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八章 迷魂


    秦王也是從無數權謀宮鬥走過來的,府裏的幾個侍妾為了爭寵也是用了無數的手段。一接過熏香用指尖細細一碾壓,就知道這東西必定有問題。


    這種所謂的迷魂香是用野八角、鬧洋花、生草烏、羊躑躅、醉仙桃共碾為末,燃燒時雖然無色無味,熏聞久了卻是能使人神識倦怠軟弱無力,神智恍然失去理智,見人戀人見物戀物,聽人指揮任人擺布,醒後卻全然不知就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傅百善一貫精明幹練,但是畢竟不是行走江湖見慣世麵的人,決計沒有見過這種陰損的迷魂香,所以才不小心遭了別人的道。看她呼吸沉靜,也不知道到底吸進去多少?若是此時喚她起來,半醒半睡之間,要是真的癡纏過來又該如何應對?


    他腦子急轉,立刻意識到府中靳王妃派人來傳話,這件事本身隻怕就有問題。靳氏詩書門第出身,自從嫁進王府以來恪守婦德,從來都是謹言慎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寡淡性子,何嚐會派一個身邊的嬤嬤在重陽大宴上傳話?


    傅家百善,隻怕是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一條小魚罷了。


    能窺破自己對傅百善的隱秘心思,能在宮中大宴上對婦人使迷魂香,能有這般齷蹉心思想出這樣一箭雙雕的手段好讓自己與京衛司裴青交惡的,除了自己的那位好弟弟晉王,簡直不做他人之想。秦王氣急而笑,真是好算計,設此計謀之人必定是善於揣摩人心並巧加利用之人。


    首先這人知道傅百善因懷有身孕不願與人交際,這別宮中的重陽宴又不好立時告退,隻得先找一處僻靜地小憩一二好消磨些時間。設計之人連這種細處都考慮得周祥,派人預先在這種涼亭燃放熏香。依秦王的揣測,若是馬上派人去搜尋,燃放熏香的涼亭定不止這一處兩處。


    設計之人再收買秦王府靳氏身邊的嬤嬤,特特引自己前來。到時候自己與傅百善同居一處,一個是有夫之婦,一個是有婦之夫。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自己又曾經求娶過這婦人,即便傅百善身懷六甲,眾目睽睽之下簡直是有嘴也說不清的事情。


    電光火石之間秦王忽地明白,這便是晉王的報複手段。


    自己支使雙慶班的戲子張得好勾引鄒氏,引得西山大營的僉事都尉鮑應雄暴怒之下殺了二人,也壞了晉王費盡心思布下的一招好棋。雖然無憑無據怪不得別人,但是那位好弟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曹二格耳邊忽聽到一陣細微的嘈雜,馬上機靈地扒在花格門上一看,就見一群衣飾華貴的婦人正轉過一片茂密的青竹緩緩地朝這邊走來,其中靳王妃也搖著一把白翎羽毛扇走在一起。他駭然之下聲音都變了,顫聲道:“王爺……”


    秦王將熏香捏碎在手裏,深深地望了一眼依舊沉睡的傅百善,冷聲道:“我們從後頭下水,當年修建這處別宮時我見過圖紙,離這裏不過五十丈遠有處排水的夾道。咱們借著池上的回廊遮掩慢慢踩水過去,很快就可以回到我的居處。老三用這種下三濫意圖壞我的名聲,也得看我答不答應!”


    曹二格倒吸一口涼氣,鞏義山靠近冷泉,別宮裏的水多是引至那裏,九月的池水雖說有日頭曬著,隻怕也已經是陰涼刺骨。再說,這別宮的池子也不知幹不幹淨,就這樣貿貿然地下去,說不得要小病一場了。他看了一眼正在瞧地勢準備下水的主子,又回頭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傅鄉君。不由暗暗切齒,心想晉王殿下你可真是害人不淺!


    這對主仆把衣裳一卷悄然滑入水中,秋末的風聲細微,隻是在水麵上悄悄地蕩開幾朵水花,就在即將枯敗的荷枝荷葉間不見了身影。花槅門外的陽光射在水磨石的地麵上,卻衍生出大片大片的陰翳。


    幾乎就在同時,依在欄上酣然入睡的傅百善微微睜開了眼睛。


    她在即將陷入睡夢當中時就發覺不對,立刻下狠勁咬破舌尖讓自己暫時警醒,又用袖中早早預備的藥囊捂住鼻端,站起身時就發覺了亭中燃著的熏香。正想掐滅這害人的東西,就聽見又有人過來。


    無奈之下又想看看究竟,便仗著身上有工夫閉上眼睛裝睡,卻是聽了看了一出好戲。她發誓,等出了別宮後不管是誰設下今日的局都休想討得了好。且秦王若是今日敢仗著身份權勢行不軌,她也不怕將明年的今天當成這人的忌日。


    涼亭的花槅門再次被推開,先前在宴席上出言挑釁的那位夫人臉上一直端著的笑容一僵,就見空蕩蕩的屋子裏,隻有傅百善一人正笑盈盈地轉頭望過來。


    眉眼間英氣十足的女郎眼裏閃著寒光,仔細一瞧卻是什麽也沒有。她搖著一把竹柄紗地堆繡花蝶扇,漫不經心地淺淺笑道:“沒想到我貪涼躲到此處,竟然還有這麽多人與我同好。隻是這裏屋簷矮小,這麽多的貴人和夫人到這裏,隻怕沒有什麽好景致可賞呢!”


    靳王妃就微不可見地鬆了一口氣,昂起頭道:“別宮裏的繁花似錦處處是景致,偏偏這位夫人說這處涼亭下的錦鯉通人性,非要我們一起過來瞧瞧稀奇。傅鄉君,你在這裏盤桓許久,可曾看到錦鯉有異像,我還以為要看到什麽不得了的奇景呢?”


    傅百善便站起身子恭敬福了一禮道:“王妃娘娘休要聽信這些鄉野之言,我在這裏小睡了片刻,隻聽流水潺潺風聲細微,可沒有看到過什麽異像呢!”


    先前那位夫人一時驚得目瞪口呆,臉色一時紫脹得厲害,站在一旁訥訥道:“我也是道聽途說,想來是以訛傳訛。也記不起是哪家的夫人跟我念叨過,說別宮這處涼亭下的錦鯉真的有靈性,在上頭輕輕一擊掌,那些錦鯉就會浮到水麵上頭討食,再是乖巧不過的。”


    靳王妃就傲慢嗤聲,“這位夫人真真是少見多怪,這京裏哪家哪戶府裏的水塘裏沒馴養幾條金貴的錦鯉?我嫁進秦王府雖然不久,但是隻要拿了餌食在水麵上輕撒,那些錦鯉還會不住地轉圈呢!等哪天我下個帖子,請這位夫人過府在我家池塘邊上仔仔細細地好好看看!”


    一品親王妃請個四品官員之妻過府賞景,這話裏話外就有些慍怒的意思。


    涼亭裏密密匝匝地站了十來個有品階的夫人,唯有靳王妃的品階最高,個個都噤若寒蟬地聽著她發脾氣,先前那位建議大家來看異像的夫人臊得恨不得地上裂開一條大縫。此後,隻怕京中人人都知道她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連條庭院裏司空見慣被人豢養的錦鯉都敢稱之為異像!


    傅百善下了鞏義山時,就見裴青親自站在馬車前等候。


    裴青執了她的手,將人細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後,才慢慢地吐了口氣溫聲道:“看來你跟這些亂七八糟的酒宴真是犯衝,每回都有那麽些不長眼的人過來招惹,以後就老老實實在家裏陪孩子吧。即便皇家怪罪那也是我的事情,你就毋須顧慮太多了!”


    傅百善沒想到他消息曉得如此之快,抬眼去望就見男人雙眼裏有掩飾不住的驚怒之色。就垂下眼睫輕聲笑道:“你知道了呀!隻是這風雨欲來,就是躲在山洞裏也是無濟於事的。前次的事之後,小五專門請吳太醫幫我研製了提神祛毒的藥丸隨身帶著,根本無懼這些下作的小手段。”


    年青女郎睜著杏仁大眼極認真道:“隻是我沒料到,除了那些後宅婦人的爭風鬥狠,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香餑餑,竟然成了某些人搏取前程的工具。這些皇子們的黨爭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個個都不是善茬子。”


    裴青再沒有說話,細細照料她用了一碟點心並些熱茶,這才讓她伏在懷裏睡了。


    他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媳婦張口說話時,舌尖處有一點不明顯的咬傷。若非情況緊急迫切,珍哥絕不會自殘。今日接到秦王派人送來的消息時,他一時間將信將疑辯不得真假,卻還是快馬加鞭地奔回城門。


    那時候他心裏有一股泯滅一切的暴怒,朝堂爭鬥向來無關婦嬬。這些人怎麽敢,怎麽敢?


    直到看著傅百善安然出現在宮門,裴青才發覺心底的一口死氣吐了出來。一隻手在看不見的地方慢慢地攥緊,脈絡繃緊青筋浮現。他緩緩回首,在這座巍峨森然的別宮裏定還發生了一些不知道的事情。既然媳婦不願意說,那就不問好了。隻是設下此計謀的人,要承擔得起相應的後果才是!


    幾天之後,晉王府一位極其得用的龔姓清客被人發現自縊在家中。


    這人雖是晉王府的清客,但是平常並不住在王府裏。自個花了二十兩銀子租賃在一處清淨的小院裏,身邊隻有兩個小廝服侍。看見主家身亡,仆役們六神無主,第一時間竟然是到衙門裏報案。等晉王府的長史知道這些消息時,那間小院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晉王府這邊還沒有拿出像樣的章程來,京裏已經引起軒然大波。原來不知怎麽搞的,這個清客這一自縊不要緊,其親筆所寫遺書的抄本立時滿天飛。


    案幾上的遺書墨汁淋漓,說自己昧著良心幫晉王賣官鬻爵收受大筆金銀,常常覺得有愧於聖賢詩書並師長們的教誨。但是每每出言規勸,晉王卻是一意孤行我行我素。這般下去離天大禍事已然不遠,常常感到五髒俱焚夜不能寐,所以才自我了斷以求家人平安。


    人人都道,以晉王在眾人麵前一貫謙謙君子的做派,竟然有手下清客不惜以死相諫,看來晉王呈現在大家麵前的麵目也不見得是真的。想來背地裏,這位以賢明孝義出眾的皇子還不知道做下多少惡事。京中沸沸揚揚,晉王苦心經營多年的好名聲一時間竟然變得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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