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臉上的傷漸漸好了,皮膚愈合了,新鮮的皮肉長出來,臉頰上有一道淺粉色的長疤。倚紅樓的姑娘一個一個地,漸漸都放了出去,就連月娘,這個嫌疑最大的人,交了十萬兩銀子的保金之後,也被鳳歌保了出去。但倚紅樓是徹底關門大吉,官府不準再開了。終於,我也從府衙大牢裏被放了出來。


    看來,宇公子是要放棄我這個誘餌了。他對我,是真的死心了吧?他本來給我機會,隻要我喝下那碗紅花湯,代表著和過去一刀兩斷,而我的遲疑刺傷了他,傷了他的心,而他對我的不信任和猜忌也刺傷了我,我與他,心中都充滿了猶疑忐忑的不確定與欲言又止的矜持,所以任何一個小小的變數,就可以完全改變選擇的方向。


    罷了,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我抬頭望向天空,重見天日的欣喜衝淡了心底的哀傷,原來真的沒有什麽比自由更重要,人活著,何其簡單,就是為了活著。


    “姑娘。”小紅被帶了出來,見到我,哭著衝過來,抱著我抽泣。這丫頭被關了這麽些天,恐怕被嚇慘了,人也瘦了一圈兒。我笑著拍拍她:“傻孩子,哭什麽,這不都好好的。”


    她小聲地嗚咽著,我牽著她往外走,出了府衙大門,看到長台階下有將軍府的轎子,寂平安抱著雙臂,來回張望著踱步。我急忙拉著小紅躲開,從石獅後繞到側巷,再從後街轉出去,才吐出一口氣。小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姑娘怎麽躲著寂小姐?”


    “我不想去將軍府。”我知道平安的好意,知道我今日出獄,肯定會來接我去將軍府,但如今我與宇公子已經決裂,住在將軍府隻怕會給寂將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我們去哪兒?”小紅猶豫地道。


    是了,是哪兒?倚紅樓被封了,等於沒有了落腳的地方,將軍府去不得,鳳歌那裏我不想去,月娘此際想必與他住在一起。想了想,笑道:“我們有錢啊,想去哪裏不行?”現在應該找家全京城最好的客棧,開兩間房,洗去一身晦氣,換身漂亮衣服才是。


    泡在溫暖的熱水裏,我全身都放鬆下來,有錢真好,到哪裏都能享受五星級的待遇,想到我打賞了小二一點碎銀子,他立即鞍前馬後地伺候著,真是舒心啊。在大牢裏關了這麽多天,身上又髒又臭,得好生洗洗才行。我搓著脖子上的汙泥,不經意觸到那塊黑玉,怔了怔,握住黑玉,心裏浮起一絲溫暖的情緒,冥焰、冥焰,我終於得到自由了,從今以後,不用再擔驚受怕,可以過我想我的日子了,冥焰,你高不高興?


    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進入睡眠,當黑霧籠罩我的時候,我從沒有像今次這刻這樣欣喜,這樣期待與冥焰的會麵。等了很久,不見冥焰的到來,我狐疑地抓緊黑玉,大聲叫道:“冥焰!冥焰!我來了,你在哪裏?”


    沒有那束華麗的光束,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空洞地回響著我呼喚他的回音。為什麽冥焰沒有來?我心中一慌,難道他出了什麽事嗎?我又驚又慌,大聲叫他:“冥焰!冥焰!你在哪裏?你出來!冥焰!”


    黑暗中出現一道光束,一個人影佇立在光束裏,我又驚又喜地衝過去:“冥焰……”


    叫聲戛然而止,光束裏是一個戴著牛頭麵具的人,他不是冥焰,他是誰?牛頭麵具人看了我一眼,無奈地道:“你不用再叫了,小冥王大人不會來了。”


    “什麽?”我怔了怔,“為什麽?”


    “他犯了個大錯,被冥王懲罰了,以後,都不會出現在你的夢中。”牛頭人歎道,“我受他所托,來告訴你一聲。”


    “你是說我以後,都再也見不到他?”我驚聲道,“他犯了什麽大錯?他會受到什麽懲罰?他是冥王的兒子,難道冥王就不能開恩嗎?”


    “他為了改變你的命運,偷偷修改了凡人的生死簿,觸犯了天條。”牛頭人道:“我也不能泄露太多天機,至於你以後能不能再見他,隻能看你二人的緣份造化了。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驟然消失在光束中。我驚慌地拉他:“不要走……”你說清楚,什麽是改變我的命運?什麽偷偷修改了凡人的生死簿?什麽觸犯天條?冥焰到底怎麽了?我以後到底能不能見到他?不要走,你說清楚!


    “不要走!”我伸手在空中抓了抓,滿頭大汗地睜開眼睛,左手立即被人握住,我迎上那雙狹長的鳳眼,心中一驚:“玉蝶兒?”


    “卡門姑娘,好久不見。”他俯身蹲下來,唇角噙起一抹邪邪的笑容,“沒想到今日竟能見到姑娘芙蓉出水的嬌態……”


    我驀地反應過來,自己還泡在浴桶裏,這色胚!在心中暗罵一聲,我擠出一個媚笑,伸出右手手指勾了勾,“玉公子,你過來……”


    “姑娘美意,玉某自當……”他笑著湊過頭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給了他左眼一拳,他“啊”地一聲,捂著眼睛慘叫倒地,我趁機從浴桶裏站起來,一把拉過屏風上的袍子,三下兩下把自己套了個嚴實,轉身望著倒在地上捂著眼睛哀叫的玉蝶兒,笑道:“玉公子,這是警告你,不請自入姑娘的閨房是要付出代價的。”


    “姑娘好狠的心腸,這張臉可是玉某風liu的本錢啊。”他半真半假地哀叫著,從地上爬起來。我冷笑著坐到椅榻上,輕哼道,“你就算沒那張臉,就不會出去禍害人了?”


    “自從玉某見過姑娘之後,可再沒幹過采花的風liu事兒了。”玉蝶兒也坐到倚榻上,隔著矮幾,輕笑道,“玉某對姑娘可謂一見傾心。”


    “得了吧玉公子。”我冷笑一聲,“你是被無極門追殺,沒功夫再去犯案而已。怎麽,現在沒被人追殺了?”


    “玉某此番來,就是多謝姑娘指點迷津,自從得了姑娘那消息,經過玉某一番部署,事成之後,果真沒有無極門的殺手再追殺玉某。”玉蝶兒收了嘻笑之態,麵露得色。


    若真如此,那楚殤果真是無極門的門主?我也沒冤枉他,既然現在門主都自顧不暇,那追殺玉蝶兒的命令想必也取消了。隻是我想不通的是,他竟然會為了玉蝶兒對我下迷香一事就下令追殺他,為什麽?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對這樣的小人物和小事費心,驀然想起楚殤那晚壓著我的肩膀說那句話:“那個遊戲,你贏了。”心中一緊,莫非他說的是真的?


    腦子有點蒙,我甩開這團亂麻般的思緒,抬眼見玉蝶兒麵露得色,嗤笑道:“玉公子既然事成,你我之間交易也到此為止,此番來找小女子,不知所為何事?”


    “我實施了這麽完美的計劃,當然得找個知情人傾述傾述。”玉蝶兒眯起了眼,笑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姑娘出獄,第一時間來找你呢。”


    這個自戀狂,敢情他很得意自己成功實施了這個計劃,前來邀功的?看他這樣子,不講完是不準備走了,我笑了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堂堂無極門門主,是怎樣被一個采花小賊放倒的。”


    玉蝶兒不為我的諷刺所動,嗔了我一眼,笑道:“姑娘知道壽王麽?”


    “不知,你講就是了。”我倒了杯茶,拿在手裏把玩。


    “壽王是當今天子的皇叔爺,是如今皇族裏年紀最長、輩份最高的一位老王爺,雖說現下不管事兒,隻是在京中養老,可是地位還是很高的。”玉蝶兒也給自己倒了杯茶,輕笑道:“可是這位老王爺有個嗜好,跟玉某一樣,就是風liu,以前倚紅樓沒停業時,一直是倚紅樓的常客,倚紅樓停業期間,這位王爺又迷上百花樓裏的一個紅牌姑娘玉堂春。”


    我白了他一眼,他識相地沒接著發揮,笑道:“之前我被無極門追殺,見過他們的裝束,所以照做了一套。然後選了一日專等壽王在百花樓與他那相好玉堂春歡好時,假意行刺他,你不知道那老色鬼,當時赤裸著身子,嚇得屁滾尿流,我故意等他的護衛衝進來,裝作不敵順手奪了他身上掛的血玉逃跑。然後潛入楚家,將那套殺手服與血玉埋到楚家的花園裏。”


    “楚家由得你說進就進,說出就出?”我淡淡地道,“你冒無極門的名頭犯案,無極門不會有所警覺?”


    “當時那種情況,我斷定那好麵子的老色鬼不會把這種醜事宣揚出去,但畢竟很丟臉,壽王肯定會給官府施加壓力暗中追查。官府沒有宣揚出去,無極門一時半會兒不會知道這件事,所以做這件事動作要快,不要給無極門有所發現。”玉蝶兒笑道:“所以我辦完這件事立即就通知了官府,楚殤就是行刺壽王爺的無極門孽匪。至於楚家,還真是怪,那家夥那麽大的一副身家,家裏居然沒有幾個奴仆,而且他本人好像也經常不在府內,我之前探查過,他幾乎晚晚都不在府上過夜。”


    我冷冷一笑,是嗬,他晚晚來陪我過夜了,自然府中無人。沒想到倒給了玉蝶兒這麽多機會做案,這玉蝶兒,倒也算是個心思慎密的,我提供一個計策,換個人來未必能考慮得如此周詳。以楚殤的心思,自然不會在自己府上留下任何無極門的蛛絲馬跡,但他千算萬算,又怎麽能想到有人嫁禍給他?楚殤,你精明一世,沒想到最後會敗在一個采花小賊和一個青樓女子手裏,真是荒謬啊。


    我在心裏思考著,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楚殤不是傻子,又是有點勢力的,即使玉蝶兒真的嫁禍栽贓,也未必擺不平這件事,玉蝶兒的栽贓騙騙一般人可以,又如何騙得了聰明人?朝廷會有那麽傻嗎?除非,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我驀然想起宇公子那晚逼我喝紅花湯時,提到楚殤那鐵青的表情,心中有絲了然,如果是他插手,事情的性質就不同了,他隻要一個看得上去的借口,就可以置楚殤於死地,玉蝶兒的栽贓隻不過正好順了他的意。


    宇,這是你對楚殤的報複嗎?沒想到到最後,我和玉蝶兒,都隻不過成了你手中的一隻棋子。我苦笑起來,罷了罷了,反正我要的隻是結果,過程是怎麽樣的,有什麽關係。


    “那我要恭喜玉公子擺脫無極門的追殺了。”我笑著舉了一下茶盞,對玉蝶兒道。


    “如今玉某再無羈絆,正好陪伴姑娘左右……”他微笑著湊過來,我嬌笑著,看他離我越來越近的臉,一拳揮出,把他的右眼也補成熊貓眼,笑道:“這一拳,算是你害我坐了這麽多天牢,賞你的。”


    玉蝶兒苦笑著捂著眼圈兒,搖搖頭,歎道:“玉某謝姑娘賞。”


    我笑著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玉公子,你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要是無極門的餘孽繼續追殺你,看你還能怎麽辦?”


    “以前朝廷沒有線索可查,現在既然知道楚殤這條線,順著查下去,無極門被鏟平隻是時間的問題。”玉蝶兒輕哼一聲,不以為然地道,“再說他們門主都死了,餘孽還有什麽好囂張的。”


    我怔了怔,轉過頭:“你說誰死了?”


    “無極門的門主楚殤啊!”玉蝶兒道,“朝廷圍剿他的時候已經將他殺死了。”


    茶盞從手裏滑出去,跌到矮幾上,轉了幾個滑稽的圈兒,戛然而止。我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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