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二章 花腔


    平安胡同的小宅子裏,傅百善剛醒來時隻覺熱烘烘的,渾身上下有一種酣睡之後的舒暢甜美。微微睜開眼睛就見自己被妥妥地圈在懷裏,觸手可及的男人胸膛平坦而結實,隨著呼吸輕微地上下起伏。


    傅百善透過帳幔看外麵的天色,見依舊霧沉沉的時辰應該還早。她伸出手指摳著荔紅被麵上大朵的纏枝牡丹,正尋思著是否還賴一會兒床,就聽頭頂傳來磁酥入骨的聲音:“醒了,要不要喝水,肚子餓不餓?”


    傅百善愜意地伸了懶腰好笑道:“怎麽老把我當個孩子,渴了餓了我不會自個去尋嗎?”


    枕邊人稍稍一動裴青其實就醒了,他也不待答話就掀開被子起身。從屋角的銅爐上取下水壺,用溫水衝了一杯釅濃的西湖藕粉羹過來道:“這會子還早,先用這個墊墊底。荔枝和廚房上的人說了,從昨晚上起就熬了一鍋瑤柱花膠龍骨湯,大概中午時才能得。”


    傅百善眼前一亮道:“還是這丫頭心疼我,老早就惦記著我肚子餓。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一向肚子像是個無底洞一般,一睜眼就想著吃東西,你說我別是得了什麽怪病吧?”


    年青的女子慵懶地坐在架子床上,綰紅的被頭簇擁在胸下,細綾布的白色內衣鬆了半邊,可以看到蜜合色肚兜的一角。女人像貓兒一樣乖巧地雙手接過細白瓷的小碗,一點藕粉沾在嘴角,襯得她多了一絲平日少見的俏皮。


    裴青的眼神一暗,也不幫她拿帕子拭幹淨,而是湊過去緩緩地舔舐起來。女人就咯咯地笑個不停,一邊要把碗端平,一邊往後邊躲。


    裴青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一把將女子壓入鬆軟的被褥裏含混道:“你開春了才滿十八,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可不就老想著吃。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半夜裏還要去軍營夥房裏摸幾個雞蛋回來。特別是那些新鮮蔬果出來的時候,那些百姓的好東西沒少叫咱們禍害!”


    傅百善心頭也有些燥熱,便緋紅了臉伸出一雙胳膊柔柔攀住男人的身體。


    男人雄壯的氣息粗粗細細地噴在裸露的肌膚之上,修長的手指將細綾布內衣撥在一邊,先在如貝精巧的耳廓上親了幾下,才沿著脖頸深深淺淺地吮吸起來。淺青色的經脈在白皙的肌膚下輕微的跳動,就像一朵開得正好的薔薇。


    軟膩溫香在懷,裴青卻忽地記起要緊大事,正要去摸絹布褲上繩結的手立刻停了下來。他忙不迭地收回不規矩的大手,轉身狠狠粗喘了幾下。女郎似是覺察不對,睜開氤氛的杏仁大眼不解地望了過來,裴青暗歎了口氣道:“珍哥,今日還有一攤子事呢,莫要淘氣了……”


    傅百善難得主動卻被拒絕,猶如興頭上被潑了一瓢冷水。怏怏地回轉了身子心頭卻突地一緊,拿著被麵半蒙著臉期期艾艾地問道:“裴大哥,你……別是不行了吧?”


    裴青先是一呆,接著有些啼笑皆非,知道有些事情不說不行了。便摟了她在懷裏親昵道:“珍哥,你一向細心謹慎可對自個的身子就有些馬虎。難道你沒有察覺你這個月的葵水沒來嗎?還有你忽然變得迥異的口味,圓恩寺的青棗也就罷了,昨個荔枝跟我說你還想吃廣州街頭的吳財記家的雲吞麵。”


    傅百善還沒有聽出裴青的言外之意,隻是委委屈屈地道:“吃了這麽多,的確隻有他家的雲吞麵好吃。沒有蝦仁沒有蟹籽,湯底是用狗母魚、豬骨、蝦皮好多真材實料熬製的。吃起來很清甜,京裏的人根本做不出來那個味道。咱家的廚子說是陳娘子的高徒,弄出來的東西總差了那麽一丁點!”


    裴青小心掂了掂手裏的分量,覺得媳婦的確是豐腴了不少,尋思著是不是給陳溪去信,請陳娘子重新出山過來照顧一段時日。就珍哥這個叼舌頭,又隻愛在吃上頭圖個講究,眼下又是特殊的時節,就不要強行要求了。


    早春的寒氣從半開的槅扇吹進來,雕花架子床上卻是暖香陣陣。


    傅百善又要昏昏欲睡,忽地明白過來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你剛才說什麽,我這個月的葵水沒來,你怎麽知道?難不成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你也留心了?還有我的口味也忽然變得迥異,難不成我是……”


    裴青雖然沒有最後肯定,但是沒吃過羊肉也看過羊跑,心裏已經是大半肯定了。壓了這麽久才說出來,就是怕最後萬一不是的話,傅百善會失望難過。但是一直瞞著,依這丫頭略略有些跳脫的性子,指不定會傷了身子。


    那日他聽說淮安侯府的馬車在貢院門口忽然發狂,傅百善不顧安危上前去攔截。試想,要是再次發生這樣的事情,萬一有個好歹即便將淮安侯府滿門抄斬也難解心頭之恨,所以現在要緊的就是要媳婦自個當心。


    裴青緊緊抱住心愛的人,低聲道:“珍哥,你興許是有身孕了,也許明年這時候你就當娘了。所以從今往後千萬不要再逞英雄,隻要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若是誰敢傷你害你一分一毫,我就是上天入地化作厲鬼也要拖他下十八層地獄!”


    外麵的天色亮了起來,一絲料峭的寒風陡地將案幾上的燭火吹熄了,隻餘下似有還無的嫋嫋青煙。


    傅百善依偎在丈夫的懷裏,一把蒙住他的嘴巴道:“裴大哥,你我在一起時就許下白頭的盟約,何苦要發下這般重的誓言?若是有什麽不對,你拚卻性命保下我,不過是把我留在世上獨自傷心罷了。日後不管窮日子富日子,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裴青又是悲傷又是歡喜,直直凝視過來道:“我承認我有時候很卑劣,時時覺得配不上你這般好心性的女子。可是怎麽辦呢,知道你心裏頭有我之後,我就再也放不開你了,這世上陡坎深淵我都想去闖闖。我們倆是兩個人一條命,所以日後不管是位極人臣還是拘入大獄,我都不會再放手!”


    傅百善心下喜悅,才知道自己跟平常的女子終究一樣,還是願意聽這樣實心實意的言辭。想了一會索性大大方方地問道:“若我沒有懷有身孕,或是一直生不出兒子怎麽辦?”


    屋角的銅爐大概燃過了火,內室裏漸漸冷了起來。


    裴青不願意喚丫頭進來打擾清淨,側身取過床架子上的寶藍四季花卉夾衣披在媳婦身上,微微笑道:“今次沒有終有一天會有,實在生不出兒子就讓閨女招個上門女婿。有我倆在一邊看著,咱閨女鐵定不會吃虧。若是一直不生也無甚幹係,反正我無父無母,裴家的香火也無人指望我去延續,隻要我們好好的就行了!”


    傅百善不料會聽到如此作答,心頭的一塊大石終究放下。拉著丈夫的手笑咪咪地道:“不管有沒有孩兒,你不許拘著我不許吃這不許吃那。我娘大概也知道了,難怪我一過去鑼鼓巷,她就盡吩咐廚子給我燉各式各樣的湯水,喝得我走路都聽得到哐當的聲音,偏偏肚子裏還餓得不行!”


    裴青哈哈大笑,拂著她烏鴉鴉的一把好頭發道:“你自小就是個有主見的,嶽母也是為你好,在那邊能夠喝了就盡量喝了,實在喝不完你就端回來我幫你喝。那些東西都是嶽父嶽母費心淘換來的,糟蹋了不白白浪費他們的一片苦心。”


    傅百善斜斜睨了一眼,故意側身嗔怒道:“可見我爹娘是找了一個好女婿,這般地貼心貼意,要不要我去給你表表功勞,讓他們好好心疼你?”


    裴青愛煞這般打花腔的瀲灩風情,直起身子追過去壓低嗓門道:“我無父無母,你的爹娘便是我的生身父母。你且放心吧,我定會跟你一起好好孝敬他們,功勞表不表無所謂。這會子,還望娘子好好心疼一下我……”


    屋子外已然大亮,院子裏有丫頭們輕手輕腳地走路聲音。傅百善隻覺身邊的人陡然變得發燙,不由反身啐道:“恁不知羞,明知道我這般模樣,才想東想西的,活該你受罪!”


    裴青見她沒有拒絕心裏已是大喜,伏過去緊緊挨著細聲道:“算下來我們還是新婚頭一年,我記掛著這事也是應當的。隻是先前顧忌著你的身子不敢放肆,眼下我們說開了,就有無數種兩全的法子可想。好珍哥,初初到京裏兵馬司的同僚知道我剛成親,就幫我淘換了好幾本用得上的好書。等你空閑了,咱倆一起好好研讀一番。”


    傅百善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雕花架子床上掛了銀帳鉤的朱紅紗帳重新掩了下來,帳頂上懸掛的銀熏球在眼前不住地晃蕩。不由又氣又好笑,沒想到看著冷肅嚴峻的人轉眼就變得猴急,在她的頸上臉上又親又吻,耳邊還有聲氣呢喃,“莫怕,我自會小心些,不會傷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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