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到自己在一條水流湍急的峽穀中飄流,飛濺的水浪打得我的臉生生的痛,那種從高處墜落的失重感,震得我的胃幾乎要吐出來。


    前麵是一座巨大的瀑布,我乘坐的橡皮艇順著水流直直地衝出去,從高空往下墜落,我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尖叫,橡皮艇觸到水麵發出的巨大的震蕩和衝擊的力量,令我猛地睜開眼睛。


    腦袋好痛,我揉著太陽穴,打量著身處的狹小的空間,發現自己睡在馬車裏,車廂外傳來規律的馬蹄聲,掙紮著坐起身,發現自己渾身酸軟,看來躺在馬車裏已經不長的時間了,顛得我渾身像散了架似的。我掀開車簾,向外看去,見商隊果然浩浩蕩蕩地在草原上行進著。


    撩了簾子出去,坐到駕車的安遠兮身邊,揉著腦袋問道:“商隊什麽時候出發的?”


    “天剛亮就出發的。”安遠兮看著前方,低聲道,“頭很痛麽?”


    “有一點兒。”我揉著額心,“怎麽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很沉,讓你多睡會兒。”安遠兮垂下眼瞼,臉上竟然帶上一團酡紅。


    “我昨晚沒有失態吧?”我扭著脖子做頸椎運動,看到安遠兮臉上的表情怪怪的,有點心虛地道,“沒想到草原上的酒這麽烈……”


    不會是我昨晚上發了酒瘋吧?我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臉更紅了,把臉轉過一邊:“沒有。葉姑娘,你不會喝酒就不要喝,姑娘家醉倒在外麵總是不好。”


    我皺了皺眉,抬眼看他,隻見到他俊秀的側臉,臉上有明顯的不讚同。我笑了笑,把身子倚到車廂上,歎道:“人生苦短,今日不知明日事,該及時行樂就要及時行樂。”


    “葉姑娘……”他蹙起眉,我瞥了他一眼,“葉老板!嗯,誰把我弄上車的。”


    他不自在地轉過頭,臉又燒起來,我訝異地道:“不會是安總管把我抱上車的吧?”


    “我叫不醒姑娘,所以……”他囁嚅著,有些不知所措,我心底浮起惡作劇的念頭,好你個安遠兮,每次罵我罵得過癮,看我不捉弄你一下。我故作吃驚地道:“你是說,你進我的營帳,見我沒醒,就把我抱出來了?”


    “不是這樣的……”安遠兮怔了怔,急急地道,我把眼一橫,厲聲道,“不是這樣是怎樣?你不經我允許,擅闖我的營帳,已是不合禮數,抱我上車,更是不該,男女授受不親,我清清白白的身子叫你碰過了,要我以後怎麽見人?”


    “葉姑娘……”他張口結舌地看著我,臉色有些發白。小樣兒,看還不整死你。我忍住笑,換上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好你個安遠兮,我平日也待你不薄,沒想到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我,我死了算了……”


    說著,我作勢欲跳下車,安遠兮嚇得一把拉住我,我一頭撞進他懷裏,他像是蟑螂爬上身似的趕緊鬆開手,我被他一推,身子沒坐穩,仰著向後栽去,安遠兮趕緊撈住我,被我仰倒的力一帶,兩個人都跌進車廂裏,我還來不及痛叫,安遠兮就直直地砸到我身上,腦袋埋在我的頸窩裏。我吃痛地轉過頭:“好痛……”正好他也轉過臉來,那張嘴好死不死地,剛好覆到我的唇上,頓時,兩個人都呆住了。


    他的唇,很柔軟。我回過神兒,覺出他的身子僵硬著,一動不動,心中竊笑,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輕輕一勾。他像被火石燙到似的,頓時醒悟過來,急忙撐起身,縮到車門邊上,臉漲得通紅:“對不起,葉姑娘,我……”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以為他下一句話會是“我不是故意的”,沒想到他囁嚅半天,額上見汗,卻冒出一句:“我會負責的。”


    負責?我有點懵。隨即明白過來,呃……,頓時滿腦黑線,這玩笑開大了吧?馬車晃了一下,他趕緊捏緊韁繩,調整了一下馬車的速度,我坐起來,他不敢看我,垂著眼瞼,躲避我的目光,半晌,吞吞吐吐地道:“等回了滄都,我……,就讓我娘去向你提親……”


    我看著他紅得像猴子屁股的臉,心底那股笑意終於忍不住,哈哈爆笑出聲,看著安遠兮由困窘轉為驚愕的表情,更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還提親呢!這書生敢情真的這麽迂腐。我笑得喘不過氣兒,扶著車廂好不容易坐穩身子,一邊抹臉上笑出的眼淚,一邊拍了安遠兮一下:“得了安總管,我跟你開玩笑的,你不會真以為我想尋死吧?”


    他臉色白了白:“剛才我……”


    “那有什麽?”我不在意地笑了笑,“安總管,在我家鄉,可沒男女授受不親這規矩,男女親吻是很平常的,你別放在心上。”


    他的臉色由白轉綠:“很平常?”


    “對啊,何況我們又不是親吻,隻是不小心碰到一起。”我笑著坐出去看風景,“放心好了,我不會要你負責的。”


    “你剛才說我不合禮數……”安遠兮這木頭看來是被嚇倒了,我笑眯眯地轉頭看了他一眼,“我逗你玩呢。”


    “你……”他又羞又氣。我見了他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安總管,你別害怕,我真的不會要你負責……”


    “誰要負責了?”他咬唇瞪我一眼,驀地大聲道:“你怎麽可以拿這種事開玩笑?你這樣的女人,才沒有人敢要!”


    嗬!發火了?我笑起來,有些理虧地摸摸鼻子,罷了,把個呆子氣得控製不住向老板發脾氣,看來我是做得有點過了。我輕輕笑了笑,歎道:“沒人要就沒人要唄,反正我也沒想過要嫁人。”說完,我爬進車廂,算了,不與他一般見識,偶再睡個美美的回籠覺。


    中午,商隊停在一座美麗的湖邊休息、用餐。我看到那湛藍的湖水,尖叫著衝到湖邊去,脫了鞋,將足浸到沁涼的湖水中,滿足地歎了一口氣。


    天有些陰,湖邊的風裏滿是涼意,我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麽好事,能享受著這樣美好如斯的湖水,雖然岸邊沒有蘆葦,可是藍色的湖水已經足夠讓我的心安靜下來。我閉上眼睛,聽到風掠過的聲音,臉上癢酥酥的,我拂下粘到臉上的東西,睜眼一看,原來是白色的薄公英種子。湖邊的草地上滿是薄公英,風吹著那些白色的小傘滾過藍色的湖麵,就像一隻隻柔軟的小手,一次次輕撫過我強烈跳動著的滾燙滾燙的心。我把眼睛交給清冷的湖水,耳朵交給呢喃的風聲,鼻子交給青草的芳香,原來心跳慢一點也沒有關係,讓自己什麽都不想也不是浪費時間。我眯起眼,傻傻地笑起來。


    耳邊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我轉過頭,迎上來人那雙如湖水般美好的藍眼睛:“樞密使大人?”我怔了怔,趕緊將腳從湖水裏抽出來,急急忙忙地穿上鞋襪。男人走過來,看到我慌手慌腳地穿鞋,輕笑道:“看來是我打擾了葉老板。”


    “沒有的事,是草民失禮。”我站起來行禮。他擺擺手,毫不在意地隨便往地上一坐,看我忐忑地站著,笑道:“葉老板,請坐。”


    我坐下來,男人望著我,笑道:“葉老板剛剛看到這湖水,在想什麽?”


    我轉頭望向那藍得透明的湖水,微微一笑:“我在想,我希望自己變成一條魚,生在這湖裏的一條魚,如果我是一條魚,我唯一的渴望就是沿著這湖水逆流而上,去尋找這水的源頭,那應該是一泓很甜很甜的湖水。”


    “哦?”男人輕輕地笑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感興趣地看著我:“這座湖名叫眼淚湖。”


    “眼淚湖?”我歪著頭,笑道:“很美的名字。”


    “這座湖有個美麗的傳說。”男人笑道,低沉的嗓音魅惑地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美麗的曜月國姑娘,與族中的勇士相愛了。有一年,草原的泉眼被惡魔霸占了,湖水幹涸,百姓民不聊生,姑娘的愛人離開她,去斬殺惡魔,卻不幸被惡魔殺死。姑娘聽到這個消息,流幹了所有眼淚,她的眼淚化成了這座湖,解救了幹渴的百生。姑娘自己則投進湖中,變成了一條魚,她說,這湖水會指引他,找到她心愛的人。人們為也紀念她,將這座湖命名為眼淚湖。”


    “那她找到她的愛人了嗎?”我好奇地問道。


    “隻是一個傳說,一定要有結局嗎?”男人低低地笑起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吧,任何故事,都希望有一個美麗的結局。”


    “看來你很喜歡這湖水。”男人微笑道。


    “嗯。”我點點頭,望著那片藍得妖豔的湖水,笑道:“有人說藍色是這個世上最寬容的顏色,因為這世上最大的兩樣東西,天空和海洋,都是藍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對藍色有特別的好感,尤其當我看到我喜歡的水是這個顏色的時候,我就會對這片水格外的鍾情。”


    “你真是個有趣的女子。”男人望著我,湛藍的眼瞳閃閃發光。我微微一怔,剛剛那番話隻是隨性而說,怎麽一迎上他的藍眼睛,倒感覺像是在拍他馬屁似的,這男人不會把他的藍眼睛與我那番話聯係起來吧。


    我尷尬地站起來,局促地道:“讓樞密使大人見笑了,草民先回車廂了。”


    跑回車廂,安遠兮坐在車頭拿著水囊喝水,見了我,臉色一沉,扭過臉不理我。我也不去討沒趣,從包袱裏取出幹糧自顧自地啃,一口下肚,才發覺肚子早就餓得發慌了。幾口把幹糧咽下去,我噎得說不出話,咳了兩下,安遠兮把手中的水囊遞給我,還是扭著臉不說話。我接過水囊,幾口水灌下肚去,才覺得舒服了些。見他還是板著一張撲克臉,我把水囊遞給他,他沉默地接過。這人,不是要跟我一直別扭下去吧?不過,逗他還真是件挺開心的事,我眼珠兒一轉,笑道:“安總管,這水囊你剛才喝過裏麵的水了吧?”


    他不說話,半晌,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下頭。我賊賊地一笑,道:“你喝過的水囊再給我喝,你知道在我家鄉這叫什麽嗎?”


    “叫什麽?”他果然木頭木腦地上勾了,我笑眯眯地躍坐上車頭,鑽進車廂,撩起車簾道:“這叫間接接吻。”


    不看他驟然變得難看的表情,我哈哈大笑著垂了車簾,死書生,氣死你氣死你,沒想到捉弄這書生是這麽有趣的一件事,看來以後我路途上的日子不會寂寞了。哈哈!


    ——2006、10、2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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