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章 作死


    趙雪忙上前扶起摔得不輕的曾淮秀,她不敢斥責王府的仆從,卻轉身利聲指責道:“傅鄉君,沒想到你是這種容不得人的女子。你夫君裴大人知道你善妒的真麵目嗎,幾句話就將一個鄉下婦人逼得跳水,人家隻是想求一個安身之處而已!”


    人群中有那腦筋轉得快的人已經大致明白了,戲台子上演了一出《千裏尋夫》,戲台下也演了一出《香蓮鍘美》呢!


    大冬天興衝衝地跑來赴個上元宴,趕情被人家拿來當槍使了。廳堂裏就有膽子大的人捂嘴笑道:“崔少夫人必定是感同身受,頂好讓傅鄉君把這娘仨趕緊認下,頂好再將正室的位置給這婦人騰讓出來……”


    宣平侯府的名聲本就不中聽,當年趙雪的親娘就是仗著一對兒女生生逼走了裴夫人。這會竟腆著臉指責傅鄉君,真真是大言不慚不知所謂。場中貴婦大都是頂門立戶的當家主母,八抬大轎抬進門的正妻,尤其見不得這種以妾充妻的下作之事。見了那青衣一句話不對就要死要活的模樣,臉上連連撇嘴之餘心底其實早已明白大致的究裏。


    趙雪令人詬病的身世一直是她的隱痛,聞言立時抬頭看向人群怒道:“我一片公心為這婦人討一條活路,哪裏象有些人藏頭露尾隻知趨炎附勢!”


    一直幹坐在一旁,端做木頭菩薩的靳王妃就撩起眼皮輕斥一句,“趙氏,這裏是秦王府,不是你崔家的前宅後院。在座的也是有身份的誥命夫人,不是你夫君納在屋子裏那些不上台麵的妾室,可容不得你在此大呼小叫的!”


    趙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晴,根本想不到靳王妃竟然會當著當眾出言嗬斥她。況且認真算起來她還是新婚,崔家再不給她臉麵也不會這個當口納妾。她嘴唇囁嚅了一下,卻倒底不敢在一品王妃麵前多說什麽,隻得悻悻然轉身站在一邊。


    坐在左首的崔蓮房看著侄媳婦一番唱念做打,又看了一眼站在一邊仿佛看熱鬧一般閑適的傅百善,不禁眉頭暗自一皺。


    曾淮秀見失了相幫之人,弄了半天臉上的妝容也花了,又見傅百善嘴角的一抹了然譏諷,心裏不免浮現慌亂。一咬牙隻得抱著孩子咚咚地磕頭,“傅鄉君,傅姑娘,我發誓他們真是裴大人的孩兒。若我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讓我不得好死……”


    場外便有一道清冷的聲音接道:“曾二娘子舉頭三尺有神明,有些誓言還是不要隨便發的好。若是實在要許一個的話,就許諾你今天但凡說了一個字的假話,就讓你所生的這對兒女活不過明年的今日如何?”


    傅百善眉尾一揚,連頭都沒有回嘴角就微微抿起。


    一對孩子是曾淮秀的心頭肉,聞言不禁大怒,猛地轉身去尋那個開口說話的人。卻見回廊迤邐過來一行人,為首之人生得濃眉鳳目冷峻挺拔,正是一別經年的裴青。她又驚又喜,忙舉袖拭去臉頰上的塵土,忙不迭地推著一對兒女道:“快去,那就是你們的爹爹……”


    裴青定定望過來一眼冷冷道:“這滿大街讓孩子認爹的勾當先慢著,就是不知安排你進京的那人許下你什麽好處,值當你連做人的臉麵都不要了。當年之事我顧著同袍之情沒有將事情揭穿,就是想給你留兩分餘地。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有你這種給臉都不要的婦人,這一對孩子攤上你這樣唯利是圖的親娘,實乃是他們的大不幸!”


    曾準秀心裏驚疑不定,她不知道自己的底細被這人知曉多少。但是知曉了又如何呢,這麽多年過去早已事過境遷,她賭的就是一個死無對症口說無憑。她提高聲調正要開囗,就見裴青身形恭敬閃開,一個氣度非凡威儀出眾的中年男人輕笑道:“這就是你小子非要喊朕過來看的熱鬧?”


    廳堂上的誥命夫人大多得見過聖顏,見狀立刻矮下身子齊呼“萬歲”。


    會昌伯府的冉夫人眼尖地看見皇帝後麵跟隨的一眾大臣裏,就有自己的丈夫方明義,正背著手與身邊的人清閑細語。她心裏想起那件事不免又急又慌,不住地給會昌伯遞眼色。奈何兩人靈犀沒有相通,會昌伯隻是笑嗬嗬地左看右看地看熱鬧,就是沒有往妻子這邊望上一眼。


    穿了一身駝色地織彩斜萬字便服的皇帝淡然一笑,伸手扶住身後的劉惠妃道:“你難得跟著出宮一趟,今日是靳氏第一次主持王府的上元冬宴,就出了這麽些個幺蛾子。她年紀輕怕是鎮不住,你這當婆婆的去幫襯她一下。”


    劉惠妃眼睛與坐在右首的弟媳崔蓮房對視了一下,扯了腋下的帕子嬌笑道:“我看靳氏處置得很好啊,就是門上的人太過疏忽大意,怎麽進來的閑雜人等都不一一核實身份?在這樣端嚴的上元宴上扯些亂糟糟的事,讓諸位夫人們看了笑話,該將今日負責值守的人全部杖斃才好!”


    女人視人命如兒戲的話一落地,不光曾淮秀就連趙雪都是一陣手足冰冷。


    皇帝就淡淡地瞥過來一眼道:“沒聽到娘娘的話嗎?”不遠處立刻有大力太監和殿前武士默然無聲地領命而去。園子深處戲伶絲竹的聲音也不知何時停歇了,隻餘誥命夫人們身上偶爾的環佩叮當。


    皇帝輕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厭棄,“裴青,這個女人是怎麽回事,怎麽口口聲聲說這對孩子是你的?竟然還本事跑到秦王府當著一幹人大鬧,若是沒有人幫襯她權當咱們這些人都是傻子呢!看孩子的年齡也有六七歲,那時你不是在青州左衛查探軍中內奸嗎?”


    曾淮秀連頭都不敢抬,隻覺那位至尊的眼光漫不經心地掃了過來,像利刃一樣在背脊上刮得生疼。她也不知哪裏來得勇氣,猛地匍匐膝行了幾步淒厲喊道:“求聖人為民婦做主……”


    話未說完,皇帝身邊一個青衣太監一個健步衝上前,劈劈啪啪地就給了曾淮秀幾個狠厲響亮的耳光。將女人抽得雙頰紅腫鼻翼流血之後才停下手來,柔聲細語地嗬斥道:“真是不懂規矩的蠢東西,在聖人麵前竟敢大呼小叫。難道不知道聖人沒有問話之前,你就是一口氣憋死也不能吭聲嗎?”


    場中諸人噤若寒蟬,一時間靜寂無聲。


    裴青對著傅百善擔憂的目光微微點點頭,才沉聲稟道:“徽正十二年,回鄉探親的廣州巡檢傅滿倉一家在天門山出遊時遇到截殺,一眾人拚死留下劫匪。其中有一人的身份經查實是倭人,他身上還有一副最新的海防圖。就是從那時起,我們察覺到青州左衛裏有內奸。”


    曾淮秀目光閃爍地捂著充血的臉頰,不知為什麽感到一陣戰栗。這不是源於剛才被人扇耳光的力道,而是一種對未知和故去無法把控的恐懼。


    裴青連眼尾都沒有掃過來一下,躬身道:“正在這時,百戶方知節忽然中劇毒暴斃,他因為自小受過毒物訓練,所以比凶手預計的多活了大半個時辰,這才有機會等到我的到來,且在臨終前指出內奸必定是青州左衛的高階軍官。他與我相交多年可謂知己,交代後事時說他正要迎娶一位女子,那位女子雖出身娼門卻與他真心相愛且已經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裴青眼中露出一絲譏諷,“我不忍方知節身後沒有人奉養香火,又恐那女子性情涼薄舍棄腹中胎兒,就故意假冒醉酒不省人事,將計就計意圖讓那女子先將孩子生下來。那女子就是今日在場的小曾氏,將她從娼門贖出之日起到她生下孩子的大半年裏,身邊所有人等都是青州左衛指揮使魏勉全權負責安排。”


    裝扮得富貴異常的花苑裏,青年男子清朗的聲音微微回蕩,“微臣千防萬防,就是萬萬沒有想到那位軍中內奸就是小曾氏的姐姐——大曾氏的相好,原名徐直的百戶謝素卿。其間種種不一而足,就不一一訴說。小曾氏生下一對孩兒後,為防外人的刻意加害,指揮使魏勉就做主對於方知節的死訊秘而不宣,不想這卻造成了小曾氏的種種妄想!”


    曾淮秀不意竟然聽到這番典故,不由雙目赤紅聲嘶力竭地大喊:“你胡說——”


    裴青右手一揮,一個軍士上前將一摞紙張交至他手中。他便微微躬身道:“這是小曾氏所居之所老鴇子的供詞,這是當日為小曾氏接生的穩婆的供詞。這是她為收買穩婆假造孩子未足月所送出的金銀之物,還有負責秘密看守她之人的值守日誌。原先一直俱都被封存在青州左衛,前幾日才由魏指揮使派人快馬送至京城!”


    皇帝略略翻動了一下厚厚的紙張,新舊不一不說,上麵密密麻麻的盡是字跡和手印。他慢慢抬起眼,手裏輕輕抖動了一下頗有些奇怪地問道:“就這麽一件小事,你還怕這等婦人賴上你不成,把這些工夫都做在了前頭,難不成你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這也是場中大多數人心裏的疑問。


    趙雪雖然不敢說話麵上卻流露出譏諷,她第一次認真打量著這個血緣上的兄長,心裏不無惡意地想著,任你口綻蓮花即便把黑的說成白的,隻怕從今之後你們夫妻之間心頭就像生了根毛刺一樣,雖不致命卻不時讓人疼痛幾分。


    裴青卻依舊一派雲淡風輕,“微臣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隻是未雨綢繆罷了,不過這並非為我,而是為了這對孩子的身份日後不讓人生疑。我和方知節不但是軍中同僚,還是自小認識的知交。因為物傷其類一向走得比其他人近些,所以就知道他不少不好宣諸於口的舊事。”


    裴青淡淡瞥一眼人群當中的某人,垂下眼眸道:“方知節本是京中勳爵之後,長大之後按律本該承襲父親的爵位,過著衣食無憂的世家子弟日子。不想卻被虎狼之性豬狗不如的至親逼迫得連容身之地都沒有,好幾次曆經生死邊緣。小曾氏雖然生性愚蠢貪婪,她生的一對孩兒卻如葉上朝露般脆弱毫無自保能力,魏指揮使和微臣百般商椎之後才做下種種布置!”


    站在群臣末尾的會昌伯方明義被那冷颼颼宛如鋼刀般的眼光一瞥,頓時吹胡子瞪眼一蹦三尺高,“你說誰是虎狼之性豬狗不如,青天白日豈能容得你這黃口小兒在此胡謅?”


    裴青見狀正中下懷,便負手微微一笑反問道:“伯爺莫非知道某說的是何人,真是好生奇怪,裴某都還沒有指名道姓呢?對了,我碰巧知道方知節就是出自會昌伯府,他的父親就是上一輩的會昌伯。唉,我離開京中多年,不知道這爵位怎麽沒有傳給親生兒子卻傳給了隔房的堂弟?伯爺可否為大家解惑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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