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二章 相思


    宮城,錫雲殿。


    德儀公主聞聽消息後,手中嵌了八寶如意的象牙梳背砰地一聲掉落在地上,她驚訝地問道:“你有沒有打聽錯,傅百善到現在還活著,這絕無可能。那是摻了相思子的茶點,當時雖沒有症狀,但是一日過後就會出現惡心嘔吐痙攣昏睡,七日之後就會因血尿脫水而死。人人都會以為她是拉痢疾,她怎麽會沒事?”


    貼身宮女葉眉也是滿臉的疑惑,“奴婢派了兩個小宮人出門,特特繞道平安胡同的裴宅去看了。大門口沒有辦喪事的痕跡,進進出出的人也很正常。先時留在那裏的人也沒覺得有異常,隻是說咱們回宮那天,在京衛司上值的裴大人回去得比平日要早一些,但這也說明不了什麽呀?”


    德儀公主仔細尋思了半天,終究不得其解,“相思子劇毒無比卻無色無味,傅百善不可能發覺茶點裏麵有毒。等她走後,我還特特看了那些盤子,果然是每樣都動過的,就說明這些茶點的確是到了傅百善的肚子裏。難不成她是神仙下凡,吃了這些東西還能安然無恙?”


    葉眉就驚疑不定地道:“奴婢聽說她能隔岸射殺敵寇,當年在秦王殿下的紅櫨山莊救起晉王殿下時,舉著一個大男人跟玩似地,莫非她還有些不為人知的本事?就比如那些對她根本就沒用!”


    德儀公主心下煩悶,她是等了好久才等到這個適宜的機會。先勸誘崔文櫻將傅百善帶到雅茗軒,又呈上一桌精心烹製的茶點。尋常人隻要用上幾滴就已足夠,宮裏一隻馴養的貓隻用了一滴,七天後就死得透透的。為保險起見,那些茶點裏她整整倒了一整瓶千金購來的相思子。


    這個的名字取自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聽起來雖然香豔可卻是一等一的毒物。自從心底裏有了那個念想之後,德儀公主就輾轉得到了這個寶貝,務必要將那個鵲巢鴆占的婦人一擊斃命,好成全自己的餘生幸福。


    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呢,德儀公主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還是葉眉點醒了一句,當時在那間茶室裏隻有傅百善和崔文櫻,要是傅百善沒有按照預想的那樣中毒,那麽這一環差錯的地方隻能是崔文櫻,或是故意或是無意地流露出了破綻。


    德儀公主細想之下隻能如此解釋,一心認定是崔文櫻做了手腳。不禁咬牙恨道:“就這樣瞻前顧後妄想處處周到的性子,還想肖想我二哥的人。真是不知所謂,難怪一回又一回地與秦王妃的寶座擦肩而過。她肯定想做個手不沾血的好人,就示意傅百善少用些茶點就是了,難怪那鄉下丫頭這麽久都沒事!”


    德儀公主想到綢繆許久的計劃就這樣以失敗告終,終究有些不甘心,側身道:“前日我聽劉母妃念叨,說崔文櫻回彰德相看的人家有一個挺般配的子弟,兩家還沒有最後說定呢,那人就得了急病沒了,她祖母方夫人無法這才又把她送回京城,打量京裏還沒有人知道呢。劉母妃還悄悄感歎,幸得沒有說給二哥,要不然這樣命硬的女子誰壓得住?你使點銀子把這個消息放出去,也給她一個教訓!”


    女子的名聲何等重要,主仆二人就這樣給崔文櫻定了罪。葉眉也暗恨崔文櫻兩麵三刀陰奉陽違,日後再有這樣的機會可就難得了。她低頭應命而去,心想勢必要將崔文櫻命硬克死未婚夫婿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最好讓她一輩子都嫁不出去,誰要她對主子的事不上心來著。


    第二日,德儀公主侍候完劉惠妃梳妝後陪笑道:“母妃,今日我想出宮去看看,想重新購置一些衣物,您不是說我以往的衣衫太過黯淡嗎?”


    劉惠妃就瞥她一眼道:“這一向你出宮很勤密啊,雖說你父皇不怎麽管你,但是你既然住在宮裏頭就得守些規矩。更何況……你的身份不同,要是惹得那些老古板上些奏折彈劾就不中聽了。”


    德儀公主臉色一變,什麽身份,不就是寡婦嗎?就強笑道:“兒臣注意些就是了,委實是這回在店裏定下了衣服,要是不去取的話別人會笑話我沒有信用。雖然人家不知道我是一國之公主,但是始終是沒了顏麵。”


    劉惠妃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語有些重,就和煦笑道:“好了,不過是讓你謹慎一些。聽你父皇說,北元那邊今年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派人過來求娶公主。兩國交戰了這麽多年,一會打一會和的,也不知道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德儀公主沒有放在心上,這北元是一個蠻荒之地,其國民彪悍粗魯,有頗多陋習陋規讓人無法忍受。北元一直與中土交戰,兩國每年小戰不斷三年一大戰,和睦不到幾年又開打,不過派使來求娶中土的公主倒是頭一回。不過想來即便達成協議,皇帝也會從宗室當中選取一位適齡女子封為公主送去和親吧。


    毫不引人注意的平頭黑漆馬車靜靜地停在平安胡同前,德儀公主掀開簾子的細縫朝前麵望去。裴宅門口沒有掛上做白事用的白幡,一個小廝滿臉笑容地正在送客人,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麽異樣,這樣說來傅百善的確沒有事。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德儀公主氣惱之下示意車夫往回走,葉眉連安慰的話都不敢說,隻聽得馬車輪子軲轆軲轆地在青石板上滾動。


    兩人沒有注意到車夫被無聲無息地換下,一個青衣小帽的人摸上來將韁繩一抖,馬兒“噅律律”地並沒有按照既定的路線往回走。一道陽光斜斜射過來,帽簷低垂下的麵容正是京衛司小旗衛慈雲。他利落地將馬鞭一甩,丈長的馬鞭象靈蛇一樣扯開一個極漂亮的鞭花兒後便向前奔去。


    不過半刻鍾,馬車便停在四夷館下所設的驛站之前。衛慈雲下了馬車,佝僂腰對著五大三粗前來應門的漢子低聲道:“這是我們楚人樓裏最紅的姑娘,昨日聽說大人留了整整一袋黃金,媽媽們沒法隻得給她們喂了一點藥。呃,雖說客人不分尊卑,但當紅的姑娘多少有一點烈脾性,還望大人們不要介懷。”


    粗壯漢子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忙揮手讓手下把馬車趕進院子。衛慈雲掖著手在一邊看著,扯了扯臉上沾著的胡須,心想:“指揮使大人委實太過小心,這群北元人腦子隻長在下半身,這會隻要是個女人,他們才不會管高低貴賤呢!隻可惜,這位皇家的金枝玉葉肖想著不該想的人,還使出那般毒物害人,這回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冶其人之身。”


    聽了衛慈雲的稟報後,裴青冷哼道:“相思子對相思醉,也勉強匹配得上德儀公主的身份。”


    衛慈雲眉飛色舞,“我聽楚人樓裏老鴇一說相思醉這個名字,就知道是極好的東西。呃,老鵒說無論多不聽勸的姑娘,少少地吸用一些就會手軟腳軟,迷迷瞪瞪地一日一夜後方能醒來,到時早已是木已成舟!再說北元的王弟匹配中土的公主正正合適,萬不會辱沒那位金枝玉葉的身份!”


    裴青上下打量了他兩眼,不免奇道:“你媳婦兒那般穩重的性子,怎麽會看上你這個痞賴貨。說起青樓這些東西如數家珍,難道你時常留連其中?”


    衛慈雲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大人饒命,你也知道我就是管不住這張嘴,頭回惹的禍事還是您幫我擺平的。荔枝罵了我好幾回,說我再招蜂引蝶地就讓鄉君親自發落我。天地良心,我從來隻是嘴上說說而已,從來沒有動過真格的。”


    裴青狠瞪了他一眼道:“這段日子非比尋常,你們兩口子就住在我這邊,讓荔枝陪鄉君說說話解解乏,你也留下來幫我跑個腿。”


    衛慈雲大喜,搓著雙手道:“荔枝常說府上的夥食開得好,是聚味樓陳娘子的嫡傳弟子。正好我娘也回鄉下了,宅子裏隻剩我們兩個人,嘿嘿,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哈!”


    內院裏,荔枝望著自幼相伴的姑娘掉了一缽淚珠子,好半天才收了淚水罵道:“這皇帝的兒女一個個都不安好心,那年秦王逼得鄉君遠走海上。這什麽德儀公主幹脆下起毒來了,這跟明火執杖搶人有什麽不同?先還以為裴姑爺是個好的,卻原來跟我家衛慈雲沒甚兩樣!”


    門外的裴青和衛慈雲麵麵相覷,雙雙躺著中槍。


    傅百善不禁捂嘴低笑,“你來了我真是歡喜,其實我真的隻吃了一點點。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六識過人,一丁點的不對都嚐得出來。再加上隔壁的茶室明明有兩個活人的聲息,卻硬忍著沒有交談之語,我心頭老早就犯了嘀咕。那些糕點看似倒了嘴裏,其實都倒在衣袖上。我這點功夫糊弄崔文櫻還是綽綽有餘的!”


    荔枝暗恨,“看著文靜不過的小姑娘,行事竟也這般歹毒下作。你跟她遠無怨近無仇,也能眛下良心幹這傷天害理之事。活該她剛定親就死了未婚夫婿,活該她一輩子嫁不出去當一輩子老姑娘!”


    傅百善連忙追問始知緣由,才知道現在滿京城都在傳崔文櫻空有一身才學,卻是個隻能遠觀的刺玫瑰,這還沒有過門就克死了未婚夫,誰想娶就得養一副好膽子。她心想讓清白姑娘家閨譽受損,這必定不是裴大哥的手筆,他收拾人向來都是一擊而中,務必讓人永世不得翻身的果斷和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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