這裏。此時正是非常時刻,都指揮使司衙門不知有多少全副甲胄的兵卒埋伏在外麵,就等著談判破裂,上峰一聲令下將赤嶼島的一幹人等全部拿下。


    “秀姨——”,徐驕忍不住上前一步,欲要將人攔住。


    曾閔秀望了他一眼沒有搭理,雙手作揖朗聲道:“赤嶼島徐曾氏參見俞老將軍,今日擅闖大堂實屬無奈,隻因昔日為求生活犯下滔天罪行。如今一心改過卻求告無門。孽海茫茫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還望老將軍給我們這群可憐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大堂頓時人聲嘩然,赤嶼島大當家馱龍的名聲遠揚,但是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麵目。幾日前,堂堂浙江水師提督李應雄就是折損在她的手上,任是誰都想不到原來竟是一個看起來弱質芊芊的女人。


    俞老將軍眼中精芒畢現,卻低頭端過案幾上的茶盞撇去上麵的茶沫子,半晌才緩道:“赤嶼島這一年多以來名聲在外,我也聽說過馱龍這個字號,最是剛強幹練,得部眾信服。率領紅旗幫縱橫粵東珠江,專劫官船糧船和洋船,目的是要糧食裝備和武器。這樣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怎會是一個尋常婦人?左右與我上前,將這個信口雌黃的女人押下去聽候處置!”


    傅百善大急,忙將站在前麵的裴青一頓緊扯。人是她帶來的,要是有個什麽萬一,真是太讓人丟麵兒了。要不是這是眾目睽睽的大堂,裴青幾乎要笑出聲來,也難為這丫頭想出這招釜底抽薪的法子來,沒看見一向精明的俞老將軍在故作姿態嗎?


    眼下隨著朝廷加大了海防的力度,對於海上猖獗海匪的打擊力度日益嚴重,東海上三十三路海匪死的死降的降,剩下的也有些軍心動搖。曾閔秀和徐驕操控的這支隊伍是武裝力量最強的一支,若是能和平拿下,對於剩下的海匪無疑是個絕大的震懾。


    裴青這三個月幾乎日日跟俞老將軍接觸,知道這人是薑桂之性,對於海匪之類的從來都是深惡痛絕,所以此時萬萬不能直掠其纓。想了一下溫聲勸道:“老將軍息怒,當年因為些事情我們曾經在赤嶼島盤桓許久,這個女人的確是赤嶼島的馱龍,這一點我們夫妻倆倒是可以保證。”


    左右看顧了幾眼,裴青又壓低聲音細語:“……若是這些人一心向善,老大人還是要給他們一次機會。京中皇上的壽誕在即,能夠不動幹戈才是最好!”


    俞老將軍麵色微變,他倒是忘了這遭事情。當今皇帝向來以仁義治國,若是曉得赤嶼島主動投首,而自己卻將人拒之門外,那麽最起碼一個申斥是少不了的。緩緩吐了一口氣點頭道:“多謝小友點醒,老漢我險些誤了大事。”


    等俞老將軍再度開口,態度已然和煦許多。細細詢問了赤嶼島上的產業,人口,布置。曾閔秀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堂的氣氛立時隨之一轉。主要人物都鬆了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赤嶼島的賬冊被一摞摞地搬上來,都指揮使衙門的書吏和屬官連忙上前仔細清點。徐驕瞅個空子扯住曾閔秀急道:“你這是做什麽,怎麽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過來了,這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曾閔秀毫不避諱地幫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溫柔笑道:“指望著你,還不知道要談到猴年馬月?我想安定下來好好過日子,不想再有人死在我手上。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說著玩的,當然不是為了你我,而是為了這個小東西!”


    女人微微掀開寬大的鬥篷,露出微微鼓脹的腹部。徐驕登時如受了法術的石猴,目瞪口呆地望著那處。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女人已然懷有身孕,隻是這個消息也太突然了些,他茫然喃道:“秀姨,這是……我的?”


    曾閔秀含情脈脈的一張俏臉頓時垮下來,將頭一揚鬥篷緊緊一裹,快步走到裴青和傅百善麵前深深一揖道:“多謝賢伉儷仗義執言,日後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若是我有一句推辭,天厭之地棄之!”


    這是一句極重的誓言,傅百善最是見不得別人對她好,聞言有些不自在地嘟囔道:“誰要你謝了,我是為了這一方百姓不再受你禍害,才不圖你那仨瓜倆棗。再說當年你頭個孩兒是我看著沒的,如今這個我總要為他做些什麽!”


    曾閔秀歲數要大許多行事自然老練些,聞聽這話卻險些掉下淚來。她縱有千般心思此時卻是真心實意,上前一步拉住傅百善的手誠摯道:“好妹子,別人我不知道,你卻是我的福星。縱然我做了對你不住的事情,卻從來都拿我當人看。有你這樣的一個朋友,我這輩子也算值了。”


    傅百善扯了幾下沒有扯開,最後也隻得由著女人掉淚了。


    徐驕在後麵急得直跳腳,伸著脖子小聲道:“秀姨,你千萬別哭,肚子裏還有孩子呢!孕婦哭多了對孩子不好,你別生氣了,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不成嗎?”


    裴青挑了一下俊挺的眉毛,沒想到徐驕這小子還有這個運道,這才多久啊,就讓曾閔秀大了肚子!想到這裏,他斜睨了一眼小媳婦的肚子,悄悄尋思怎麽還沒有消息,難道是次數太少?倒的確有可能,自從接了這趟差事,兩人聚少離多,是有些日子沒在一起了。


    想到這裏裴青就有些按捺不住,抬頭看看大堂上隻剩一些低階的人員在處理交接,輕咳了一聲肅言道:“我還要回去寫節略派人快馬送往京中,等這場事處理完朝廷的封賞就下來了,倒時再來恭喜二位!”


    曾閔秀和徐驕二人忙拱手謝過。


    傅百善莫名其妙地跟著丈夫穿廊越閣,回到裴青暫居的一間屋舍。這是一處不大的院落,位於都指揮使司衙門的後院,是專門給在此公幹的人員小憩時所用的。雖然色色齊全,但是比起家裏來畢竟簡陋了一些。


    兩人簡單洗去塵埃後,坐在窗前說話。傅百善披著寬褂子,歪著身子閑閑地翻看著桌案上的文書。裴青掩飾了眼裏的灼熱,喚下人送了幾道吃食並一壺米酒。


    傅百善毫無所覺,被喂了幾筷子胭脂鵝晡後興致勃勃地道:“裴大哥,你的字越發精進了,一個一個地挨在一起像印出來的一般。我的字卻越來越糟糕,那回曾姑姑還專門寫信來說,讓我天天練十張小字,到時候一並給她寄去檢查。此次若不是跟你來南邊,我都不知道怎麽跟她交代?”


    此時已經有些晚了,屋子裏燃了八角瓜枝燈。淺淡的燭火透過燈罩映在傅百善的櫻唇上,還有一抹亮亮的油光。裴青喉嚨就不自覺地吞咽了幾下,忙轉頭端了一碗鴨母撚過來。


    傅百善一條舌頭極靈敏,嚐了兩口就放不下了。


    這道潮州菜色澤潔白軟滑細膩,清香甜美形似鴨蛋,煮時既浮又沉,故而得名。其製作方法也很獨特:先把上等糯米浸透和水磨成漿粉,裝入布袋壓出水分後揉壓直至又柔又韌,再做成小酒杯般的粑皮。包上精製的綠豆蓉、紅豆沙、芋泥、水晶甜餡,捏成比荔枝果稍大一些的湯圓,放進白糖湯中煮熟,即成冬夜夏日之極佳小食。


    這東西極好下口,傅百善連吃了兩碗才罷休。摸摸滾圓的肚子笑道:“我在廣州這麽久,還沒有吃過這道甜品。若是陳三娘在這裏,肯定能做得更好吃。”


    裴青幹淨利落地將瓷轂裏剩餘的鴨母撚幾口喝完,又風雲殘卷地將桌子上的盤子打掃幹淨。傅百善見狀駭道:“七符哥,你這是做什麽,又沒人跟你搶?”


    裴青拿茶水漱幹淨口,忽地失笑連連,抿嘴笑道:“我發覺你平日當著外人的麵就叫我裴大哥,做了什麽錯事或是準備做什麽錯事的時候,就一股腦地叫我七符哥,喚我一聲夫君有那麽難嗎?再有,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準備做什麽……”


    燈下的男人眉目英挺,含著幾絲笑意慢慢地依偎過來。


    傅百善的臉騰地就紅了,其實說到底,她心裏也是隱隱有一些希翼。自從兩人成親後,沒過多久就奉命南下。裴青忙著處理公務,她就忙著看顧老宅子收租看鋪,還到光孝寺祭拜了婆母,竟然一個比一個忙。算起來,真是好久沒有在一起了。


    裴青把小女人壓在身下,循循善誘,“來,喚一聲聽聽!”傅百善眨著眼睛望著他,雙頰酡紅如酒,卻緊咬貝齒不吭一聲。裴青眼中笑意更勝,伸出指尖去撓她的咯吱窩,兩人頓時在榻上鬧成一團。


    “你欺負我!”傅百善嬌嗔道,“哪有這樣促狹的人,明知道我最怕癢癢,快放開我……”男人卻充耳不聞我行我素。不多時,矯健的肌理就全然裸露出來。


    帳幔落下時,傅百善溫柔地看著男人俊逸的五官。心想任是誰都不知道,在外麵一天到晚沉肅著臉的人在自己麵前會是這等模樣,也會大笑,也會臉紅,也會愜意。而這所有的一切,從頭到腳統統都是我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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